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七年三月中旬，迈过正月十五，A省的杜鹃开得红火热烈，漫山漫谷。
春寒料峭的傍晚，科技处的李庆，踩着夕阳的尾巴，迈进了一家幽静的餐厅。
靠窗的小包房，静候多时的陆林朝来者笑笑，起身拉开了身旁的椅子。
“挺快啊，没塞车吧！”
“提前几分钟溜了，你这打‘飞的’过来的，我还不得主动错峰！”
“逢年过节的知道你们得休整，我也没过来。
开完年，第一站就跑你这儿了，不嫌我晚吧？”
“得了，这么客气干嘛！”
老熟人了，两人随口寒暄了几句。
……
穿旗袍的服务员低头垂眉地上前斟茶，陆林抬头客气说道：
“麻烦让部长起菜，把茶壶放这儿吧，回头需要加水，我会叫的！”
服务员醒目地应了一声，出了包房，带上了门。
……
“这个项目，挺难啊！”
李庆喝口茶，扭头看着陆林主动提到。
他太知道陆林这一趟，绝不会仅仅是过来给他拜个晚年的目的。
“难，才有意思，我这不是还有哥几个撑着吗！”
陆林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句。
在这个项目上，前途、利益、感情，激烈摩擦着，用户单位每个相关的人，都面临着选择。
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裸奔”。
……
“唉，我在这个岗位干了五年了，这两年能不能挪动半步，还不得看上面人的脸色？
那个叁柒一来，陈厅坐下面听了一小时，然后就把王处和阳处叫上去汇报工作了，这不摆明了有倾向吗？
现在，王处都没敢表态，这事儿，我真出不了头！
不过，哥儿们放心，我绝对不糊弄你，有啥消息我第一时间给你！”
李庆挑着半边眉，快言快语地扔给陆林了两句。
他和陆林一直挺谈得来，认识好几年了，早迈过了藏着掖着的阶段。
每个项目，信息处（科技处）最终都会敲一个人全权负责标书拟定。
一般情况，干活的人都是科长或者懂技术的副科，甚至不排除会找个资深工程师做项目组长。
领导的作用就是挑一个“适合”的人，功过背责也就是这个人了，当然，你如果想主动跳出来站队，也行。
李庆明显不是想“跳出来”的人。
……
“唉！先吃点东西！”
陆林重重叹口气，没再接这个话题。
陆陆续续上菜了，他一边给李庆夹菜，一边给两人斟上酒。
吃饭间，两人聊了一阵无关痛痒的时政八卦，酒过三盅，陆林看着李庆说道：
“李科，通迪目前的处境，我心里是有数的，看在咱公司做事的态度和我们这几年的交情份上，我能提一个不情之请吗？”
“说啊，我还能拦着你？”
“再过两周，我估摸着陈厅就该让你们处和业务处的人汇报工作了。
咱们处肯定是王主任带着你和陈工去，业务处应该阳处带着林科。
到时，你帮我们出个声！
另外，这期间叁柒的人如果接触你，立场坚定地婉拒！”
说话间，陆林一直表情诚挚地看着李庆，后者一脸肃然和他对视，没有即刻表态。
……
“就是含蓄表示一直对我们比较满意，有个姿态就行。
我是认真评估过的，请你帮这个忙，绝不会让你后续难做，也能保证整件事情对你仕途的影响微乎其微！
李科，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我的人品，你应该清楚的！”
陆林语调沉沉地又说了两句。
他当然不会说：我们搞定了哪位领导，你只要配合他就行！
这在项目中是大忌，错综复杂的关系，主动暴露自己底牌的人，分分钟被听者“拉黑”，或者不好彩“出卖”，连个回手都不带。
“人品”的含义是很丰满，在台面上可以理解为，我说的话一句顶一句，绝对不敷衍；
台下的意思当然是：你放心吧，谁是我的朋友，谁帮了我，我心里都会清清楚楚“记住”的。
……
李庆挑挑眉，沉思了片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才说道：
“你小子最好给我赢！”这就是答应了的意思了。
其实，他心里也是希望通迪赢的——
从情感上讲：叁柒和上面领导关系紧密，虽然对他也是客客气气，逢年过节也会应酬一番，却是从来没把他当重要“朋友”。
从做事的角度来讲：通迪确实也是最适合他们的选择，绝对不会出岔子。
“我心里还是有谱的，但，不管输赢，你帮我这个情我都记着！”
陆林看着他，话里透着由衷的真挚。
……
两周以后，A省，小型会议室，椭圆形的会议桌，陈厅坐在正中，阳处带着林科，王主任带着李科和陈工，分别坐在陈厅两侧。
“我一会儿还得出去开会，大家抓紧时间挨个讲讲吧！
尤其科技处，马上要进行标书拟定了，你们先谈谈想法！”
陈厅抱着个茶杯，一开口就直奔主题。
“这次项目的调研一直是由一科的李科和二科的陈工带队进行的，接下来就让他们两分别就调研结果给领导汇报汇报。
那就让李科先来？”
王主任正襟危坐地看着陈厅回应道。
陈厅点点头，把目光转向了李庆。
……
李庆翻开一个记事本，快速地扫了一眼，这才看着陈厅说道：
“领导时间宝贵，那我就不推诿了，先给各位领导汇报一下，这一段我考察完几家公司的想法。
十几家公司，我把每家公司的资质、项目经验、对我们业务的了解程度，以及目前的规模，项目带头人的背景，都摊开来深度分析了一下。
符合我们要求的大概有五家公司。
但，如果把这五家公司给我们做的项目建议一比较，那就只有通迪和叁柒这两家公司的方案是最贴近我们需求的。
这两家公司的方案，我反复对比了一下，似乎通迪的方案在前瞻性上略胜一筹！
目前来看，他们公司在软件开发领域的经验和人员配备也充分一些！”
……
陈厅点点头，打开桌上的记事本，记了两笔。
王主任看看陈工说到：
“陈工，你也给领导汇报汇报你的看法。”
陈工，博士毕业，自带光环，现在是Y厅技术把关人。
他其实并没有行政职务，但因为二科科长生孩子休长假了，自然什么事儿都得落他这个主任科员头上了。
“好的！”
陈工推推鼻翼上架着的黑框眼镜，看着陈厅，书生气极浓地一板一眼说到：
“我很赞同李科看法，在这里就不累述了，我就讲两点不同意见供领导们参考：
我确实觉得通迪的方案在前瞻性上略胜一筹，但在融合性上，叁柒却出乎意料的好。
因为我们的应用长期是由通迪研发维护的，我抱着好奇心深挖了一下叁柒的团队。
果真，如阳处上次所言，通迪以前的楚总甚至个别项目经理都和叁柒关系匪浅。
从追求项目绝对不出错，稳定的角度来讲，我目前觉得，似乎叁柒值得重点考虑…
当然，通迪的技术团队是很优秀的，我会接下来做更深入的调研，和这两家公司都充分再接触。”
……
招标最终是由科技处落实，业务处的阳处和林科不痛不痒地给了点意见，也就散会了。
会后，陈厅前脚迈进办公室，后脚就接到了王主任的电话。
“领导，我最近也是反复斟酌，想挑一个最合适的人来负责整个项目的招标。
李科和陈工，您觉得哪个更适当一点呢？”
“你觉得呢？你的人，你最了解啊！”
陈厅懒洋洋地将了他一军。
这个负责拟定标书的人，同时也会代表客户去到招标中心参与评标，是项目中非常关键的人物。
“我觉得，陈工虽然年轻，但想问题却很全面，主动承担责任的意愿也有，您看呢？”
王主任迂回给了一个答案。
“我也不懂技术，这事儿你拿主意就行了！”
陈厅给了他一个不是正面的正面回应。
……
“王主任，叁柒的陈云想拜访您！”
传达室的电话。
“让他上来！”
“领导，我又来叨扰了！”
叁柒的营销总监——陈云，笑着推门进来，王主任示意他在门口的沙发位坐下。
茶几上摆着上好的茶具，王主任烧水沏茶，笑着说了一句：
“你这真是来得分厘不差啊！”
“事关重大，我们田总就差亲自到您这里来蹲点儿了！”
陈云双手接过茶杯，笑着应了一句。
……
“那怎么敢当，这么大个老板杵这儿，让我怎么应付得了？”
“我们田总是真想来啊，可不就是怕现在人多口杂的，给您添不必要的麻烦吗？
对了，领导，您这边选好项目负责人了吗？”
两人一来一往地寒暄了两句，陈云一口茶入喉，挑开了正题。
“我们这边肯定就是李科和陈工二选一了，你应该也清楚啊！”
王主任一点没有藏着掖着，回得很诚恳。
“是啊，但最终也得一个人说了算啊！”
陈云面带笑意，微微俯身仰头看着陈主任，意有所指地说道。
“陈工是我们这里学历最高的，不知陈总觉得他水平如何？”
王主任嘴角挂着笑，迎着陈云的目光问。
“我也觉得陈工的水平相当的高！
谢谢王主任！”
陈云回了他一个相当明朗的笑容，仔细看，这个眼角和唇角都非一般配合的笑容，确实是极其由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