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比穆迟疑了一下,问道:
“这么年轻,很了不起。学画学了多久?”
“少时便学。家传手艺,献丑了。倒是想拜一个师父深造,可惜无门无路,命中注定没有造化。”
高比穆在现场地面和四周察看,琢磨了半日,没有一点头绪,再往尸首身上看去,目不转睛盯着尸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他问道:
“危捕头,你看他身上沾的或大或小的油污,能让你想到些什么来?”
危蔟忌上前看了看,不暇思索答道:
“我和兄弟们在外当值时,常常吃大饼油条充饥,那些炸油师傅身上扎着的围裙就是这样满身油污。”
高比穆微微一笑,又问道:
“那么,若是在家中做菜做饭,会不会也是这般摸样?”
危蔟忌想了想,说道:
“在家中做饭菜,虽然有时也会沾上油渍,但因为及时清洗,不可能会残留这么多的污迹。”
高比穆点头说道:
“如此说来,这个死者应该是常常和油腥打交道的了。等这位年轻的师傅把画像画好了,你和兄弟们拿着画像主要是到市集街道上叫卖餐饮的摊档上找人认认,看看可有什么线索没有。”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画师身上。
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耗尽所有神思,几乎全身虚脱的年轻画师忽然一屁股瘫坐在石凳上,木然喘了半晌粗气,张大嘴巴给自己接连灌了三杯茶水,翻了翻白眼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危捕头!你交代的差事真正是好,好得没二话。这辈子我从没经历过这种煎熬——可太让我吃不消了!”
他临摹时十分投入,不曾留意身边人影晃动,便是先前一面描摹一面答话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回答高比穆。此刻见到高比穆捻须微笑,猛地醒悟过来,原来大老爷早就站在危蔟忌身边了。
画师马上站了起来,改口说道:
“大人啊!小民保佑杨美城从今往后岁岁平安,年年吉祥,诚心祝愿大人心想事成——呵呵,就是不要再有这样触霉头的事情摊到我头上了。”
衙差上前把画布轻轻揭下,拿给高、危二人观看。高比穆微露笑容,十分满意,说道:
“多谢师傅了!”
高比穆把画布递给危蔟忌,吩咐道:
“既然在现场已经查不出什么结果了,就把尸首搬到义庄去吧。如果过了这两天还是查不出这具尸首的身份背景,就由仵作师傅做主。我们到时再来论处。”
年轻画师心想没自己什么事了,打算收拾画具告辞。高比穆漫不经心地对危蔟忌说了一句话,话是对着危蔟忌说,声音却清清楚楚的飘进画师耳中:
“危捕头,一下还得有劳这位年轻的画师,让他拿这张画布马上去摹仿十份出来,以便派给各位弟兄分头寻访,我们多管齐下,可以争取时间。”
今天所有的神思都给耗尽了,还要画?!年轻的画师天旋地转,险些晕倒。
高比穆背对画师,浑然不觉,吩咐刑房典吏先安排人手轮流守护现场,再去邀约仵作处置被害人身后事宜。他乃想顺道到城内各处走上一走,把自己一年来所经手的事务做一番梳理纪录,以便应对即将面临的政绩稽核,故而早上出门时也叫上了负责记录汇总一应文书的主簿。
主簿姓唐,叫做瞬乙。唐瞬乙一路陪同,谨小慎微不敢走在前面,高比穆步履缓慢,二人在城内游走,唐瞬乙还得一边拿了纸笔,听到高比穆说了一些合适用在述职文案上的话,便挥笔记下。随行的尚有衙差王汉。
街市上人流熙熙攘攘,一行三人走马观花,左看看右看看。这时节是立冬之后,天气两头凉中间大太阳,夜晚寒风刺骨,晌午让人大汗淋漓。王汉浑身燥热,不停地喝水擦汗。晌午将过,三人走到一间烧饼铺子面前。
铺子看上去生意不坏,午饭时间已过,还有七八个人在排队等着买热饼。高比穆感觉有些疲乏,有意在此坐下歇息,乃问主簿道:
“唐主簿,你今儿早上吃了些什么?我们一路上走了那么久了,都没听见你说肚子饿啊?”
唐瞬乙心说:
“这回大人说话可跟往常不一样,自己想吃东西却要我们来说出口。”
他笑着回答道:
“大人,下官其实已经饿得差不多了,现在脑子里想的都是在哪开午饭的事情!刚才路过了两家烧饼铺子的时候,就想买些烧饼来吃,只是见大人忙于公事,不敢贸然提出。”
倒是心有灵犀,以前怎么没看出来?是个可塑之才。高比穆笑道:
“今儿早上我只吃了些芋面点心,也不经饱。既然主簿想吃烧饼,王汉,那么我们就顺遂他的心意如何?”
王汉也是饥肠辘辘,盯着烧饼铺好久了,脱口而出答道:
“好啊大人!杨美城的几间烧饼铺,还就是这一间做的烧饼最好吃!还不贵,三文钱两个,我来请两位大人罢。”说完也不等高比穆搭话,噌一下,转眼就要窜到那七八个人的队伍后面排队去了。
王汉脚步太急,一下子就撞到了排在最后那人的脊梁骨上。那人往前跌出半步便站稳脚跟,也没碰到前面的人,回头看见王汉,也不恼怒,乐呵呵笑道:
“怎么是你?”
此人皮肤白净身材高大,一副和颜乐天的长相,正是人所周知的誌古斋二老板朱谓能。他和大圣半夜报案,拂晓才睡,今儿起得晚了,在子归逢家里吃早点的时候已过辰时,觉得子家每顿饭饭点太准,便告诉了枚芳自己不过来吃午饭了。哪知午时刚过,就嘴巴痒痒地想吃烧饼。他来到这最近的烧饼铺,打算买了打包回去和大圣一块吃。
八戒笑眯眯地看着王汉,说道:
“昨夜在外吹了一宿的寒风,今儿没有补休的么?”
王汉瞅瞅他,瞪了一瞪眼,道:
“我们吃公家饭的,身不由己,加班加点,耽误吃饭,为百姓鞠躬尽瘁那是常有的事,吹这点小风算什么?你在前面做买卖,生意不是闲得很吗?怎么,今儿又有大买卖上门,也身不由己,赶不上吃午饭啦?”
王汉忙活了大半个晚上,一早起来又没吃东西,此时已是饿得急不可奈,好不容易被吩咐去买烧饼充饥。眼见就要能吃东西了自然兴奋难免,可是居然有人排队,而且大人就在后边看着。大人治吏甚严,时常训说任何时候都不能滥用官威,他不得不跟在众人身后排队等待。心里颇不耐烦,言辞间便流露出来。
明明夜里还说着玩笑的,怎么就莫名其妙嘲讽起来了呢?八戒不知王汉心中所想,自觉无趣,漫不经心的回道:
“我可不像你,身不由己像长在嘴上似的。早上吃得晚,午饭就延后呗。”
高比穆和唐瞬乙径直走到王汉旁边桌子的空位上坐了下来。王汉激灵灵的,突然觉得自己说话过于写形于色了,这岂是高比穆可以见容的情形!乃降低了声音问八戒道:
“你常吃这里的烧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