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
随着这一声惊叫,我看到大圣像是刹不住脚步,居然迎面撞了上去。这回轮到蒙面人慌张了。蒙面人原来心里还说你要真的不会武功,至少也应该停住脚步吧。那时我再收住气力轻轻一击,不过是将你打翻在地,那也不会惹出什么祸端。他一点都料不到的是,眼前这个古董店老板是个不识好歹的愣头青,好像前世欠揍,迎接拳脚的动作竟比自己收手的动作快多了。但听得“嗙”地一声,古董店老板哼都没哼一下,直接被打出三丈开外,趴在地上不动了。
蒙面人吓了一跳,匆忙将身一纵,跃回高墙里面,对守在这边的缪姝鸿焦急说道:
“大小姐,咱们这回玩大了。这厮直接撞上我的拳头,我来不及收手,现在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了!”
此人从地上拾起一套衣服,三下五除二穿到身上,严实的罩住了夜行服,再扯下蒙面黑布,露出本来面目,原来却是护院班头莫强。看着莫强急急忙忙地往大门口赶去,缪姝鸿吓坏了,脑袋乱成一锅粥,担心得要死,也跟着走在后面。
缪姝鸿对救命恩人一直念念不忘,白日里想了大半天,觉得古董店老板的话大有问题,什么叫做在村外问路啊?什么叫做只和唯一的一个人打过照面啊?什么叫做救命恩人和他来不及说话啊?那他是怎么样找到来路的呢?这话不说清楚,一定有古怪。而且这厮说话躲躲闪闪,应该逼他一逼,让他从此以后老实点,特别是不能让本小姐在他面前屡屡难堪。于是她找到护院莫强,央求莫强去试一试孙醒到底会不会武功。会功夫的话就证明他在桃树下说了假话,这就证明他所有的答话都存在撒谎的可能,而这可以证明他应该是知道救命恩人的消息的。兴许救命恩人高风亮节,指路的同时真的是交代过孙醒不要泄露自己的行踪呢。
拜天音惩罚之所赐,大圣在牛涧村闲逛的时候,我曾回到缪家大院,跟随了缪姝鸿一些时候,故而知道这些章节。
两个冒失的人慌慌张张地出了大门,沿着门外正路疾走,到了打伤人的地方一看,躺在地上的人正哼哼唧唧的坐了起来,口中不清不楚的叫道:
“谁?是,是谁?打我的?谁?出来啊?暗地里伤人算什么好汉?我们比划比划!”
莫强“咦”的一声,伸手拦住缪姝鸿,小声说道:
“这是村里的猎户扑天雕在说话,难不成我看错人了?”
莫强上前,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乃拍拍那厮,问道:
“有人打了你了?能不能起来说话?”
扑天雕认得莫强,喷着满嘴酒气诉道:
“我一路喝着酒,不知怎么来到这里了,稀里糊涂挨了人家一拳,打得我心口好痛。好像流血了。”
他伸手进怀,触碰流血的地方,拿出一个滴漏着酒的皮囊。
莫强抢过皮囊,发现皮囊被打得爆裂开来。原来不是流血,而是酒洒了。
“万幸!”
冷不丁听到有人在一旁说道:
“莫班头,你怎么和缪小姐在这里呐?开饭没有啊?我们还像昨夜一样喝酒耍去?”
并不陌生的声音把缪姝鸿和莫强都吓了一跳。二人回头,看到那人穿戴整齐,铁骨铮铮,正是古董店老板孙醒。
奇哉怪也!缪姝鸿和莫强面面相觑。
这天用罢晚饭,大圣回到客房,默然面对窗棂四壁。他这两日心绪不宁,兼且等人的时光难磨,实在无聊之至,郁闷中,他从画匣里取出《月夜饮马图》,放在灯下细细赏鉴。
在誌古斋的时候,大圣有时把这幅图装在卷轴里,有时把它打开了摊在柜台内任人观看,因此上大圣已看过此画不下十遍。只是每次观看,都是泛泛而过,并不上心。这人在闲极无聊中认定要做一件事了,通常便十分专注,大圣这次赏鉴,不同以往,虽不识丹青,也看得极其细致。他的目光逐一扫过画上的每一处景物,蓦然发现画中依稀有一个看似熟悉的身影。画中人人穿着乌溜溜的黑皂衣,头上戗金冠裹着花白头发,面对着大圣正在溪水边濯脚。
画中人这身穿戴,正和昨日在牛涧村外给大圣指路的老道一模一样。即便手上没有拂尘,但在一旁低头饮水的骏马轻摆的尾巴,不正像一杆拂尘么?画师把画中人的面貌画得浓重,几乎就是大圣初见老道时的感觉。大圣把画看了又看,不禁有些哑然,自言自语道:
“画上的小溪指不定就是此刻山坳里冰封的溪涧,老道说的白云观或许就是缪家女眷说的道观,一幅百多年前的古画,画中静物真实存在不足为奇,奇的是老道,竟然活到了今日。可惜一早没用火眼金睛看他端倪。这厮一定不是普通人!”
一个不普通的人断言自己和牛涧村有一段末世情缘,由不得大圣不揣摩:
“如此巧合,难得一切都在冥冥之中注定了?!”
“不!我要找到他追问因果,由他那里开始,也要由他那里结束!”
大圣头一夜没得睡好,这夜无话,睡了一个难得的好觉,次日醒来神清气爽。用过早饭,打听到白云观的所在,和管家说了一声,出门走向密林深处。
冥冥之中仿佛注定了什么,大圣这边出门不久,缪姝鸿带了丫环雪瓶,由两个护院跟着,一行四人也出了缪家大宅。她们的目的,也是去往白云观。
山间道路窄而不平,又有许多的弯道,缪姝鸿走在最前,偶尔停下来等身后的人赶上。她轻拨被寒风吹得凌乱的青丝,心情忐忑地问雪瓶:
“老道长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真的能未卜先知吗?他会不会给我解签啊?要是他不理不睬,我这一趟就白给冷风吹了,是不是啊?”
雪瓶向手里呵了两口暖气,无奈地说道:
“大小姐,这些都是村里人传说的,平时大家都是听着玩儿,没有当过真的。要不是你问我,我几乎就忘了白云观还有这样一个道士。现在你这样问我,我可答不上来。”
缪姝鸿看看赶上来的两个护院,说道:
“你们不吱声,也不懂吗?”
两个护院摇摇头。其中一个笑着说道:
“我们比雪瓶姐还要晚进缪家大宅的大门,雪瓶姐不知,我们更不晓得了。”
缪姝鸿“哼”地一声,又问道:
“缪家没少给白云观香油钱吧!”
对此雪瓶回答得干脆:
“每次初一十五,大娘带着我们一大帮人去祭拜祷告,从来不会空手。白云观不是大道观,大娘她们每人每次给得几百文铜钱,一个月下来,白云观也净得三四两银子。”
缪姝鸿说道:
“这里的田地都是缪家产业,说起来白云观也是靠着缪家才撑到现在的。我要是问他,他总该给几分薄面吧。对啊,他和缪家的关系该是好得很吧?”
雪瓶答道:
“白云观和缪家的关系当然好了,只是他不是白云观的主事,不见得会像主事那样对缪家恭恭敬敬。嗯,好像他只候见过大爷,连二爷三爷都不怎么理睬,但凡有事,都是大爷去和他商议。商议的时候,旁人是不得见的。”
“吃着缪家的供养,居然还敢这样倨傲,他怎的这么拽?看来,这老道士还真是牛鼻子道士!”
白云观距离牛涧村不远,一行人说说停停,进入深山没多久,便见到掩映于竹林中的白云观了。
借助山形,缪姝鸿得以从高处瞻望白云观。白云观内,一个牌楼,两重院墙,三进厅堂,四扇大门,五座假山,六幢房屋,七口池塘,八座凉亭,九曲巷道;进得观内又另有一番景致:山环水抱,天泉棠荫,风追鹤影,兰花独秀,不畏严寒,有如世外洞天。
这一日不是初一十五,又因天寒地冻,十里八乡信众来的不多。道士打扫了积雪,此刻大都在殿堂内蒲团上打坐悟道。整个道观鸦雀无声,有的是袅袅香烟,显得有些冷清。内中一个闲人,长得其貌不扬,眼神锐利,骨骼铮铮,正在探头探脑的四处张望。
不用说,这人便是比缪姝鸿早一步进到白云观里的齐天大圣孙悟空了,他现在又称为卖古董的孙醒孙老板。
大圣装作游客闲逛,逐一去看每一个道士的身形相貌,心中暗想:
“我以养人性修人心为先,屡屡劝勉自己不得滥用法力,那天若是一早用了火眼金睛的神技,自然当时就认出这个老人精来了。奈何奈何呀!老道士知晓先机,洞悉悠远,怕是太上老君在凡间私收的徒弟,得到真传,故而知道我的将来过往,又不肯明说,与我打埋伏咯。唉!他不是太上老君的徒子徒孙便就罢了,要真的是,我和他还怎么好说话?我和八戒下凡厮混的事会不会就此到头了?如若不是的话,这些天所有的疑窦,我倒还是可以问一问他。”
大圣先于大堂中搜寻,未几,断定黑衣白发的灵渊子并不在此,踱步走到堂内一处明亮之地,透过窗户,看见不远处有一排青砖瓦房,瞧着像是道士平日起居之所,乃略一思索,找了个僻静处,摇身变成一只冻不死的蜜蜂,或沿着瓦房屋檐,或在覆盖着积雪的蒺藜花草上嗡嗡飞舞。每到一处房舍,便飞上去贴着窗户转上一圈,不见老道,又往前再飞。不知不觉中,缪姝鸿等人后发先至。大圣蓦地发现,缪姝鸿等人在一间厅堂拦住两个道长,向他们问话。
两个道长中有一个正是白云观主事。听说是缪三爷的千金找自己,主事的目光看向缪姝鸿。当他看清楚了雪瓶身边的妙龄女子的相貌,霎那间惊为天人,心里蹦蹦跳,赶紧低头作揖,不敢再看。再看那就冒昧了,那就亵渎神仙了。
主事低声说道:
“如此请小姐到厢房小坐,鄙道在观中备有茶水点心,可以慢用。”
缪姝鸿来自京城,这两年她出落得越发标致,屡屡有人见到她后发呆走神丧魂失魄。如此情形她已见多不怪,安然说道:
“道长,我也不想在白云观打扰太久,只要在你这里抽一支签,占卜前程,有劳你们解释。”
主事听罢,含着笑,恭恭敬敬把缪姝鸿引到偏房。房中本有两个年轻道士闲坐发呆,主事进来后对二人摆摆手。二人连忙起来,稽首行礼。
占卜伊始,缪姝鸿尊听主事所说,拜倒在神像之下,凝思冥想。她面上微红,胸口一起一伏有如小鹿乱撞。须臾,拿起筒子摇晃一阵,筒子“啪”的掉出一只签。
缪姝鸿迟疑,双手抱定筒子一动不动,似乎忘了下一步。雪瓶掩嘴而笑,上前拾起命签,交给在一旁端坐的主事道人。本来主事道人对所有签词都记得十分清楚,为了表示对缪家人的重视,这回也拿起课本翻了翻,要照书读出签词。众人听他念道:
“檐前鹊噪正翩翩,忧虑全消喜自然,一人进了一人退,下稍还有好姻缘。”
念毕,主事眯起眼,煞有介事想了一阵,睁开眼,就要解释签词。缪姝鸿忽然站起来,上前把签抢到手中,自己看着课本把签词又念了一遍,宛然一笑,说道:
“道长,你这白云观不是有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人么?听说是个活神仙,怎么没瞧见他?我们一起去找他吧,我想让他来解释这四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