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个凄惨悲凉的故事!大圣眨眨眼,打算追问详情,子归逢却吃吃地笑了起来,拍拍手掌,摸摸膝盖,小腿抖个不停,说道:
”佑儿啊!爹爹没有忘记你想吃大豆芽啊!你等了好久了吧,爹爹已经带回来了。你先看看,等会让厨房做好了,咱全家一块品尝,味道啊一定会如你所愿!”
子归逢摸索一阵,从身上掏出一个小布包,摆在桌上。油腻的双手在衣襟上蹭了几个来回,觉得蹭干净了,便小心翼翼将包裹打开,里面是一把枯败衰黄的白色根芹。子归逢一脸欣喜地说道:
“佑儿快看!大豆芽,银条啊!真的比我们这边的粗大好多啊!”
儿子早就不在了,却还惦念满足他的愿想,此人究竟是真疯癫还是假疯癫?大圣看看其人,又看看桌上的豆芽,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想不到这时候众人身后传过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哭诉道:
“苦命的人啊,不管你再怎么痴迷不悟,你的佑儿也都不会回来了啊!”
本来众人留意的是房间里的子归逢,并未察觉后面有人走近,听到声音便回头看了一眼,一看之下都自觉让道。那女子穿着满是补丁的衣服,一面抽泣抹泪,一面走到大圣身边。女子头发微白,有些许年纪。
子归逢勃然大怒,手一拨,大豆芽洒落到地上,又将桌面重重拍响,叫道:
“佑儿,怎的还不快向祖母请安?!你这个孽畜,想要气死祖母吗?!”
大圣突发其想,回头对众人哈哈一笑,低声说道:
“我来哄一哄老人家!”
店小二不知大圣用意,担心老人家又再受到伤害,摆手连声阻拦:
“疯子面前岂有闹着玩的!客官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大圣不听规劝,向老女子使了个眼色,不由分说将她拉到另一张凳子上坐下,当众对着老女子躬身施礼一鞠到底,口中大声地说道:
“佑儿恭祝祖母安康!愿祖母万福!”
大圣自以为得计,嘴角止不住浮现笑意。或许他从未想过,凡间的人们一旦癫狂起来,性情便会大大改变,言行举止精灵古怪,实非一般情理所能揣测,更难能诱导。
果然,子归逢并不理睬大圣,围观的人更多的是在哂笑。
少顷,子归逢突然面对八戒,一脸惊愕,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伸手去拉扯八戒的衣襟。这几下动作出人意外,八戒猝不及防,慌忙抽身闪到一边,可是呆子瞬间又想到老人家可怜,伸出双手,一面作势要扶老人家起来,一面频频看着大圣向老人家示意,左右不是之际,急切地说道:
“错了!错了!我不是你的佑儿,你的佑儿跪在那里哩。”
八戒推说大圣就是佑儿,老人家看似听不懂意思,只管朝他不停地磕头,兀且痛哭道:
“孩儿不孝!孩儿知错了!孩儿一定会找回佑儿,我们一定还会一起共享天伦之乐!母亲,母亲千万不要想不开!不要想不开啊!!您责怪我啊!母亲您责怪我啊!母亲……”
子君逢力竭声嘶,时而哽咽时而嚎啕,叫在场之人于心不忍,已经知道是多年前的悲剧,其情其景却仿佛正在眼前发生,无不感觉凄凉,陪着流下眼泪。
场面出乎意料,大圣也一时没了主意,念头一转,问老女子道:
“这位婶娘,老人家的心智衰退到如此地步,我们该如何是好?难道就没有一点办法了么?”
老女子擦了擦脸上泪水,茫然地摇了摇头,叹一声说道:
“子少爷自从家里发生变故以来,已经得了二十几年的失心疯了。先前我还给他找大夫看过,各种汤药吃了不少,病情却没有一点起色,后来他还每每泼倒汤药,殴打大夫,忌惮外人近身。这几年既不吃药,也没有大夫愿意再给他施治了,我担心他发生意外,不得不时常紧盯,可也只是在空闲时才能做到,我还得讨生活。这一次有些许日子找不到他了……刚刚听说他出现了,我赶过来,却又不知怎么地,他又受刺激了。”
原来还有人看护着这老疯子,大圣看了看老女子,又看看子归逢的,正想说话,子归逢突然挺直腰杆哈哈大笑,一脸狂妄嚣张,说道:
“原来是个大户人家,我们不做他难道留给别人做么?我们狠狠敲他一笔就可以从此收山了。五千两黄金,为了宝贝儿子人家还是愿意出的!我们一直把官府当成个屁啊不是吗?!想想看,银子这东西人有我有,实在是美极了的事情!”
八戒听得清楚,恍然大悟,说道:
“哦,原来他家的变故是小孩儿被歹人胁迫,歹人借机敲诈钱财啊——那不就是绑架勒索吗?”
老女子难受至极,抹了一把眼泪,点点头说道:
“事情发生以后,子少爷一直责怪自己,没有一天可以释怀的,以至于思忆成狂。其实,前前后后都怪绑匪凶残,言而无信。”
八戒狐疑道:
“这么说,子少爷是出了赎金又救不回孩儿,最后落得个人财两空的下场?”
“人……财……两……空……”
子归逢重复八戒说的四个字,突然一动不动,只盯住八戒看,目光阴森可怖,嘴角微张,像是准备吃人的妖精露出又黄又白的牙口。
八戒被看得心里发毛,觉得不妙,正欲走远些,子归逢“啊——”地一声尖叫,跳起来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用尽全身气力又掐又摇,口中不住地嚣叫:
“你还我孩儿!你还我孩儿!你还我孩儿!!”
八戒连连后退。他和大圣先前想的一样,自己本是天神,伸手一推便可以令子归逢撞向墙面,那样必定墙塌人伤,如此于心何忍啊?所以不能用强。他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手足无措,脑门上飙出了一头汗,向左右乞求道:
“伙计们帮帮我,伙计们帮帮我。”
旁边几个站得近的看客上前七手八脚地把两人分开,起哄道:
“一定是你们两个人长相晦气,子老爷见了便被激怒,你们暂时出去。”不由分说顺势把师兄弟两个撵到了门口,子归逢则被扶着坐回到椅子里。
岂有此理!
“这是我们的客房!”八戒嚷嚷道。
“客爷稍安勿躁,你们的还是你们的。”店小二陪笑道。
半个时辰的功夫,子归逢又是撞门又是拍桌子,忽而大哭忽而狂笑,费尽神思地说了一通过去惨痛的经历,算是彻底大动了肝气。此刻,他端坐椅上,心潮起伏气喘不已,在众人睽睽目光之下,发出一声重咳,猛地将一口带血的浓痰吐在地上。众人惊呼。老女子慌忙给他捶背,店小二急忙伺候他喝下几口温开水,又蹲在地上收拾污物。片刻后,子归逢心气初平,挥手让老女子停下,自己轻抚胸口,凝神静气,须臾,不紧不慢地、轻轻地吐出一口浊气,在众人的目光下,整了整衣衫,拈了拈长短不一的胡须,眼光流转,面色仁慈,神情和平常人一致无二。
简直造化!众人瞪大了双眼,禁不住暗暗称奇。
老女子最先发觉子君逢的变化,又惊又喜地走上前,颤抖着轻声说道:
“子少爷!子少爷!你是不是好些了啊?还认不认得我枚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