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阳真人隔着柜子,将每件宝贝都细细地看了许久,忽然弯下腰,指着柜里的一个盘子,脸上现出惊奇的表情,问道:
“你这盘子可是真品?!”
大圣忙回道:
“正是,绝对是八百年前的正宗货色。客官可是要看仔细了?”
长者点了点头。大圣小心翼翼的把那青色堔宝棱花口盘请出台面,放在一块深色绒布上,顺手指了指柜台里的价标,笑道:
“客官要是真的识货,价钱好商量。”
长者却张开手,一把按在柜面上,正好将写着一千贯的价标遮住了,面上有些不屑,叫了一声:
“拿眼镜来。”
道童急忙摸出眼镜伺候他戴上,长者便瞥了大圣一眼,说道:
“你这货色若是真的,两千贯都不算金贵,你且耐心了,现下我要好好鉴赏鉴赏!”
懂行的人曾对大圣说过这盘子是旷世珍品,少说也有五百年来历,通观之,此盘呈色乳白高洁,轻薄脆致,通透中暗泛青辉;釉面青花发色浓艳,靛蓝匀称;纹饰绘画清晰绝美,着色力道浑厚,光润饱满。那长者手中把圆盘来回摸索,口中也念念有词,显得欢欣不已。大圣细细一听,原来这人是像背书一样的念道:
“白而莹,余色唯可爱,甚雅薄,难爱护,世亦难得其佳者。”
大圣心道:
“这人也像个识货的,如此便便宜卖给他了。省得呆子又要唠叨这一个月还卖不出一件东西。”
大圣恭恭敬敬地候着,打算等老道子审看完了宝贝再说话,如此便是教养,便是养人性修人性。无奈老道长只是啧啧的赞叹着,将青花盘把玩来把玩去,半天不说一句有用的买卖话,大圣有些撑不住气,心中说道:
“还京都里来的,东西都看好了,怎的还不讨价还价?先前癞蛤蟆说话,好大的口气,难道竟是又没带钱在身上?”
他便伸手在柜上敲了一敲,看着老道长的眼镜,嘿嘿笑道:
“眼看就要开午饭了,你还要鉴赏到什么时候?你这么摸索了半天,只怕这盘子一下子经不起裂开了去,你就得花费一千贯买一盘碎片回去了。”
适当的激一激,也算是修人性养人心的囿圈。
老道长看了看大圣,喉结动了动,咽了一口唾沫,沙哑地说了一声:
“你这算是一个好宝贝,待我喝壶茶,一面再看看,即刻与你成交。”他犹自拿着这个青花,就像已经是自己的一样,站起来走到八戒这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搀着桌子看了看大圣道,微微笑道:
“这个圆盘我不少你二千两的一个子儿,你也不介意再等我喝一壶茶的时间吧?”
大圣心上喜欢,立即笑道:
“不介意,不介意。宝马配金鞍,既然你识货,宝贝就该归你。”
道童听得师父要喝茶,早就抢在八戒前拿起了茶壶,要给杯里斟茶,却不知怎的,手上一哆嗦,竟将一壶茶全打泼在师父身上,师父恼羞成怒,腾出一只手,“叭”的就给了道童一个耳光,道童脸上瞬间起了五道鲜红的指印。老道骂道:
“没用的东西,早不该带你出来的,险些伤着了我的宝贝。”
八戒忙上前递出一块干净的抹布说道:
“快些擦擦,好在这茶已经凉了,烫不到人,回去不被着凉感冒便是好了。”
情形有些玄乎其玄。大圣心说今天怎么回事,人人都容易失手啊?简直跟自己先前一样,几乎就是异曲同工。
他走过来,抱歉的说道:
“阿弟,客官要喝茶,你再去倒壶热的来。”
八戒应喏了一声,拎了茶壶翻了翻白眼就转到店后去了。
老道忽然想起什么来的样子,伸手往身上一摸,拿出一张湿漉漉的纸张,左右看了看,往桌子上用力一拍,气得瞪大了眼睛冲着道童哇哇叫道:
“你这个蠢材,看你做的好事!”
道童探头一看,噗通一下吓得跪倒在地上,哭丧着脸张口便叫道:
“哎呀,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师父,师父,这我,我这可不是成心的啊!哎哟,我的妈妈啊,银票呀!我可怎么还回去啊!”
他鼻涕眼泪一起流,十分可怜,一面哭,一面往自己脸上“啪啪”地扇着耳光。如此卖力表演,除了我这样“诡谲”的人,别人看不破太正常了。
大圣上前张望,原来被浇湿的是一张三千贯钱的银票,老道把这张银票拿在手里抖了抖,提到眼前望了望,一下子变得恶狠狠的,竟然揣起一脚踢向道童。道童猝不及防,瞬间被揣倒在地上。
“废物!!”
老道伸手从衣袄里摸出一块手帕,小心翼翼地拭擦银票上的水渍。可怜道童不知被踹中了什么要害地方,偏又不敢声张,跌坐在地上,哼哼唧唧站不起来。
大圣皱起了眉头,心想这位做师父的也真是够毒够蛮横的,摇摇头,劝说道:
“道长不要动怒,徒弟偶尔做错了,算不得是稀罕事!”
他弯下身子扶住道童的肩头,打算把他道童扶起来。道童看了看大圣,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未几摇摇晃晃了半晌,直起了身板,不敢坐着,也不敢找个扶靠,只是缩在门框处,獐头獐脑地抹着眼泪,不时露出害怕的眼神偷看师父脸色。委屈十足。
这边厢当着大圣的面,老道“啊呀”一声,手脚一阵哆嗦,十分不慎地擦破了那张银票。银票写着足额三千贯,可惜居然被扯成了三份。
老道叹了一声,用手帕压着绽裂的银票,吹胡子瞪眼,眼角一跳一跳,十足的倒霉模样。他无奈的看看大圣,忽然莫名其妙地皮笑肉不笑,说道:
“店家,贫道今日暂时不把青花圆盘拿回去了,只把这张银票押在你这,明日一大早我再过来与你交易。不过,从现在起,青花盘子便算是我的,谁来买你也不能卖,你只需帮着我把圆盘再保管半日一夜,如何?”
大圣拍拍老道肩膀,微笑道:
“道长大可不必!别看我这家店的门前人来人往的,其实一年里进来光顾帮衬的也没有几个,更何况你这样的识货人。”他学着老道先前端详圆盘的样子摇头晃脑念道,“白而莹,余色唯可爱,甚雅薄,难爱护,世亦难得其佳者——呵呵,今天你要是不来,我还不知道有这样的绝妙好辞来形容这件宝贝呢!破损银票没必要留下来,道长要是真的喜欢这件宝贝,这张银票拿回去,回头换张好的来就是,宝贝继续放在我这,就是等你十天半月的又有何妨?我一诺万金,不把它卖给别人便是。”
道长听了,眼睛放出光彩,显然欢喜不已。正好八戒打了壶热茶出来,看见桌子上几张湿漉漉的纸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诶”一声,放下了茶壶想看看是什么东西,老道忽然变了一幅面孔对道童厉声呵斥:
“丢人现眼的家伙,快滚过来!收拾东西走人!”
道童慌忙抢到桌旁,唯唯诺诺清理桌面。老道双手把青色圆盘捧起来,往八戒怀里一送,嘱咐了一声:
“收起来吧!唉,今日买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