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圣背对着众人,将盘子翻来覆去仔细看了半晌。此盘确实也是精雕细作,同样的通体洁白,绘图一样是活灵活现,真的是一个可以以假乱真的赝品。
心中不由生出郁闷,慨想道:
“在杨美城做买卖快一年,从来不曾想到还有这样打马虎眼骗人的混混,算是第一次领教了。”
子归逢见状,情知有异,却又好言好语说道:
“再看清楚些吧!也不是一定会被调换的。”
大圣拿着盘子,转过身来朝众人无可奈何地笑了一笑。枚芳不明所以,手抚着翠柳焦急地问道:
“哎呀阿醒,是真是假你倒是说话呀!真要被调换了,就赶快追出去看看吧,怎么说这都是值钱的东西啊!”
大圣歪斜着眼,上下打量了一下八戒,把盘子往他怀里一塞,恹恹地说道:
“怎么你真的就一点都看不出来?”
他倒不是心疼盘子,而是因为被当面欺诈而郁闷,想不到好端端的养人心修人性,居然也能碰上这等倒霉事。
八戒不用看盘子也知道东西被调换了,他本来有些心虚,却仗着子、枚等人也在店里,接过盘子直接往桌上一放,振振有词,不服气地说道:
“我就是没有看出真假来,怎么着吧!人家当着你面调换东西你不是也没看见吗?说来说去这还是要怪你了,老道长穿得怪模怪样的,道人不像道人,巫祝不像巫祝,就该给他喝冷茶!你偏要叫我去换壶热的给他,今天你怎么老让叫我去斟茶递水啊?这不是正中调包人的下怀吗?那幅卷轴古画是不是也被调包了?!”
大圣听得真切,又气又恨,瞪着八戒咬牙切齿。子归逢担心两人相互指责,说道:
“你们遇见的是老手了,他们不是真武宫的人!前前后后就是一场戏,都是他们算计出来的,埋怨不得自己人。”
子归逢着急地跺脚:
“大大上千两银子的东西,都够几十年的用头了,不能就这么算了,快点出去追啊!不要还站在这里说没用的话了。”
吩咐道:
“你们快出去看看还见不见人,枚芳翠柳留下看店,我去报官。”
子归逢身随影动,话音未落,前脚已经跨出门外,一面疾走一面回头说道:
“只有快点截住他们,才能把东西要回来!”
大圣突然间冷静下来,看着远去的子归逢无动于衷。
八戒心里念着银子,看着木讷的大圣叫道:
“哥喂,你倒是快点啊!”
大圣似乎瞬间惊醒,把手一拍八戒,说道:
“对,赶快!”
他扯着八戒三步两窜地跑到了大街上。在同一条街上来回跑了几次,但见人头攒动,往来游人络绎不绝,哪里还有那两个调包人的身影。
八戒喘了几口粗气,步子渐渐慢了下来,大圣打量他,笑道:
“你还有力气跑不?我们还要在这人海里捞针哩,你要是不济,就回去和枚芳她们等我的消息。”
八戒明白过来,心中生出埋怨,乃瞪着轻松自在的大圣,说道:
“你都知道这是人海捞针了,怎的还东一圈西一圈毫无头绪地乱跑一气?我这身胖肉,走多了都要气喘,何况跑得这样急?要追那个宝贝回来,你又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干嘛总是捉弄人家不可。”
大圣满不在乎,笑着回答道:
“要是你不气喘,要是你没有一点精疲力尽的样子,等下回去了,你会演戏吗?你怎么和人家交差?人家会信你说的么?”
八戒听了,料想大圣已经知道那两个人的下落,乃露出笑容夸奖大圣:
“还是师兄你高明,深谋远虑,我又得见识了一回。”
他仰起头往熙熙攘攘的人流里又张望了一阵,不见那两个掉包人的身影,但他一点也不怀疑自己的推断,又再自以为是地说道:
“咳!要不是火眼金睛,还真是没有办法从这里面找出那两个人来。”
大圣将八戒轻轻拍了一拍,笑而不语地带着他走到街边一处僻静的角落,慢慢地问他道:
“老师弟,自打我们从天上下来,在这近一年的时间里,为兄除了向山神讨要古玩宝贝的时候念过咒施过法,其他时候你还见过我卖弄法术么?”
八戒不知大圣为何这么问他,摇了摇头,呆呆地说了声:
“没有哇。”
大圣叹了口气,苦口婆心地说道:
“其实在天上的这许多年,为兄过得有些心灰意懒,早就萌生了去意,转念之间就觉得以前在俗世中度日的好来,我是想要看看人世间的绮丽缱绻,才和你私自邀约下凡。从那时起,为兄就打定了主意,非万分的不得已,断断不能使用法力。为兄这么做,一是担心不能与凡人混杂而居,露出破绽后时时搬迁反为不美,二是担心惊动了天界后,保不定又要逼着再演一出大闹天宫的陈年旧戏,佛祖法力无边,那也无异于自寻死路。”
原来是这样,八戒总算知道了这段时间大圣的所想所思,眨眨眼说道:
“师兄说的确实有些道理,我也赞成。但现在的情形,欺骗进门,不正是人家欺负到家里来了吗?这时候还假装无能为力,也和以前的你太不像了。你的火眼金睛有的是独一无二的妙用,能不动声色地把东西看在心里,追寻人的踪迹最是有用,关键时候施展出来,我在旁边也都不一定知道,还能惊动到谁呢?我看你就是多虑了。你也不看看子老爷和枚芳他们是多么的着急呢!”
大圣踱着圈,说道:
“八戒,你这是看着人家着急,自己也跟着没了头绪。那么我来问你,我们一旦查出那两人的下落,你总得把东西夺回来吧,人家玩的虽然是下三滥的勾当,但他们的老窝里头未必就没有几个力士相帮,我们到时要是不使用其他法力,凭什么斗得赢人家?又凭什么把东西抢回来?如此一来,这个追究到底始终还不是要暴露自己的身份么。到时一旦把话传开,你是人是妖还是神仙人家可分不清楚,谁还不忌惮你呀?你和子家的人又怎么能像现在这般亲近地住在一起?!”
子归逢和枚芳等人与自己二人每日往来,也常常坐在一张桌子上谈天吃饭,两边人彼此有些不一般的情义,故而大圣拿这话敲打八戒。
八戒安静下来,细细一想,无奈地说道:
“那就算了,便由着他们去吧!这次我们自认倒霉便是了。偶尔服输可不是难事,只是以后人家当面抢起东西来,我们还是像今天这样做缩头乌龟吗?”说着把手一摊,脖子一伸一缩的,活脱一副东海龙宫里龟丞相的模样。
大圣呵呵一笑,说道:
“八戒,这一年你也不好好瞧瞧,在人世里面做缩头乌龟的多了去了,何止是今天的你我啊!不过没什么关系,看开点就好,这东方不亮西边亮啊,有一出就有一进,要想人前显贵就得人后受罪嘛。反正开张一年多了,店里的宝贝我早就觉得看腻了,不新鲜,骗走了就骗走了吧,还剩下的索性过几天全都便宜卖了出去,找一笔钱财给子老爷专做喜事用。到时我再去找有宝贝的人家讨满满一袋子回来就是。”
八戒愕然,问道:
“子老爷起了新房才多久,怎么又有喜事了?”
大圣贼头贼脑的笑道:
“你成天在人家家里进进出出,当着人家的面多少回了,怎么就看不出子老爷和枚芳相处日久,情投意合,已经渐生情愫了吗?你当真只顾着吃啊你?”
八戒顿时恍然大悟,失声叫了起来:
“哎呀!”
霎时间又面露喜色说道:
“我就说呢,我总觉得他们主仆两个,一男一女的就这么住着,虽然各有各的房子,但老是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看起来也是挺奇怪的。如果他们彼此有意,将来真的结成了夫妻,那得省去多少尴尬啊!哈哈,师兄,虽然你不用火眼金睛,但你的心眼就是火眼金睛嘛,你不愧是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熏陶过的啊,简直浑身上下都炼成了火眼金睛,看到的事情就是比我多得多。”
大圣半笑半恼,说道:
“去!去!这关火眼金睛什么事?在人间过日子,眼前的景物是用肉眼看的,背后看不到的东西是靠心眼看的。你以为子老爷和枚芳在我面前卿卿我我了吗?还不是和在你面前时一样!我只不过不安份地想了一想,就看出他们的苗头了。”说到这里,他不忘笑话八戒,笑道,“呵呵,其实原来你不也是在情字上栽了跟头么?一番西天取经就让你看破七情六欲了?你莫要在我面前故作纯真,搪塞你那见不得人的花花心思!”
八戒不想和大圣过多辩解,笑道:
“这个倒是好,我真没白白下来一趟。以前的通通不正经,这回算是赶上一门真正的亲事了——可以看着身边的人新婚大喜咯!要是还留在天上,哪里会有这样的机会。”
遥想当年,八戒曾在高老庄强娶高小姐,唐三藏也曾在女儿国被招赘为驸马,还在陷空山的洞天里险些被地涌夫人破了童子之身,现在八戒已然历经教化,身处凡间,犹念天条教导,把这统统当作了不正经。
八戒既已不再计较丢了宝贝的事,大圣便叫了他一块往回转,路上两人商量应对之词。八戒说道:
“我也见过偷了东西就跑的飞贼,他们跑得比兔子还快,一路瞎冲乱撞,全然不顾来来往往的无辜过客,有的人被撞得头破血流的,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实在倒霉得紧,这些歹人着实可恶。”
大圣点点头,深有同感地说道:
“没奈何,富贵贫贱,有人吃肉有狗吃屎,人是总要想法子找活路谋生的,自打盘古开天辟地以来,这就是俗世间不能与天上相比的地方。你说飞贼可恶,依为兄的看法,那些道貌岸然,看似高高在上,实则一肚子坏水的人才最可恶咯,他们无论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有自己的一套说辞,总是有理死不认帐。几时遇到了这样的人,才叫做真的倒霉呢!”
二人一路聊着,大圣突然叫道:
“八戒,你怎的又这般轻松?快跑起来,没一身的汗,哪里像是追贼的?”
乃笑嘻嘻的,扬手重重地在八戒背上拍了一把,先跑了起来。
八戒吃痛,咬着牙破口骂道:
“该死的弼马温,跑就跑吧,怎么又再欺负我了。”在后面急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