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乌门，古雅澹泊，宁静自然，梧桐秋叶。
高二郎投了拜帖，依旧站在门外，看着街上人来人往。
吱呀一声，健妇开门，一副司空见惯的表情，说道：“我家夫人请高官人在客厅等候。”
“那就叨扰了！”
高二郎脱下了牛皮宽檐帽，在手中拍打了几下，走进了庭院。身后蒋四重、苏意、阎墨等六名乡兵，从马车上搬下三个大箱子，而后穿过院子，搬进了客厅。
院子里，一名壮硕的健妇在洗衣服，一名小丫头正在晾晒衣服。两人不约而同，打量着高二郎等人，笑脸相迎。
房间里传来声音，“秋香，给客人上茶。”
小丫头秋香赶紧停下手中的活，很快端上了一壶碧螺春。
高二郎坐在宽大的椅上，打量着精致典雅的客厅。背后墙上，是董其昌所绘一副水墨画。一幅对联：风定花犹落；鸟鸣山更幽。
《梦溪笔谈》云：“古诗中有‘风定花犹落’一句，素来无人能对。王安石用‘鸟鸣山更幽’来对。但原对却是上句静中有动，下句动中有静，比此句更工。”
这幅对联，应该是主人焦源溥所书。
左右两旁，还有对称的两张椅子、一张茶桌。头顶上，挂着三盏宫灯。前方窗沿上，放在两盆碧绿青葱的兰花草。还有一个多宝架，放置了十几件工艺品。
整个客厅布置的精致典雅，充满书香气息。
讲规矩的大家闺秀，嫁入夫家，是不与夫君的小妾一起生活，妻妾各有独立院子，分开生活。知府焦源溥也有官宅，而且是很大的宅院。可还是要按妻妾礼仪制度，将小妾安置在外宅。
高二郎脑海里，不断闪过家宅的迷乱奢情，还是乱来舒服啊！感受着那空气中的寒意，放松了心情，眉头舒展开来，看见款款而行的柳氏，满脸是笑意。
二十出头的柳氏风华正茂，落落大方，秀眉一挑，好似有缘千里来相会，“哦，你就是高二啊！我早就听夫君说起过你了。今日得见，果然与众不同。这么年轻就当官了，有才情的人，一定很讨长官喜欢。坐，别客气，能来我这的客人，皆是我夫君的私交好友。我呢，好客，喜欢与客人唠家常。合得来呢，就请客人留下吃饭。合不来呢，这礼单是要退回的。”
高二郎洒然而笑，“柳夫人真是性情中人，说话简单明了。这是我送给夫人的一点心意，还望夫人向焦知府，多多美言几句。”
柳映月看了看旁边三口大箱子，接过了礼单，也没打开看，含着笑道：“高官人出手，那一定大方。夫君早就交代我了，让我好生款待你。你呢稍安勿躁，耐心等候。我夫君早上事多，中午会过来吃饭。还有一个时辰左右，你先在书房里，看一会儿书。没事，写写字也成，我就不陪你了。让你手下先回去，这里巡逻的衙役多，免得误会一场。”
柳映月轻摇莲姿，引领高二郎进入书房，便离开了。已看过了礼单，开心得不得了。焦源溥受贿的财帛都放在她这，而她顾忌夫君的名声，可不是轻易收礼的。夫君的禀笔师爷金秀中，专门开了个受贿官员名单，让她按名单上的人，安排与夫君见面。高二郎的名字是才加上去的，果然是个金主，一出手就有五千两财帛。
柳映月心情大好，亲自下厨做菜。她是歌姬出身，为了讨夫君喜欢，特地拜名厨学做菜肴，学得一手好手艺。
既然高二郎出手大方，午餐规格高。柳映月取出珍藏的名贵鱼翅，做了一道红煨鱼翅。
《金瓶梅》中评价鱼翅为“珍馐美味”、“绝好下饭”。
《明宫史》有明熹宗喜食用鱼翅、燕窝、蛤蜊和鲜虾等多种原料制作的“一品锅”的记载。南方各地尤其将鱼翅视为珍贵烹饪原料。
从明朝开始，人们才发现鲨鱼鳍。首先捕鲨本身就带有危险性，因为鲨鱼凶猛，能够攻击人类，捕杀过程风险高。沙鱼色黄如沙，无鳞有甲，长或数尺，丰上杀下，肉瘠而味薄，殊不美也。
这红煨鱼翅，另用一只童子鸡，一只猪肘，虾仁、干贝、香菇等佐料。童子鸡、猪肘小火煨好取汤，鱼翅胀发后用高汤蒸制。此菜味道鲜美，鱼翅细软，猪肘入味。香味四散飘散，高二郎在书房里都闻到了。
高二郎闲着无事，摊开宣纸，自己磨墨，练毛笔字，自得其乐。小丫头进来，添了三次茶，时间静静流淌。
窗台上，已无光影，快到午时了。终于听见大门打开的声音，高二郎赶紧走出书房，站在客厅门口。
高二郎作势要拜，口称：“属下隆地县副巡检高二，拜见焦大人。”
知府焦源溥身穿绯袍，补子上绣云雁，四十岁出头，长方脸，三缕美须，水泡眼发青，身材偏瘦，没戴官帽，嘴角带着一丝笑，看着跪地的高二郎。
“高副巡检，免礼！客厅说话吧。”
这让高二郎很不爽，暗骂焦源溥不识抬举。他只是装样子下跪，倒是真让他跪下了。私门相见，还摆架子。这个人果然食古不化，不懂人情世故，难怪会被崇祯一脚踢回老家。
焦源溥为万历四十一年，二甲进士。历任沙河、浚县知县。召授御史。熹宗即位，朝议移宫案，焦源溥上疏，要求严惩崔文升等，慷慨陈词，满朝皆惊。天启二年，因丁忧归里。守丧结束，任平阳府知府。
崇祯二年，重新启用，分巡河东道，迁任宁武参政，因军功升任山西按察使。崇祯七年，擢升右佥都御史，巡抚大同。时边事日棘，兵缺伍，饷又久乏，岁洊饥，民淘马粪以食。焦源溥请蠲振增饷，当事不能应。逾年，自劾求去，于是遂罢归。崇祯十六年冬，李自成攻陷关中，焦源溥与从兄焦源清同被扣押勒索，勒令输金。焦源溥怒目大骂，被李自成军拔舌，支解之。
焦源溥做过七品御史，不结党，不营私，既不是东林党人，也不是阉党，是个炮筒子。高二郎对这种假清高人，心里很鄙视。不过表面上，还装作谦恭，屁股不敢实坐，随时要起身的样子，这也是官场规矩，两人身份相差太大。
焦源溥特地询问了西台山人工养殖钻地黄蜂事宜，对大西社上缴三万两商税，报以赞许。又问了香菇层架种植法推广事宜，肯定了高二近阶段工作。对于外界种种不实传言，报以不削态度。
焦源溥叹道：“官场上就是这种，不做不错，少做少错，多做多错。本官对这种态度，深恶痛绝。尽力支持你的工作。你千万不要有负担，要多做实事，把精力用在工作上。”
高二郎赶紧欠身，“多谢焦大人理解下官，一定不辜负焦大人嘱托，把工作做好。争取明年更进一步，多交税，多交粮，肃清隆地县的少数盐枭。争取明年早点来平阳府，向焦大人汇报工作进展。”
焦源溥道：“高副巡检，我们虽然见面晚了一点，但很投缘嘛，有事尽管来找我。我这里向你敞开大门，随时欢迎你来吃饭。”
高二郎道：“让柳夫人亲自下厨，多不好意思。下次还是我在外面包一桌，请焦大人、柳夫人赏光。”
焦源溥回道：“那就放在明晚吧。你与府衙的官员认识一下，就三桌吧。”
“那太好了！让焦大人多费心了。”
高二郎只能这么说，光送红包，就是一大笔银子啊！焦源溥手下那几个师爷，一定会敲诈他一回。焦源溥倒是学会了和光同尘，把他当做待宰的肥羊。
柳映月请他们入席，焦源溥脱掉了官袍，含着笑道：“小高别见外，我们边吃边谈吧。”
三人入席，佳肴一桌。以陕西菜为主，一道肉夹馍汤，上面飘着一层小辣椒。高二郎倒是不怕辣，大赞好吃，大口朵颐。
温拌腰丝是陕西的一道传统名菜，因其刀工细致，烹调方法考究，口味独特，深受各地食客的喜爱。“温拌”古已有之，唐朝就有一道非常著名的菜，名叫“羊皮花丝”，乃唐代中书令韦巨源所创，是《烧尾宴》中的一道温拌菜。温拌腰丝就是从羊皮花丝演变而来的。因为用猪腰子和其他辅料、调料、以及温拌的方法制成而得名。
高二郎并不挑剔，什么都爱吃。只要别给他吃活的老鼠崽、凤凰蛋、猴脑这种恐怖的食物。像昆虫、蠕虫这种的恶心食物，他也敢吃。像他这种人，能在恶劣的野外环境中生存下来。
焦源溥道：“小高，我夫人是苏州人，喜欢吃大闸蟹，记得明日点些大闸蟹。德顺斋的蟹粉狮子头不错，燕窝羹一绝。可别点陕西菜了，在外面吃不一样的，最好量足一点，我手下人，个个是大胃狼。”
“是！我记住了，到德顺斋定酒席。焦大人，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焦源溥低头吃着鱼翅，柳映月道：“小高，待会儿，我与你细说，这府衙的规矩。省得你花冤枉钱。”
“那就劳烦柳夫人了。”
高二郎心里有底了，焦源溥还是给他留有余地，没把他当做冤大头。
焦源溥问道：“小高，听说你练的乡兵很不错，很有战斗力。”
高二郎回道：“也就是矮子里拔长子。让他们保境安民还成，再想提升到边军的水平，那是很不现实的。下官好兵事，对戚少保非常崇拜，特地重新印刷了《纪效新书》、《练兵实纪》。如焦大人练兵需要，可让将领们重点学习这两本兵书。”
焦源溥道：“我不管兵事。至于那些县兵，也懒得管他们。戚少保练兵，花钱太多，想学也没这个能力。”
高二郎蒙头吃菜，与焦源溥没有共同语言。他已经仁至义尽了，花了二千多两，翻印了三千套《纪效新书》、《练兵实纪》，可别人并不稀罕。
柳映月道：“夫君，小高带来一批工匠。要在这段时间，改造奴的宅子，安装抽水马桶，排水系统，琉璃窗户。你要替奴找个临时住所。”
焦源溥道：“既然人已经来了，那就明天开工吧。这点小事，下午让金师爷解决，你就住官驿吧，那里离府衙近。”又问道：“小高，这府衙住宅改造材料够吗？”
高二郎陪笑道：“焦大人，你的府衙多大，我不知道。还是要让匠头刘九户进去实地测量，还要你定下改造式样。我带来了一些大宅改造后的彩绘效果图，你可以先看一下。”
“哦，还可以纸上谈兵啊！”
焦源溥接过了一本彩绘效果图，里面的效果图，有近景效果，有远景效果，有文字说明。满意的点点头，“那这本效果图，我拿回府了。小高，你在平阳府多待几天吧，定下最后改造方案再走。”
“下官，全听焦大人安排。”
高二郎有苦说不出，被焦源溥牵着鼻子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