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圆桌，高背椅，大堂吧的灯光恰到好处的温暖柔和，既不会晦暗让人心生暧昧又刚好够捕捉对面选手细微的表情，是个容易让人放下警惕、和人闲聊套近乎的好地方。
但林烨不需要和范伟套近乎，对方是个有十几年工龄的老销售，有着被错综复杂的工作环境充分磨炼过的思维能力，开门见山就好，谁也别想糊弄谁。
……
手机铃声响起，林烨起身朝着大堂入口处挥挥手，范伟疾步朝她走来。
角落位置，范伟客气而疏离地对林烨说道：
“对不起林总，让你久等了！”
林烨指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先坐下，嘴角卷着笑意对他说道：
“你没迟到，是我太急了，再说了，你能来我就已经很欣慰了！”
她把自己放在弱势的位置，直截了当地摆明了姿态。
范伟扯扯嘴角，清汤寡水地笑笑坐下了。
林烨把酒牌推到他面前，说道：
“看看喝点啥！”
范伟八风不动地说道：
“和你一样就行了！”
林烨朝服务员招手示意点单。
……
穿着黑色制服的服务员垂首站在桌旁，林烨把酒牌递给他，语音清脆地说道：
“53度茅台一瓶，麻烦用分酒器，给我和对面的先生一人半斤！”
本来低眉垂眼的范伟瞬间抬眼盯着她，脸上堆满了无法掩饰的错愕表情。
服务员背脊微曲，训练有素地面朝她说道：
“对不起女士，我们这里没有茅台！”
林烨不动声色地回道：
“我知道…
所以，请给我们一壶大吉岭红茶，谢谢！”
服务员面带不可描述的微笑退下了，范伟的脸不经意地松了松，捧场地对她说了一句：
“林总很幽默啊…”
林烨口气轻松地回他：
“销售这么苦逼的活，苦中作乐呗！”
……
范伟没再接话，短暂的沉默，茶上来了。
浅金色的茶汤带着腾腾的热气，空气中瞬间有了淡淡的茶香。
这冒着热气儿的茶水在这个深秋的夜晚并没有给各怀心事的两人带来任何暖意。
范伟坐得很靠前，头一直微垂着，脊柱弯得厉害，整个人显得很疲惫。
他僵硬的身体语言和肃然的表情都显示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戒备。
这种戒备不像是紧张，更像是怀有一种被逼上阵的沉重情绪。
……
林烨喝了一口茶，等了几秒，范伟抬头看她一眼，淡淡问道：
“林总这么急，找我有事吗？”
林烨没答话，转身从身后的包里摸出了一张叠好的A4打印纸推到他面前——这是那张会务公司给范伟的汇款凭证复印件。
他拿起来打开，撇了一眼便就叠回原样递还给了林烨，转瞬看着她平静地问道：
“怎么了？林总，有什么问题吗？”
林烨看着他，好一会儿面色严肃地开口说道：
“有人把有关这个项目的一些资料，寄给了公司，旁敲侧击地威胁公司领导！”
……
“威胁？他提要求了吗？”
说话间，范伟低头喝茶并不和林烨对视。
他的声音冷冷的，像一把拉满的弓，让人不寒而栗，林紧抿着嘴角摇摇头，心里几乎快全盘否定顾侒的乐观分析。
不等她重新培养出愉快情绪，范伟抬头看着林烨叹口气说道：
“那我就现在提个要求吧！
你让顾董再呆半年回来，我保证这事儿就到此为止，结了！”
这一次，他的眼神没有回避林烨，他一直看着她，用如钜的目光加持了他的坚定意志。
……
纵然林烨对范伟的反应有一百种揣测，但，他给的这个答案也远远超出她的预料。
短暂的茫然后，愤怒、疑问、恐慌…一股脑涌上了头。
如果这灯光再明亮一点，对面的观众应该能看到她的脸色红、白、青快速转换，每一种颜色都达到了面部皮肤所能表现的极致，煞是壮观。
林烨不经意地闭了闭眼睛，悄无声息地深呼吸了两次，强迫自己压了情绪，在心里找思路。
然而，并没有找到！她想不通这个人主动揽事儿往枪口上撞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好一会儿，她才略微冷静地迎着范伟的目光问道：
“范经理，你知道你在做啥吗？
你知道你这个行为对公司、对你个人有多大影响吗？”
范伟没说话，看着她的脸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
林烨紧咬着后牙槽扭头看着窗外，借这几秒平息了满腔的怒火，转头对他放低声音说道：
“范经理，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如果真有，我愿意拼尽全力地协调资源帮你解决！”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
“公司几乎没人知道，我其实是顾董的女朋友，我们在一起很多年了…你应该可以信任我解决问题的决心和能力！”
林烨给了他一个自己跳出来解决事情的立场，又给了他一个绝对不算含蓄的提示，就差没讲：
“是不是钱的原因？如果是，麻烦随便提！”
范伟无动于衷地坐着，脸上没有丝毫动摇的痕迹。
……
讲道理、谈利益都不行，林烨长叹口气看着范伟说道：
“范经理，你知道顾董的孩子正在上高三吗？
这么多年，你看顾董亏待过任何一个员工吗？
你应该知道，他不在时有人四处散布谣言让我们所有的项目都无法推动，难道你想看到这么好一家公司毁在这些勿虚有的事情上？
你这样做，那些和你共事多年的人怎么看你？
我真的劝你放弃这个念头，有什么事情，我们都可以推心置腹的谈，好不好？”
说话间，她的声音一直轻微地颤抖，这带着恳请的音调，配上她几乎就快落泪的神态，让范伟明显有些动容。
他的脸上有一瞬间的茫然和不忍，甚至不敢看林烨的脸。
……
林烨讲完便静静地看着他，脸上的悲伤都不用靠演。
可惜，范伟虽然被打动却没有被融化，他呆坐一阵，叹了口长气在桌上的留言架上取下铅笔和纸，埋头写了几个字，展示给林烨：
“对不起，我听吴总的！”
他确定林烨看清楚后，撕掉了这张纸，放进了自己裤袋里。
他的整套动作无非是害怕自己被录音，会对吴凌风不利，也明示了林烨自己的立场，让她无需多言。
林烨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完全失去了应对的语言，她实在想象不出，到底有什么理由可以让范伟罔顾一切地维护吴凌风，帮他达成这些卑鄙的事情。
……
不等她再次说话，范伟站了起来，对她缓缓说道：
“对不起，林总，我该讲的都讲完了，我觉得你该讲的也都讲完了…
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所有的选择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他顿了顿，语调沉沉地留下一句：
“麻烦你转告顾董一声—对不起！”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