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火炉傍,这本应干净整洁的城堡大厅如今却是满屋子的血腥气,屋子里的林静影正手持着一把尖锐的弯匕首,熟练地将那只异兽剥皮去脏,然后将剩下的好肉切成条,放在旁边的铜盆里面,最后将一整条后腿卸了下来,放在了火炉上,当作今晚的晚餐。
“真是没想到,当年那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国公府贵公子,有一天也能这么熟练地干着屠夫的活。”云烟岚拉着夏晨站地远远的,以避免让那浓厚的血腥气粘在自己身上,但她却看着林静影那熟练的手法,不停地赞叹。
林静影无奈地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然后随意地在刚剥下来的皮毛上擦了擦,开口笑道,“你把我一个人扔到了这里,要是学不会这些,岂不是早就要饿死了。”
很多年之前,在云烟岚离开良渚城之后,有一次在无意中听人说起,大桐帝国的饭菜是人间绝味,于是无处可去的她索性便去了大桐帝国游历,结果美食没有吃上,却在一场机缘巧合之下随手救下了林静影,但是当时的她可没有现在对待夏晨这么好的耐心,事后云烟岚就直接把还处于昏迷状态的林静影扔到了良渚城里,名义上是交给了凌老头照顾,之后就再也没有问过这件事,现在想想云烟岚其实也是挺后悔的。
虽然良渚城名为众神之乡,受天下人敬仰,但是因为多年之前一场变故,这座曾经辉煌无比的城池如今已经破败不堪了,也就只剩下了最中心的这一座坍塌了一半的青石城堡还能够住人。
而且常年以来,也就只有一个终日醉酒的老头还生活在这里,作为世界上最后一个肋尊者坚守着自己的阵地。
当年云烟岚把还是小孩子的林静影一个人扔在了这里,他还能好好的长大,真应该说一句他的生命力够顽强的。
“两位,今个晚上想吃什么啊?”林静影把多余的那一铜盆肉腌制了起来,放在了门外面冷冻起来,然后来回摆弄着那根后腿,询问着远远的站在大厅最边缘的两人的意见。
“之前就听说大桐帝国东部因为多草原的缘故,饲养的貂貘、领胡肉质极其细嫩,配合着当地特色调料做成手抓肉味道好极了,可惜当年去的时候没有吃到,但就是不知道你会不会做啊?”云烟岚幻想着砸了砸嘴。
林静影笑了,“这只异兽可不是领胡那种擅长奔跑的异兽,它名为闻獜,只要成年后,尾巴就会变成白色的并获得御风的异能,它最大的喜好就是用风卷起大雪将自己埋起来,而我们脚下这座山峰上终年不停的大风就是因为附近生活着这样一群这种异兽,也正是因为有这种喜好,它们基本不会长时间地奔跑,所以养出了一身的肥膘,这也让它的肉质相比你提到的那两种异兽都要肥的多,并不适合做手抓肉,炙烤更加合适一些。”
云烟岚点了点头爽快的接受了专业人士的建议,“也行,只要好吃就可以了。”
“那行吧,晚餐就炙烤了,不过凌老头的酒壶里面的酒也不知道够不够喝?现在他应该快醒了,不如你现在去找他要点来。”林静影一边用匕首片着后腿上的肉,一边吩咐着云烟岚。
云烟岚听了他的话,却并没有动,而是在一旁愣愣出神,心神恍惚飘到了很远之外……
“姐姐……”夏晨轻轻推了一下她,在一旁小心地提醒她。
云烟岚回过神来:“嗯,我这就去……”说完,她眼睛一转,测算了一下现在的时间,却没来由得发自内心的一笑,“哈哈……这么多年过去了,凌老头还保持着老样子啊,连醉酒之后清醒的时间都没什么变化。”
“对于一个余生只想找一块合适的墓地,然后把自己埋起来的人来说,改变是不可能的。”林静影淡淡地结了一句。
云烟岚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夏晨,然后独自一个人离开了大厅,向着城堡的最深处走了过去,夏晨本来也想跟着她走进去,却被林静影拉住了,“让她自己去吧,有些事情需要她一个人去面对。”
夏晨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有些茫然的看着云烟岚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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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烟岚悄悄地走到了城堡的最深处,这间黝黑的房间里没有一丝光亮,却让她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熟悉感。
这里果然也和从前的时候一模一样,那个时候她总是觉得这里是这个世界上最神秘的地方,总是想着只要自己能闯进去,就会得到凌老头认可,然后就可以正式地成为他的徒弟,变成一名真正的肋尊者,只可惜她用了无数种方法,最后也没能成功……要说与自己记忆中唯一不同的地方只是,那时候这里还没有现在这样始终无法散去的浓厚酒臭味……
她努力让自己的脚步没有一丝声音,因为她知道凌老头不喜欢有人在他醉酒的时候去打扰他,亦或是不希望别人打扰了他与梦中的那个人相遇,就像他不喜欢修整这座破败不堪的城堡一样,其实他一直都是个活在过去里的人。
“好久不见,凌老头,我又回来了。”云烟岚静静地走进了房间,跪坐在了醉倒在地板上的凌老头身边,仔细地看着他,在心里和他打了声招呼。
他变了,变的更加苍老了,也变得更加颓废了,虽然云烟岚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神灵是不会苍老的,他们的身体已经完美的与璇瑰融合在了一起,那些开天辟地的巨大力量就蕴藏在他们的身体里,甚至让时间在他们身边的流动速度都慢了下来。
可有些东西是无法掩藏的,就比如一个人的心灵,仅仅一眼就足以让她意识到凌老头更老了,那并非是身体上的衰老,而是即便醉酒也掩盖不住的腐烂气息和沧桑颓废。就像是有太多心事藏在了他的心里,无人倾诉,最后化作了一滩烂泥,将他整个人淹没在了其中。
怀着深深地愧疚,云烟岚把自己的视线从老人身上移开,她接受不了这种样子的凌老头,现在这样的他身上有太多的东西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总是让她回忆起哪些伤心的往事。
在自己记忆里的凌老头虽然也喜欢喝酒,就像是当年在一片火海里救起自己的时候也是在喝酒,酒后舞剑,面上带着一点淡淡的忧愁,嘴角却永远带着的笑容,就像是如今的夏晨一样,但他的剑舞却永远是那样的唯美,以至于让她一瞬间就喜欢上了这样的剑术,并在之后的许多年一直努力学习着他的剑术,即使他从来都不愿意教自己。
但她为什么,她只是溜出去玩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却已经是面目全非,伟大的良渚城化成了一片废墟,曾经哪些高高在上的柱神们消亡殆尽,肋尊者们也都四散而去,只留下了凌老头一个人大醉在了一片腥风血雨中。
他身上的忧伤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一种暮色沉沉的压抑感,一种自我厌弃的毁灭感。
云烟岚还记得当时她只能在这里陪着凌老头一同疯狂地喝酒,喝醉了之后就胡乱地说着话,就这样一直喝了三个月,云烟岚知道了所有的关于他的、柱神们的、肋尊者的、甚至是这片大陆的所有秘密。
最后终于有一天,云烟岚抑制不住了自己的内心,主动选择了逃离,留下了凌老头一个人,没有什么复杂的原因,只是她单纯的不想再面对这样的凌老头,不愿意看到曾经自己崇拜的人突然间就变成这种样子。
刚离开这里的时候,她还会时不时回来看一下,后来慢慢的,间隔时间变得越来越长,直到从很久之前的某一天开始,她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别来烦我,阿楚。”凌老头翻了一个身,迷迷糊糊地呢喃了一句:“这块地方睡着很舒服,你就把我埋在这里吧。”
云烟岚本想笑,却又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眼睛突然就红了,她放弃了去叫醒凌老头,而是选择走向了这间屋子的最深处,她知道这里藏着一把剑,一把名剑,自己从小就想要把它拔起来,但是一直到自己从这里逃离,她也没能够拔起来……
漆黑的屋子里虽然没有一点亮光,但这间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任何的家具,所以也不用担心自己会撞上什么东西,云烟岚熟练地来到了房间东侧的墙面前,她在上面仔细地摸索了一会,然后打开了一间暗阁,刹那间一道幽蓝色的光芒便照亮了整个房间。
云烟岚极为小心地走了进去,这个暗阁虽然不大,但正中央却伫立着一棵钢水浇铸成的巨大铁树,这棵不知何人铸造的怪异铁树做工十分粗糙,表面上还能看到很多突起的尖刺,长短不一的铁树枝也没有向着周围四散生长,而是收拢在了一起,紧紧的围绕着树干中央的那颗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像是眼睛一样的宝石,但却不是在保护着它,更多的像是在束缚着这颗宝石,不让它离开。
但是从小在良渚城里长大的云烟岚知道,这棵青黑色的铁树所束缚的其实不是一颗宝石,而是一柄长剑。只是因为那粗壮的树干将它从剑尖到剑锷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只留下剑柄末端的那颗蓝色的宝石暴露在空气中,散发着幽蓝色的光辉,照亮了整间暗阁,所以第一眼看起来,才会呈现出这样一幅铁树束缚蓝宝石的诡异景象。
她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了铁树前面,紧盯着这块宝石,然后伸手穿过密集的树枝,握住了宝石下面会被人误解为铁树干一部分的剑柄,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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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该死在哪里,”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宝石中传出来,云烟岚早就知道这是什么,这种事情她之前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了,“他们不该成为榜样、英雄、亦或是什么为了世界而牺牲的人,无论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家伙们用了什么名义,都无法改变他们已经化成了一堆枯骨的事实。”
听着耳边带着几分狰狞的声音,云烟岚只能不停地安慰着自己是假的,却还是忍不住带着几分慌乱地睁开了自己的双眼,看着那颗蓝色的宝石周围的光芒慢慢变得凝稠起来,就像是一双慢慢睁开的眼睛,直接看穿了她全部的内心。
她紧握着剑柄,不敢说话,恐惧像是沿着血液不断的在全身上游走,最后全部涌入到了大脑中。
“一片墓地,”蓝色的光芒最后化作了一个幼小版的云烟岚,但她的表情却越来越狰狞恐怖,她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冰冷残酷:“不论是多么的光辉伟大的墓地,到头来都会是一片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坟墓,不论是多么高大宏伟的墓碑最终也都会被杂草所淹没,要知道即使是神灵的葬地最终也会被凄寒的风雪抹去所有的痕迹,这种事情你应该比所有人都清楚吧!云烟岚,学者工会的二十四人之一,良渚城中众神抚养长大的孩子……”
云烟岚全身僵硬愣在原地,静静地听着幼小自己口中的恶语,紧握着剑柄的右手青筋毕露,剧烈晃动着的小臂被铁树枝上的尖刺划伤,鲜血慢慢的沿着手臂滴落。
“为什么只有你活了下来呢?云烟岚,”眼前那个极为熟悉的女孩继续用自己恶毒的语言控诉着云烟岚的内心:“你就是一个连自己学的剑都挥不出来废物啊!为什么学者工会矗立在那个巨大纪念碑上会没有你的名字呢?又或者是其实你明明有能力挥出那一剑,却眼睁睁看着哪些年轻的孩子去送死呢?还有那个你带回来的小孩子,为什么要带他回到这里来呢,他明明应该是继承了世界权柄的君王,而你却想将他养成一个像你一样的废物,连你都知道这是做不到的,他的未来早就注定了,还是将他交给本该找到他的人吧……”
幼小版云烟岚的控诉声在暗阁中不断地回荡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尖锐,最后甚至直接失去了传达内容的作用,变成了嘶哑痛苦的尖叫声。
云烟岚有些惊恐的松开了一直握着剑的右手,猛地把手抽出来,双手插进自己的头发里用力的揪着,“不……我不会的……”
幽蓝色的光芒再一次归于平静,幼小的云烟岚也不见了任何的踪迹,再也没有任何的声音在耳边传来,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样。
云烟岚努力地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虚幻的,但其实这一切都是源自于她的内心深处,回想起刚才的经历,她不禁感到一阵战栗,恐惧就像是一片冰冷的海潮将她笼罩在其中,久久无法散去……
熟悉的脚步声在暗阁的地板上回响,云烟岚摸了一把自己的脸,然后将袖子放下遮盖住自己右臂的所有的伤痕。
不知是什么时候,凌老头的酒醒了,清醒时的他双眼中充满了时间留给他的沧桑感,即使已经满脸时间留下的沟壑,但依然可以依稀看出几分年轻时的英俊,如果不去在意他满身的酒气和一头已经粘在了一起的花白头发,他确实是一个优雅的老绅士。
“真是好久不见,笨丫头,”凌老头一如云烟岚记忆中的样子,总是喜欢用那种自己十分讨厌的带着几分玩笑的语气和自己说话,但她却不曾察觉到自己和他的样子是多么的像,“没想到你走了这么多年,竟然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连一柄剑都拔不出来,就这样还想要做我的徒弟?还有你这次回来是不是又惹了什么麻烦?要躲到这深山里面来避一避啊!。”
云烟岚只是白了一眼凌老头,然后紧紧盯着那把奇异的长剑,没有搭理凌老头,只是用沉默回应着他
凌老头走到了云烟岚身边,伸手轻轻地摸着这棵铁树,沉默了一会,久久之后才开口道:“这里也就只剩下它还能陪着我了,剑名逆光,剑意问心,每一个想要握住这柄剑的人,都必须直面自己内心中的所有恐惧与悲伤。而在学者工会的记载中,它被称为魔剑佛拉格拉克,是整个世界上被铸造出来第一柄圣遗物,它经历的时间比缅栀大陆和柱神们的历史都要长,曾有无数伟大的肋尊者都想要征服这柄剑,但是能够握稳剑就已经是万幸了,更何况还要挥剑呢!结果最后这柄举世无双的宝剑也就只能和我一起呆在这破旧的暗阁里了。”
“那你又为什么要让我来拔这柄剑呢!”云烟岚努力地忘掉刚刚的一切,然后略带不满地对着凌老头说到,“还说什么只有最强的肋尊者才能拔出这柄剑,只有拔出这柄剑的人才配做你的弟子,才配的上你的剑术……”
“除了第一句话,其他的话可都是你自己的臆测吧,你这个笨丫头。”凌老头继续玩味地说着,他总是叫她——笨丫头,就好像是自己永远是愚蠢的小孩子,云烟岚讨厌这种感觉,“我当时是说只有最强的人才配得上这柄剑,因为只有最强大的心灵才拔的出这柄剑。只是当时的你昏了头,千方百计地想要成为我的徒弟,才会理解成只有拔出这柄剑,就能成为我的徒弟,真是白受了这么多年的折磨啊。”
云烟岚轻轻耸了下肩膀,假装自己没有看到凌老头幸灾乐祸的表情,因为他的话确实无法反驳,当年她确实为了让凌老头收她做弟子,用尽了各种各样的手法,甚至连伪造了惊世恋情和色诱的手法都用了出来,却一直都没有成功,当然她也问了无数次原因,而凌老头却只是强忍着笑意叫着自己笨丫头,最后却又好像没忍住似的哈哈大笑,从来没正经告诉过自己原因……
“那你呢,”云烟岚突然有些好奇地问道,“你能够挥动这柄剑吗?在我认识的所有人里,应该没有人是你的对手吧,即使是在最巅峰时期的良渚城中,应该也没有人可以挡住你的那一剑吧。”
“我不知道,这柄剑并不属于我……我也不需要这柄剑……”凌老头难得在面对云烟岚的时候也正经了几分,“曾经我认为最有可能继承这柄剑的人是天柱神带回来的那个孩子月梓辛,结果他失败了,后来我寄希望于音柱神的儿子,也就是那个你自认的大师兄,结果后来他放弃了,或许这柄剑真的只认一个主人吧,除了他以外再没有人可以挥动它……”
“那可真是让人惋惜啊,”云烟岚摇了摇头,“看不到如此名剑挥动时的剑光了,一定会比我的青莲剑更加美丽吧!”
“说到剑光,不久之前,你还真是给了我一个大惊喜,”凌老头带着云烟岚走出了暗阁,开口说道:“静影小子说你率领的学者工会队伍几乎全军覆没,而且还没有在学者工会离开蛮公山的队伍中看到你的身影,我还以为你已经变成了阿瓦隆中屹立着的那座巨大石碑上的一个不起眼的名字了呢!”
“这就说来话长了,”云烟岚有些难过地摇了摇头:“我之后详细和你说,还有……抱歉让你担心了。”
“没什么值得担心的,我知道从我这里走出去的那个笨丫头有多大的本事,一场小小的战争还拿不走你的命,只不过栽个跟头是免不了的。”凌老头有些随意地拿出了自己怀中那个深红色的方形酒壶,随意地瘫坐在了地上。
听到老者的话,云烟岚压抑许久的心情终于决堤了,战争的挫败感、离别的伤痛感,还有面对夏晨时的无奈感一同翻涌出来,一时间她心中五味杂陈,在这一刻之前,她都还在担心,害怕自己所做的一切会让这个老人伤心、失望,如今她顺着老人杂乱的头发,看向那双微眯着的眼睛,看到阅尽千帆、波澜不惊后面隐藏的关心和期望……一时间云烟岚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但有些问题已经藏在自己心中很久了,一直想着回到这里一定要找凌老头问个清楚。也许就像凌老头始终会叫自己笨丫头一样,对于云烟岚来说,无论她长到多大,始终认为当年的那个英雄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一定会解决自己内心的疑惑……
于是内心纠结的云烟岚一把抢过凌老头的酒壶,不理会有些郁闷的林老头,自顾自的狂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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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呼啸不停的狂风暴雪,掩盖住良渚城里四季的变化,也掩盖住了了这个世界正经历的全部变革,以至于在这里生活的人甚至都感受不到时间的踪迹,凌老头选择把自己关在了这里,就是因为他不想知道外面的任何事。
他丝毫不在意那些会让大虞王朝、大桐帝国、安国还是复国者议会寝食难安的战争,或是令学者工会、人类圣殿梦寐以求的秘密与真理。在他眼中,漫长的岁月早就将肋尊者们连着他自己深埋了起来,所有这世间的事情都与他无关,也许只有找一块合适的墓地把自己埋了,才是他唯一想要做的事情,正因为这些,云烟岚才会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自己的故事,问自己的问题……
“凌老头……”云烟岚借着酒劲,有点犹豫地开了口,“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不久之前安国境内的爆发了战争,和复国者的战争……不过这些战争其实都是由大虞王朝和大桐帝国的人挑起来的,甚至背后还有人类圣殿参与……”
“那又怎样?”凌老头毫不在意地说到:“弱肉强食本就是自古不变的真理,从启元历开始到现在,他们之间的相互讨伐杀戮就没有停下过,这一次小小的战争又能说明什么呢!”
“所以……”云烟岚有些不服气地说到:“你就把自己囚禁在了这里,眼睁睁地看着一座座村庄城镇在战争的血腥气中化成一片废墟,看着一堆稚童妇女站在成片的墓地面前哭泣……凌桓,你身为柱神的责任呢?”
“我可不是柱神啊,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肋尊者啊,笨丫头,除了能喝酒再无长处。”凌老头喝了一大口酒,用低沉的声音,“你口中的那些应该阻止战争爆发的柱神们,早就埋在了这良渚城的漫天风雪里了……”
“那又如何,”云烟岚再也忍不住冲动,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他们都死了,而且我还知道这些柱神是怎么死的?可是这又与你天天坐在这里醉生梦死有什么关系。我在学者公会的时候,每天听着他们讨论着我听不懂的世界大势,但我却知道我想要这场战争中少死一点人,我想要去守护他们。而你永远只会躲在这里,用着你那置身事外的方式,冷眼的面对着一切的发生,我想即使有一天世界将要毁灭了,你也一定会将漠不关心定为你的态度,这也是你心中认为的最好解决方法,但我却一定会投身其中,不惜一切代价阻止这一切,即使是飞蛾扑火我也在所不惜。”
凌老头拿回了自己的酒壶,倒了倒却发现今天的酒已经喝完了,他有些无奈地谈了口气,“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早的肋尊者之一,笨丫头,你知道吗?”
“什么意思?”云烟岚坐在了凌老头的身边,有些不解。
“这意味着我活的时间比你们所有人都要长,我甚至曾亲眼见过世界毁灭与重生,在经历了很多之后,我只悟道了一句话,时间才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奇迹,笨丫头,时间是很重要的。”凌老头第二次抬起了自己的头,盯着云烟岚的双眼,“这个世界本就有它自己的运行法则,若是妄图世界跟着你认为对的方向前进,最后都只能带着它一同走向毁灭。”
“所以你认为是我错了,”云烟岚低下了头,有些难过地轻声说着,“我参加那场战争,或者说阻止那场战争也许从头到尾就是个错误了。”
“可是为什么……”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好似崩溃了一样控诉着自己:“我明明只是想要少死一点人,却只是在战场听见了嘶吼和尖叫,看见了鲜血和烈焰。我挥出的每一剑都只留下一片的废墟,哪些我最讨厌的腥风血雨却是我自己造成的,而且最后我甚至都没能保护好我身后的人,他们一个又一个的倒下,有时我一不小心会踩在了一片柔软滑腻上,片刻之后,我才意识到这就是哪些跟我一起来的年轻学者们。”
凌老头伸手揉乱了她的头发,就像是安慰着小时候因为拜师被拒云烟岚一样安慰着现在的她。
“而且……在战争快要结束的时候……”她用沙哑的声音倾诉着积压已久的悲哀:“我亲手将复国者领军的大将军给杀了,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觉得已经帮他们复仇了,我终于做成了一件事,可以让那些亡魂得以安息,但最后我却还是后悔了!我知道了他竟然是林不忧的父亲,那个被我带大的小女孩儿,每次见我都会亲切的叫着我云姐姐,可是这次面对她,我竟然说不出口实情,我只能骗了她……”
凌老头无话可说,人终究不是神,即使是活了再长的时间,终究有些事情不知道答案。
“所以,”云烟岚停了许久,才开口:“林老头,告诉我究竟谁是对的,我不知道答案,可是我的心却一直想要一个答案,我真的好痛啊……”
凌老头拿起自己的酒壶对着自己的嘴猛灌,却又想起好像已经没有酒了,他无奈的一笑:“对与错一向是世界上最深奥的知识,就好像是现在我也不知道当年自己究竟做的对或者不对,如果你真的想要答案,那就努力的活着吧,有朝一日,你一定会创造出你想要的答案的。”
“也许吧……”云烟岚像是醉倒了一样,趴在了地板上,不清不楚的嘟囔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