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热汗淋漓赶回志古斋,不等枚芳说话,八戒先自卖乖,气喘吁吁地问道:
“子老爷去衙门这般久了,可有什么消息回来?”
“没呢!你们快进里屋,都要感染风寒了,赶快赶快!”
枚芳自然信以为真。她见到二人远远地一路跑回,感念大冷天的来回跑得辛苦,又是空手而回,如此白忙活一阵,两兄弟一定伤心死了,心里越发疼惜,火急火燎地吩咐翠柳好生看着店面,自己到后面给他二人准备热水,要二人都去洗净身上的汗渍,沐浴更衣以后再出来说话。
不久,子归逢带着两个衙差紧赶慢赶地回到了志古斋。几个人一打照面,衙差也只是例行公事般地处理此事,问了问骗子的模样和行骗的过程便回去销差。
这一夜用晚饭的时候,子家新屋的厅堂里聚齐了两边的六口人,大家说话不多,一起围坐在一张大圆桌旁,吃着崔姨做出来的新鲜滚热辣的饭菜。席间,八戒耷头耷脑的只顾埋头吃着闷饭,枚芳担心他心里还搁着古玩被调包的事,劝说道:
“放宽心吧!青花盘的损失虽然很大,但是都已经报了官了,就由那些衙门的人去伤脑筋好了,自己不必想得太多。吃一顿饭都闷闷沉沉的,那怎么行啊?!这次万一要是实在追不回来,就当是花钱消灾,财去人安乐。你们还年轻,来日方长。生意慢慢做,说不定将来你们得到的比今天失去的还要多呢!”
子归逢焦急的心情也已经恢复平静,听到枚芳这么说话,不由地点头赞赏。他看了看枚芳,脸上泛出些许笑意,未几对大圣和八戒二人说道:
“年轻人不必难为自己!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有些事勉强不来,做生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自然要经历兴衰成败。平平安安是大家心里良好的愿望,但是很少人能够这么顺当。不过么,当面被人调包确实让人憋气窝火。嘿嘿,还是算了吧,怄气只怄一下子就得了,适可而止,拖得久了容易伤身哩!枚芳说得对,这对你们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现在你们店里的古玩来得轻易,你们就当做是少带了一件东西出来好了。这回的教训记住了,就算是学精明了,下一次要自己掏钱进货了,才能避免更大的损失。”
崔姨也安慰道:
“是啊!子老爷说得对,你们大老远地赶来这里做生意,生意做成什么样子家乡的熟人都不知道,没人会讲你们闲话,你们不用担忧!”
八戒暗暗好笑,夹菜的动作突然间慢了下来,嘴里就像塞了一团发涨的海绵,愈见膨胀,自我抑制愈见艰难。大圣见状,料他沉不住气要笑出声来,想找个借口赶他出去,翠柳却已经说道:
“谓能哥,你不要难过了哈。要是你家里问到盘子的事,我也来帮你说话啊,要不帮你写封信给家里也可以的,他们见到居然有我这样的小姑娘写信帮你说话,就不会责怪你了。”
八戒满脸通红,好不容易才把一口笑气咽回肚里,连喘两口粗气。
大圣喝了一口汤,笑道:
“小妹子,你知道如何写这信,谓能哥的家里才不会责怪他么?”
翠柳放下碗筷,双手撑着下巴,大眼睛忽闪忽闪,说道:
“我就说来店里的那人是个绝色女子,东西也不是调包丢的。谓能哥都三十的人了,这时间总在惦记着找一个媳妇带回老家去拜年,所以只顾着跟人家攀亲了,还老早就把盘子当作礼金给人家呢。家里人见他这么有孝心,就不会责怪他了,就算是他预支了彩礼。不过,谓能哥真的好可怜,人家最后还是带着盘子嫁到远到不知名的地方去了。”说完,自己咯咯地笑了起来。
又被取笑了,八戒不服气地说道:
“我家里人才不管丢了多少东西呢!东西原是在他家的荒地里刨出来的,现在又是在他手里给人家调包的。小妹要是写信啊,就给他家里写,是他动的凡心,最好能让他家里人来找那个绝色女子,你把他们撮一对得了,那才真有热闹看呢。”
说到这,八戒忽然“啧”地一声,说道:
“翠柳妹子啊,你是真不知道,今天店里真的来了一个绝色女子的,长的就跟天仙一样,你阿醒哥都对人家动心了,居然欺负人家呢!”
大圣“嘿嘿”笑道:
“那女子好看是好看,可哪里有天上的仙子迷人,有些人为了月宫里的嫦娥,连功名也不要了,到头来只好诱骗民间的良家妇女了。”说完他对着翠柳一笑,随意地说道:“这是我以前听到的故事,叫做画里姻缘,讲的是一个叫什么元帅的将军,一心喜欢年画里的嫦娥姑娘,就到画社寻找那个做样板的姑娘,他看见边关的烽火烧起了也顾不上,不但被皇上摘掉了乌纱帽,到头来找到的也只是一个山村野妇,你说他亏也不亏?”
翠柳略有思索地说道:
“他要真是有情,我看也值当呢,我倒愿意和这样的人在一块,这样的相公好使唤哩。”
“小姑娘,这可是你说的,他是多情的种子,可惜的是相貌太吓唬人,长得和猪差不多,人家就算是山村野妇也不敢招惹他呢,最后还是要靠骗的。”
翠柳咯咯的笑着,说道:
“那我也不敢了!呵呵,你这是绕着弯子骂谓能哥呢,谓能哥还不至于这样吧?!”
八戒脸上白里泛红,悻悻然说道:
“你要是不动凡心,怎么借故把水泼在人家身上?要与一个人亲近,办法可多的是,你这人狡诈惯了的,一举一动我都看见了,我可是明白人!”
八戒这一句消遣的话,让枚芳显得有些拘束,她身子动了动,没有说话,崔姨不以为然地说道:
“什么凡心啊?!崔姨可从来没让大家净吃素的,你们两个也是,都已经三十来岁的人了,都还没有谈婚论娶,还不想抓住大好年头开枝散叶,现在闲扯几句就说这是凡心,难道以后要搬个木鱼回来念经诵佛做和尚的不成?”
大圣八戒一时无话可说,子归逢圆场道:
“你们就要在杨美城过第一个年了,我们早晚见面的,也不曾听你们说起过家乡的事情。这一回过年,你们究竟要不要给家里稍封信回去?向老家人报平安是为人子孙的本分啊。”
家乡、家书和家人,这次八戒明智地觉得回答不容易,需要大费思量,颇为头大,他抬手向着大圣一指,兴灾乐祸似地,说道:
“哥哥啊,这该你说了,出门的时候,家里人都交代了,凡事要听表哥的,表哥说怎的便就怎的,家书爱写不写都由他,我可从来都听长辈的话。”抛出个热红薯,自己又埋头吃起饭来。
大圣呵呵地堆起了笑脸,拍拍八戒肩膀说声:
“莫急!莫急!你这个好宝宝,每每这般听话就乖了。”
他不紧不慢地提起茶壶,起来给大家逐个斟茶,心中却在盘算如何回答子归逢这一问,待要给八戒斟茶了,看见他肤色白净身心宽阔,颇有几分佛陀的样子,便说道:
“大沱广袤无边,我们的老家,有些偏僻,名不见经传,说了大家也不明白在什么地方。那里其实十分信佛,个个都是善男信女,家家供奉如来佛祖,家家香火不断,像我族里连续三代,代代有人出家为僧,为的是保我一族四海平安,兴旺发达。”
他眨眨眼,继续说道:
“我们那里的人勤于佛事,时刻念佛,都是带发修行,早晚都要在家里参禅悟道的。像我们这般的青壮年,不到三十岁,族规不许我们擅动凡心,一定要在三十岁以后才可以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良家女子联姻。”
八戒抬起头来,看眼神吃惊不小,我听到他心里的话:
“佛家十大重戒,这一年来除了色戒这一条,还有什么戒律时是自己二人谨守不逾的?猴子你不是要一破百破,百无禁忌了吧?”
大圣轻拍他的肩头,笑道:
“表弟虽还没有钟情的女子,但和我一样,是家乡里最坐不下来研读佛法的两个。我们经常田里地头的四处玩耍。那次偶然挖得一堆宝藏,就想借机逃脱管束,顺便看看外地的光景,于是留下信件借口说是要请京城的有道高僧到老家去开光讲学,这才携带了宝贝来到杨美城。”
瞎话现编现说不容易,大圣摸了摸鼻子,眼神在众人面前逐一扫过,又说道:
“自打志古斋开张,我们倒真是没有和家里再联络过。不过,开张前我们已有信件寄了回去,只说我们已经安顿下来,要他们不必担心,还说……”
他伸出手指来轻轻地挠了挠腮帮,欲言又止,似乎还没有想好下边的说辞。
枚芳见状,觉得要一个人对外人说出自己家信的内容,恬不知耻,简直是为难他了,乃说道:
“和家里有信件知照了就好,天远地远的,也不是有事没事都要写信寒喧的。”
众人都放下了碗筷,崔姨要收拾桌子,子归逢碗里的汤还是满满的,枚芳忙说道:
“都只顾着闲聊了,没瞧见老爷这碗汤还没喝呢。崔姨,锅里还有热汤不,没有就把这碗拿去热热。”
看了看子归逢,关切地说道:
“这些天都是冷飕飕的,怕就要下雪了。喝些热汤身子热乎,暖和!”
大圣看到枚芳的神情,心里一动,笑着把先前那句话接着说道:
“我们两个是从礼敬佛陀的异地他乡来的,虽然一心想请京城的高僧到老家里走上一趟,但是自然也想在外地做些善事义事,待留下善名才好转回故土的。所以我就在信中对家里人称,起码要和表弟做成一桩成人之美的善事再做回家的打算,想来家里人赞同我们对佛祖的一片诚信,这便是家里也不来信催促的意思了。”
子归逢早先走神,这时候回过神来,微微笑道:
“佛家讲的是因果有缘,你们家乡虔诚善信,就连跑到京城边上做生意的两个哥儿也不忘善举,心意拳拳,将来一定得佛祖庇佑,一世无妄无灾!”
八戒站起来,也乐呵呵地。显然,大圣这一次编撰瞎话的本事令他相当佩服,乃大大咧咧笑道:
“这回大家知道了吧——我说话有时让大家听了见笑,那都是家传的渊源,受家风害的。”
这呆子,还在为自己在人前不慎说的那些神神叨叨的话辩解呢。
这晚愈见寒冷,冰冷的疾风在黑夜里呼啸着,犹如无形的针尖直刺入人们的心田,人人都忙着添衣加炭。到了深夜子时,果然不出枚芳所料,天上就飘飘扬扬地下起了这年的第一场雪,到了天亮时分,雪势渐渐加大,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漫天飞舞,地面渐渐有了积雪,早起的行人走过,留下一路深深浅浅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