十月八号上午,郁金学院一年级二班。
我仍旧坐在标准课椅上走神,这次仍旧是历史老师讲课,但或许是我没有打岔的关系,课程进度出乎意料地快,以至于历史老师越讲越兴奋,越讲越快,唾沫星子飞溅,生怕这美好的时光马上就会被我终结一般。
但很遗憾,我没有这个心情,我还再想前天晚上的那个梦。
我不知道别的家庭是怎样的,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可我不觉得别人家的经比我家的难。
至少我从未看到过别人家的父母争吵打架。
我抱怨过老天不公,但毫无卵用,渐渐地,也就学会了沉默。
我知道这世界一直在夺取我一些东西。
比如搬家,基本不到两年就要搬一次,原因很多,不断的搬家导致我的很多朋友都再也见不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空空地想他们。
比如贫穷,我没见过别人像我一样拖欠学校饭费的,每当班主任有些着急却又不想对学生不友善地催交饭费,说这是学规定必须要交的时候,我却拿不出来,只能低着头咬牙一遍一遍地重复过两天就能交上……
比如父母原本应该给我的足够多的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天吵架……
我想要的爱真的不多,但他们却没给够……
我目光低垂下来。
但如果父母真的离婚了,那也就是等于告诉我:
你这所得的不多的爱,也要变成一半了,这我不能接受。
“张之舜。”
不能接受!
“张之舜?”
不能接受!
“张之舜,老师叫你呢!”
“我不接受!”
我噌地站起身,吓到了旁边的学生和走过来的像巫婆一样的历史老师。
瞬间冷静下来,羞愧地左右瞥着坐下来。
好在下课了……
老师似乎是察觉到我已经没事了,便拽拽我的衣服:
“来我办公室一趟。”
我在其他同学一副“哈,你要倒霉啦!准备挨骂吧!”的笑着默哀的神情中跟了过去。
走出教室不远,刚到楼梯拐角无人处,他突然回头,吓了我一跳。
只见他从手中拿着的几本书里抽出一本来送到我面前,说:
“这几天你心不在焉的,我怕你成绩落下,把这本讲解给你,你虽然聪明,但也不是不听课就能跟上的,回去好好看,里面的题都很经典,对你考试有帮助。”
我拿着这本书,说了句:
“谢谢老师。”
老师走了,我也该回去了,但怕被同学们发现老师格外关照我,把书藏校服里面用手臂夹着,直到放学才拿出来。
我看着这本全新的讲解书,下定决心要看完,不能辜负了历史老师的殷切期待!
一天的课说快不快,但当放学铃声响起,就再也阻挡不住学生往教室外跑的脚步了。
我这次没有过多逗留,直接往家跑,我要回家好好学习!
从今天开始就要钻研这本书了!
我们家所在的院子有点类似四合院,中间是一个公用的水池,这是大家接水的地方,四边一圈都是灰砖砌的房屋,住的也都是跟我家一样的外地人,房东不跟我们一起住,她自己另有一套房。
院子里还有两棵树,一棵是柿子树,另一棵也是柿子树,每年柿子成熟,大家都会摘着吃,但总会留一些,房东会把剩下的柿子做成柿子饼送人,我经常会吃到。
但说实话,不太好吃。
我看着已经成熟的柿子,一想到今年又要吃柿子饼了,就吐吐舌头——柿子饼太干涩了。
今天母亲不在家,可能是出去找工作了,门锁着,好在我带了钥匙。
“张之舜,你回来啦?”
邻居林阿姨在叫我。
我停下来,回头看她:
“怎么了,林阿姨?”
阿姨人很好,有时候我交不上学校的饭费时,她会偷偷塞我些钱,虽然不多,但是也是一份心意,我一直很感激她,经常端些饭给她吃。
林阿姨面色有些古怪,左看右看,还是决定告诉我:
“张之舜啊,你是个好孩子,不光阿姨和邻居们都知道,连房东太太也知道。说实话,阿姨生活这么多年了,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懂事的孩子,经常自己洗衣服做饭。一个人完成作业,从来不让父母督促,学习又好。为了减轻家里的生活负担,你还经常捡瓶子去卖……”
我被着突如其来的夸赞直接给整蒙了,急忙打断她:
“不是,怎么了?林阿姨,好好的说这些干嘛?”
林阿姨似乎也不再畏缩,终于开口:
“就是你父母太闹了,总是一见面就吵,一见面就吵,还经常打起来,我们这些做邻居的听的可都是一清二楚,那是什么东西都乱扔啊!锅碗瓢盆,瓶瓶罐罐!碎的碎,烂的烂,你看你家那口锅,上面多少个坑?少说也有十几个吧!”
林阿姨越说越大声,竟引得院子里的邻居们都出来围观。
“不是我说,张之舜啊,是你家父母实在太能折腾,你说一家子人,好好地生活不好吗?非要出轨找小三,非要互相对着骂,非要打来打去,你说这是一家子吗!你自己说说?”
周围来围观的人也纷纷七嘴八舌地开口:
“就是就是!”
“你们家真的跟别人不一样!”
“谁家天天这么打?”
……
我羞愧地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事实就是如此,我能怎么做解释?
林阿姨似乎见我快哭了,语气也柔和了下来:
“张之舜啊,不是阿姨说,你们家实在是太奇怪了,我们都觉得你们搬出去住比较合适……”
她说到这儿,我才明白,她们是要赶我们走!
可我们家没钱啊!
为了找到个住处,也是跑了多少地方,才找着这么一家愿意低房租给我们家住的地方,如今你们竟然赶我们走?
我们住哪去!
我赶紧开了门钻进去,反锁住门,不让她们进来,但她们还在喊叫,见我不回应,便又开始说我父母不好,这种不好那种不好,甚至说我家是上辈子得罪了什么人,被人下咒,周围竟然还有不少人附和赞同。
我终于忍无可忍:
“你们住口!我父母是世界上最好的父母!我不许你们说他们坏话!“
但语言有时是苍白无力的。
因为她们根本听不进去,只顾自己骂,我也不再回应,独自躲在角落里无声地流泪。
过了一会儿,似乎见我毫不回应便也就散去了。
有人害怕被人暗地里戳脊梁骨,有人害怕被人当面指指点点,尤其是辱骂自己最在意的人,我属于后者。
心开始疼痛,并下定决心要改变这一切,我要撮合父母的感情,让林阿姨她们看看,我们家也很有爱!
为了让父母破镜重圆,为了不再让周围邻居瞧不起,也为了自己能得到更多的爱,我一定要做好!
说干就干!
我用座机给母亲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又给父亲打电话,让他快点回家。
他们竟然都同意了!
等时机差不多时,我用省下的几块钱买的鸡蛋和剩下的材料做了西红柿鸡蛋手擀面,说实话,其实我也不太会做饭,就会那几样,还是母亲教的,说来也简单:
锅热好,倒油,放入切好的葱花,炒到能闻见香味时放西红柿,等炒到出红油,就加点盐,倒入水,水烧开就下面,等面条可以浮起来的时候,倒入打好的蛋液,再撒点葱末,就可以起锅了。
我看着桌子上盛好的热气腾腾的三大碗面,想象着父母和我围坐在桌前一块其乐融融地吃着我做的面的场景,傻乎乎地笑起来。
不行。
光是这样还不够!
我又把以前获得的奖状证书奖牌全拿出来了,放在桌子上,堆成一座小山,又找到以前的旧手机,放着舒缓的钢琴曲《梦中的婚礼》,心想着:
“这下总成了吧?”
我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门突然被推开了,先回来的是父亲。
他已经几天没回家了,不知道去哪了,神情有些疲惫和焦躁。
“啊,之舜,你还做了饭?”
我有些激动地嗯嗯两声。
他坐下来,吸溜吸溜地吃着面,面还热着,父亲吃的很香。
好兆头!
突然,他抬起头,问:
“这么把这些东西也拿出来了?”
他指的是那个奖状证书和金银牌。
“哦,”我急忙说,“太多了,收拾一下。”
父亲腾出手,摸摸我的头,含糊不清地说:
“好孩子。”
我得意地笑了。
“你怎么回来了?”
门再度被推开,母亲也到家了,看见父亲在,很不高兴。
我欢喜地去迎她:
“饭做好了,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父亲没回头,边吃边说:“我怎么不能回来?”
“快吃啊。”
我有意扯开话题,生怕他们再吵起来。
但母亲不愿意跟父亲一块吃饭,而是一屁股坐在床上,饭都没拿,说:
“是,是,您老人家放着富婆的豪宅别墅不住,干嘛非要跑到我这小窝里来?”
父亲怒了,放下碗筷指着母亲的鼻子骂:
“你算什么东西?也来嘲讽我?”
“是是,我不是东西,那你就是东西了吗?”
我眼见不好,急忙去劝父亲收手,继续吃饭,可父亲却一把把我推开。
“狗娘养的玩意儿!你以为是谁?你也敢来骂老子!”
母亲也急了:
“谁狗娘养的?谁狗娘养的!你才是狗娘养的!”
父母又吵着吵着打起来了,我屡次劝阻,却根本没用,自己还被打了一巴掌。
在激烈的辱骂声和旧手机放的舒缓音乐中,又是锅碗瓢盆到处乱飞,又是瓶瓶罐罐几哩咣当,我盛好的还热着的西红柿鸡蛋手擀面被打翻在地迅速降温,紧接着奖状证书金银牌也全都被当做武器一通乱砸,然后被踩来踩去,脆弱的奖状和证书都被弄成碎片,毁于一旦,我仔细看去,就连金银牌也被砸弯了。
那可都是我的荣誉啊……
就这样没了……
我心生悲凉,不禁问自己:
为什么?
父母为什么不能好好的,像人家家的父母一样……
我跪在地上,弯腰去捡奖状证书的碎片还有弯曲的奖牌,中途甚至还被别的什么东西砸中两次头,我却不顾疼痛,只是悲痛地捡。
这是我三好学生的奖状……
这是我期末第一名的奖状……
这是我奥数比赛第二名的证书……
这是我口琴比赛第一名的奖牌……
这是我作文征文第二名的奖状……
这是……
泪水中,看见手里多了个从没见过证书,正疑惑着,仔细一看——
离婚证!
……
我的脑子突然一片空白,彷佛一切来的是如此突兀,时间恍若翻滚的巨浪,但唯有此时,静待。
“这是什么?”
我拿着这个证书问正在打骂着的父母。
他们看见离婚证竟然停了下来,急忙解释:
“之舜啊,其实我俩本来想隐瞒的……”
“我们怕你承受不了就……
但我已经听不进去了。
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我心如死灰,世界终于又将我仅剩不多的爱再度掠夺一半!
我突然仰天大笑。
父母慌张起来,想过来安抚我,却又被我毫无生气的眼神吓得只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只能隔着不到三米的距离,远远地劝我:
“之舜,你冷静啊!之舜!”
“对,舜啊,你要冷静,这事其实并没有多可怕……”
我突然低头沉默下来,不再狂笑。
他们俩也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只有《梦中的婚礼》依然在响,显得活泼欢乐又那么滑稽。
等我再度抬起头的时候,眼里,便只有灰烬。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父母惊恐无助地抱在一起,却无何奈何地一点一点变成碎片而灰飞烟灭,最终,什么都没剩下。
连灰烬都没有。
我,觉醒了。
成为了一名不凡者。
一名,异能者。
我茫然地坐在地上,看着连灰烬都不剩下的父母,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失声痛哭起来:
“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啊……妈……爸……“
但父母已经不可能再回应了。
悲苦的大哭在狭小的屋子里空荡荡的生出回音,屋子里似乎什么物件都没有了,顿时显得很空旷,空旷到令人心惊!
只有音乐还在屋内持续回荡!
我找到那部旧手机,刚关了音乐——
邦邦邦。
外面响起拍门声和林阿姨询问的声音:
“张之舜,怎么了?”
但,还有别人的声音……
“张之舜?”
“开开门。”
“到底怎么回事啊?你怎么不说话?”
……
竟然还有其他的邻居!
他们居然一直在偷听!
他们竟然把别人的痛苦和挣扎当作戏来听!
我愤怒地打开门,这些人楞是差点摔进来!
林阿姨等人有些不好意思,便急忙转移话题问:
“哎,你父母呢?刚才不是还在吵架吗?人呢?
“对啊,人呢?”
“明明刚才还在的啊!”
……
她们许是注意到了我脸色的难看,便有些害怕,急忙说:
“我也就问问,别这么生气,我家里饭没做好……”
“我也是,刚烧上水……”
“是是,我还得回去看孩子写作业……”
其他人也都找个由头要走,但是晚了!
我伸出右手隔空一握,她们瞬间化为灰烬!
一个不剩!
全都得死!
我眼中怒火不消,眼瞳底部似乎还有一些灰烬,咬牙切齿地朝天大喊:
“从今天起,世界欠我的,都要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