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戒两眼发光,像是看到了一座金山,连赞:
“对,对,对!师兄言之有理,师兄一直如此英明,老猪一直顶礼膜拜!”
却突然又有疑惑:
“不过,古玩不像木材,漫山遍野,可以随时砍伐,卖一件少一件,我们去哪里找这么多古玩呢师兄?!”
大圣哈哈大笑,得意地说道:
“你这呆子,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你我有的是仙家法力,可以拘押山神土地,可以直通水府幽冥,人间几千几万年,多少宝贝都流落到他们那里去了。我们向他们讨要一些,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九牛一毛。回头摆在店里,嘿嘿,这生意不就有了吗?!你想要多少银子,还不都跟流水一样绵绵不绝地流进你的荷包里来么?”
八戒不服气,说道:
“这我可不是没想过!只是,原来说要和凡人一样过日子的是你,说不施展法术不掐指念咒的也是你,我听你的话,才不敢打龙王山神的主意,现在黔驴技穷没办法了,念想施法讨要宝贝的又是你——要是早知道可以出尔反尔,做棺材卖棺材的事打死我都不会说。又不是只有你要面子,我脸大被看得多,比你更丢不起人!”
大圣笑道:
“江湖救急,不算出尔反尔。再说,念咒拘押山神土地讨要古玩宝贝,既没欺骗谁,也没和谁较输赢分胜负,更不是卖弄手段,混饭谋生而已,算不上滥施法力。”他安慰八戒,“你也顾虑得对,为兄不怪你便是。其实,若不是你说的三年不发市发市吃三年,我也想不到要卖古玩——为兄所说的在凡间不要随意施法,那是指平常的情形,为兄想的是在凡间安安稳稳的过上一段日子,真要有什么啰嗦棘手的麻烦事了,不能安安稳稳了,我们露露手段救救急也是可以的。”
“我们还会碰上啰嗦棘手的麻烦事?!”
“人无近虑必有远忧愁。安安稳稳是最好,求之不得。”
在凡间做凡人,还能过上称心如意的美好日子,这是又一桩值得骄傲的事情,二人拿定主意,欢乐憧憬陶醉不已。未几,房外忽然传来喧闹的声音,师兄弟静下来侧耳倾听,发现其中夹杂了急促的脚步声,并且这声音直冲自己客房而来。
“嘭呯!”
一声巨响,房门被猛然撞开,门闩从二人眼前飞过。有人咿咿呀呀手舞足蹈闯进房内。
师兄弟二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气定神闲,看戏一样静静看着眼前一幕。
“啊呀,实在……抱歉……得紧……”
店小二紧随其后出现在门口,一手叉腰一手扶门,说话上气不接下气,喘了几下挤出一个笑脸赔不是,想来应该早就在客栈内跑起来了,这会正是累得不行。几个住店的房客不知出了什么状况,也走过来围观。转眼之间,大圣和八戒便被众多的凡夫俗子围堵在了小小的客房。
大圣面带微笑,机警地看着面前这一群不速之客,目光最终落在了最先闯进来的人的身上。此人满头白发蓬松如枯草,面上胡须拉碴;衣衫褴褛,捉襟见肘;脸和四肢遍是油污;鞋履破旧不堪;全身散发着一股酸腐的味道;面皮又老又皱。其眼光离乱,闪烁极快,似乎客房的每个地方、每个人都只用一眨眼,便能彻底审视。
突然,此人定睛看着大圣,上上下下好一阵打量。
“啊呀——”
高叫一声,发狂也似,叉开手向大圣猛扑。凡人怎样自己便该怎样,大圣佯装受了惊吓,也叫了一声,连让几步,到了床脚退无可退,仓促的一个轻纵,跳到八仙桌上,没让老者捉住。
八戒捂住了鼻子,挥手扇风去味,叫嚷道:
“癫狂肮脏,真晦气,这是什么人啊?怎么能给他闯进客栈里来?快快撵了出去!”
老者没有抱住大圣,突然间一动不动,僵尸一样的怔怔站着。看热闹的众人眼见精彩不断,原先是屏住了呼吸的,见到老者石化住了,就窃窃私语起来。大圣伏下腰,伸脖子侧耳朵,想听清楚看客们说些什么。老者突然间极快地又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大圣的肩膀。
老者仰天哈哈大笑,伸长了脖子,凑到大圣脸上仔细察看。
“不信你能看出我不是个凡人,”大圣也不再躲避,索性忍住老者一嘴的口臭,下来坐在桌子上,笑着说道:
“淡定淡定,你这老乞丐,不要误伤了我。温柔些,我会让你看清这张脸上究竟有什么东西。”
老乞丐将大圣头脸捧在手里,一下左一下右的摆过来摆过去,跟端详摆件似的看了半晌,久久未发一言。反倒是大圣自己沉不住气,心里七上八下,又是怪异又是狐疑。
他忽然觉得老乞丐双手一阵哆嗦,正眼看时不禁眉头一皱,他看见老乞丐双眼已经饱含泪光,几欲掉下泪来。
小二上前两步解释道:
“客官莫要见怪!这位老人家是我们杨美城人氏,大家都认得他,眼下脑子虽然癫狂了些,但绝无恶意。”
大圣一手撑在桌子上,一手指了指自己被抱住的脸庞,讪讪地看着店小二,无奈地说道:
“这如何是好?我总不能一直这样。”
陡然间,老乞丐发出一声令人心颤的抽泣,抽泣拖得老长,听的人都几乎憋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抽泣过去了,转瞬又嚎啕痛哭,声音凄厉,众人看在眼里听在耳内,感觉竟是哀伤无助到了极点。一众看客不由自主地陪着纷纷落泪。
师兄弟二人大为不解。大圣不顾店小二劝阻的眼神,小心翼翼地将老乞丐双手轻轻捉定,站起来,扶着老乞丐靠近椅子,让其缓缓坐下,也不管老乞丐还在一直痛哭,招呼了店小二过来问道:
“这位老人家姓甚名谁?又哭又笑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客官,您是初来乍到有所不知。”店小二约莫三十岁的年纪,撩起衣衫擦擦眼泪,相当了解老乞丐的样子,说道:
“这位老人家姓子,名归逢,祖祖辈辈都在杨美城居住。原先是大户人家。城里有店城外有田,钱粮俱足,荣华富贵令人羡慕,杨美城上了年纪的人都叫他做子少爷。子家历代孝悌为先,忠信有礼长幼有序,一家几十口人其乐融融。美中不足的是子少爷这一代已经是子家连续三代单传,而子少爷成亲十来年,妻子多年无出,在收养了一个弃婴之后,终于生育一子,全家上下对这一双儿女极为宠爱。说起来子家家教甚严,一双儿女本来也不是娇宠之辈,被教得聪明伶俐,讨人喜爱,他们一家恩爱慈孝,羡煞旁人。可惜的是他的小儿子在八岁那年,平白无故变得焦躁不安,不近情理拂逆异常,索要无度。子少爷为了安抚此子,携家人外出游玩,途中发生重大变故,之后更在短短的半年时间之内家破人亡。子家世世代代积攒的偌大一份家业,到头来只剩下子少爷孑然一身。子少爷也和家里其他人一样不堪打击,除了还勉强活着,与废人已经没什么两样。流落街头,疯疯癫癫,有时连续几个月不见踪影,有时又在杨美城中游荡终日,满口胡话,匪夷所思。唉!他或隐或现地流浪了那么多年,衣食无着,全靠相熟的街坊邻居接济,才不生不死地捱到今天了!哦!对了,除了街坊邻居,还有一个原来他家里的丫鬟,叫做枚芳的,也在有一顿没一顿地伺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