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圣听了,急忙抬眼看去,这不就是自己的家么?只因心不在焉,几乎过家门而不入。透过矮墙上的窗棂,他看见房里灯火通明,四处整齐铮亮,房梁屋檐下挂着几条彩带,有一边的窗户上张贴了大大的喜字,翠柳和八戒正在堂上比划着裁制剪纸,大圣欢喜上头,丢下烦忧,开口便道:
“缪姑娘,这里就是我的家了,你猜猜看是谁要办喜事?”
他把马拴在院门外的竹根上,一手拎起大布袋,兴冲冲往院里大喊:
“爹!娘!我回来了!”
开门迎接他们的是枚芳。大圣终于平安回来了,枚芳露出了满面笑容,要把大圣往院里带,大圣让在一边,无奈地说道:
“娘,还有客人!”
粉面微红肤如凝脂的缪姝鸿走上来,微微一笑,落落大方施礼说道:
“大娘,小女子多有叨扰!”
她随枚芳款款登堂入室,装扮一新的子家顿时焕发出无限光彩,每个人都觉得有一刻竟是那样的春意盎然。
从来未见孙醒亲近女色,这次离家办事才几天功夫,居然带回来一个长得天仙一般的美人儿,子家上下大觉意外。
此刻正是晚饭开饭时候,崔姨赶去加做这两个人的饭菜,子归逢与枚芳窃窃私语,翠柳把大圣叫到一边,俏皮而低声问道:
“老哥哥!这回办喜事,是不是就办个双喜临门,省得下回再雇人帮忙了?”
八戒眼睛睁得比缪姝鸿的明眸还要大,肚里七上八下,不知大圣搞的什么名堂。须臾他招呼缪姝鸿洗脸擦手坐下喝茶,一路傻呵呵地,光顾着替大圣献殷勤。
大圣嫌他转来转去心烦,把放在地上的布袋又提起来塞在他怀里,说道:
“呆子你没事了不是?!把这些古董拿到前面店里一样一样摆放好了。等会儿吃了饭,子姑娘要去挑选。”
八戒双手捧着布袋,刚要往廊道走去,院外骤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咣当”一声,大门被人猛然撞开,十几个衙差呼啦一下连跑带跳闯进院内,将子家所有人团团围住。领头一人身高八尺,面若重枣,满面虬须,正是杨美城衙中捕头危蔟忌。
屋内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一阵慌乱过后,惶惶然看着众衙役,大圣正想问清缘由,危蔟忌手按腰刀,横眉冷对,喝道:
“把誌古斋的孙醒和朱谓能两个嫌犯给我带走。”
官差张牙舞爪,大圣厉声叫道:
“呔!且慢动手!”
斥问危蔟忌:
“我们犯了哪个规条?老实人怎么就成了嫌犯了?危捕头,当着我家里人的面,你把话说个清楚,不要栽赃冤枉我们两个兄弟,更不要让老人家觉得被我们丢了面子!”
危蔟忌气定神闲,把手一扬,众衙役瞬间牢牢擒住大圣和八戒,他乃上前一步,瓮声瓮气说道:
“冤枉你?!你们自己犯的法,自己心里不清楚么?!”
他的目光落在缪姝鸿脸上,不由暗暗惊讶——此女面容极美,和传说中的嫦娥一样令人惊艳。
“嘿嘿!你既知道要面子,想必也知道收监过堂丢脸掉份,可你竟然下得了手,毒害他人性命!至人命丧当场!”
乃斩钉截铁大喝一声:
“带走!”
屋内又是一阵慌乱。子归逢上前扯住危蔟忌手臂,气急道:
“危捕头,你知道他们已经是我的孩儿,他们的过错,难道不可以说给我这把老身骨知道吗?我,我也是老杨美啊!”
危蔟忌一言不发,肩膀一抽,将子归逢甩脱。
颠沛流离那些年,子归逢饱经风霜,身子比常人虚弱得多,被孔武有力的危蔟忌忽地一甩,站立不稳,踉踉跄跄要往地上摔倒。八戒突发神力,一个挣扎就把钳制自己的几个衙役摔得七零八落,他快步上前,及时扶稳了子归逢。
吃了亏的衙役咋咋呼呼怪叫:
“这小子拒捕!”
“刷”地一下都把腰刀亮了出来。八戒眼里只有危蔟忌。他腾移飞快,撂倒两个衙差,掠过众人,摊手抓到了危蔟忌后颈,稍一用力,危蔟忌“哎呀”一声惨叫,整个被按倒在地。
呆子瞪着大眼吼叫:
“凭什么说我们兄弟毒害他人?我们千里迢迢来此营生,不偷不抢,开店纳税,广结善缘,从来都是以和为贵。难道是你家里死了人,你亲眼看见是我们兄弟两个加害的?!”
大圣时常告诫自己不能显露底细,故而一开始便束手就擒,这时急忙叫道:
“阿弟不要胡来!这些公差不是说道理的人!他们只会奉命行事。嘿嘿!我们没有做任何见不得人的事情,和他们走一遭又能怎样?到了公堂之上,自会有你我辩解的时候。”
八戒手上蓦地没了劲道,危蔟忌挣脱开来,几个衙役一拥而上,“啪啪”,再次把八戒牢牢钳制,三下五除二把他绑成了粽子,除了两条腿,身上四五条绳子捆得严严实实——八戒显露出来的神力十分令人忌惮。
大圣亦被衙役扭得犟起了脖子。他看看错愕的老父老母,看看云里雾里不知所措的缪姝鸿,满脑子都是混乱,一时想不出要说些什么。众衙差推推搡搡将他押到门外,他又气又急地向着翠柳高叫:
“爹娘的喜事不可耽误,记住一定要照办妥当。我们问心无愧,去去便会回来了。”
真的是去去便回的话,事情等他们回来再办也不耽误啊,故而他说这话,其实也是没有底。
眼下翠柳虽还是子家丫环,但是大圣自从认了老父老母之后就有了把她当作妹妹的意思。
在一旁悠然领略这一场面的我忽而感慨,大圣所要经历的修人心养人性真不容易。
兄弟两个被明刀晃晃的衙役押着,一路连打带骂直奔衙门。天音对我的惩罚行云流水,衙门公堂瞬间出现在我眼前。高比穆接到消息,庄严正气地立于公堂之上。公堂灯火明亮,照亮了他头顶上“明镜高悬”四个金色大字。堂下刑具一应俱全,公差威武站立两旁。
兄弟两个被押进公堂,顷刻推倒在堂前,勒令跪下。高比穆将惊堂木重重一拍,“啪”一下,回声在公堂内激荡不休。他厉声质问,声音沙哑:
“大胆孙醒朱谓能,你们可知罪?!”
大圣挂念父母婚事,不愿有半点波澜,故而勉强跪在地上。然而闻听高比穆厉声斥问,就像从不认识自己一般,他寻思原来这当官的翻起脸来就跟翻书一样,乃圆瞪怒目,大声答道:
“哼!我清清白白的有什么罪?滥抓好人你当的是什么官?亏你头顶上还有明镜高悬的牌匾,你羞也不羞?我倒要看看你给我们两个无辜的良民安个什么样的罪名!”
高比穆像是一连数夜未得睡过饱觉,瞪着通红的两眼冷笑道:
“你这厮!还敢妄称自己清白?!你当真以为有人信你是个大好人么?!别在我面前演戏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八珍齐辣菜师傅被人下毒致死,你们就是该案的从犯。嘿嘿!主犯我已经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当初你是如何从旁协助,让凶手远走高飞,凶手现今躲在何处,今在公堂之上,赶快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以免受皮肉之苦。”
说罢,高比穆瞟了一眼左右刑具,其声色俱厉,只是声音仍旧沙哑。
八戒莫名其妙,气鼓鼓地也瞪着高比穆,叫道:
“你这个挨千刀的昏官,坐在上面嗷嗷呀呀的才是唱戏哩,你的戏我们看不懂,我们不知道什么八珍齐什么辣菜师傅?”
大圣也是听得云山雾罩,忘形而站起问道:
“八珍齐有师傅被毒死了么?!杨美城这几天又发生人命案了么?”
“啪”地一声,身边的衙役猛地一棍打在他膝盖窝上,喝道:
“小子你跪好了,大人问的是半年前那起抛尸案,你装什么蒜你?”
不得已,大圣扑通又跪下了,他心有不甘,继续问道:
“喂!大人,你忘记了那时是我们兄弟两个来这里给你们报案的么?如果我是抛尸案的从犯怎么还会到衙门现身,那岂不是自投罗网吗?有谁会那样吃饱了没事干?!既然犯案,当然是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啊!这样的谣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大人不要偏听偏信冤枉好人?”
高比穆居高临下,看到大圣虽是下跪,却还理直气壮,连连质问自己,没有一点惧怕的样子,心中料定此人要顽愚到底,乃将惊堂木又是一拍,自负道:
“那日你两个到公堂击鼓报案,不过是金蝉脱壳之计,想要给自己洗脱嫌疑罢了,这点雕虫小技岂能瞒得过本座?本座看在你们远来谋生不易,才给你们自己招认恶行的机会。你们要是执迷不悟,把本座好心当作驴肝肺,企图包庇真凶掩盖罪行,本座一定严惩不贷。”
八戒从家中被押送到衙门,一直都被绑得严严实实,身上早就麻痹不堪难以忍受,这时猛地跳起来叫嚷道:
“我呸你这个昏官,不但两只眼老花!心眼也老花化霉!案发的时候不见你查得什么名堂,这都过了快半年了,却转过来诬陷我们是凶案从犯。到底这事是怎么把我们牵扯进来的?你能不能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啊?究竟是你还是另有小人从中捣鬼,你直说了得不?!”
站在八戒身旁的两个衙役不是大度的人。二人在子家时曾被八戒重重撂倒在地,此时一听八戒出言不逊叱责高比穆诬陷,情知公报私仇的时候到了,不等高比穆发话,高举手中的水火棍,噼里啪啦打在八戒腿上臀上,八戒卒不及防,像粽子一样摔倒在地。高比穆怒极了八戒的一番话,恶向胆边生,站起来把令签拿在手里,叫嚣道:
“信口雌黄一派胡言,我乃是堂堂的朝廷命官,怎由你肖小刁民造谣中伤,我看你不挨一顿打决计不肯招认!”乃把令签丢在地上,喝令道,“左右,与我责杖二十,动刑!”
可怜八戒早就被打了十几棍,这时候老爷发令,衙役用力更大,下手更狠,公堂上只听见板子啪啪作响,回声不绝,任八戒再是下凡的神仙,也只好装着在堂上滚过来滚过去,一时间狼狈万分。
大圣强压心头怒火,连使眼色。“知道!知道!!知道!!!”八戒揣想师兄的意思是要自己不要使用仙法抵挡,于是呲牙咧嘴的,一路喊着知道,一路硬生生地受了二十大棍。
两个衙役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一阵狠打,累得手臂酸麻大汗淋漓,未几回报高比穆行刑已毕。高比穆满脸阴沉,瞥了八戒一眼,对着大圣冷笑道:
“嘿嘿!刁民孙醒,本座既然把你抓到了公堂,当然不会平白无故,没有你昔时种下的因怎么会有今日结出来的果,你要是还不从实招来,罔顾本座一再警示,下场不会比你的兄弟好到哪里去!”
大圣一腔怒火再也无法忍住,索性破口大骂:
“我把你这个短命的龟孙子,你就是一个狗官!说话不明不白,抓我们的凭据都在哪里了?你是不是成心要搅得我们兄弟两个无从辩解?我真是操你妈的!莫非你以前的好名声都是编出来的?现在被狗屎盖住了不成?你要栽赃冤枉也罢,我就看看你究竟有什么本事,你尽管统统使出来罢,我兄弟两个要是在这里皱了一下眉头,就不算是英雄好汉了,我们的一辈子便算白活了。”
这几日高比穆过得也是窝火受罪,焦躁得很,听了大圣斥骂不怒反笑,“哈哈”一阵狂笑,说道:
“你们为了发泄胸中怨气,狼狈为奸结伙投毒,好在有辣菜师傅早早的做了替死鬼,要不然杨美城要增加多少无辜冤魂?!这般险恶居心,怎么还有脸说自己是英雄好汉?!你既然愿意为主凶仗义顽抗,哼哼!本官职责所在有凭有据,就算陪你们玩玩便又如何?我且看看你在凛凛公堂能有多少胆识,你若能不吭一声挺到最后,我也佩服你是条真正的汉子。左右,且与我将他们每人重打六十大板,看他们招还是不招。”乃快步走到堂下,恶狠狠地说道,“我现在就看着你哩!你不要以为公堂这里的刑具十年不曾开张,那是纸糊的么?今天就叫你认得什么叫做满堂红光。”
衙役得令,两脚踹翻大圣,把大圣拖了一拖,在他和八戒之间扯出空档。这兄弟两人前后左右各站了四个彪形大汉,你一棍我一棍,轮番上前行刑。危蔟忌是个血性汉子,神情麻木地站在一旁,看着棍起棍落,听着啪啪不绝刺耳的声音,心里止不住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