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榭樽开歌妓迎，漫夸解语一含情。
现在是十月，百花楼的门窗都开着，晚风还是很凉，但雅间里放着碳盆，颇有春风送暖的感觉，站在东门城百花楼三楼远眺出去，几条大道边上的梧桐树已经光秃秃的。
高二郎前世是南方人，看景致时不免也有些感慨，在南方的寒冷还带有风花雪月，而北方的寒冬那是酷寒冰封。
晚宴是他设宴，邀请运城县里的文武官员，共有六桌客人，四十名官员坐得很宽松境，并不嫌拥挤。歌姬、官妓在雅间里，陪酒卖笑，琴瑟弹奏。
高二郎坐在主桌，旁边坐着一名高级歌姬唐婉儿，那是粉妆玉琢。俊庞儿不肥不瘦，俏身材难减难增。素额逗几点微麻，天然美丽。缃裙露一双小脚，周正堪怜。
行过处花香细生，坐下时淹然百媚。
可高二郎并不喜欢裹脚女子，他只是逢场作戏。女色对他来讲，已成负担，而不是身体器官所带来的那种快感。
对于一桌客人，高二郎只对刘若宰的一名手下感兴趣。阳和卫参将赖同心看上去龙精虎猛，颇有武将风采。参将赖同心的名字出现在早期的与农民起义军战斗中，斩杀过几个反王，有过一些战功。后期却不再出现，大概是病故了；或是病入膏肓，回乡养老了。
那赖同心四十岁不到，脸色红润，正是身体状况的鼎盛期，看不出有什么毛病。只能说现阶段医学手段落后，许多潜在的病因很难及早发现。明日操演的明军，正是参将赖同心所辖的军队。看来刘若宰颇为器重赖同心，可惜此人自己不争气，过早退出了武将之列。
高二郎觉得惋惜，不由多嘴多舌，“赖参将，小弟对医学、相学也颇有研究。看你天庭发暗，面带潮红，是否经常盗汗？很有可能身上有隐疾。你可要重视，小病不医，大病就晚了。”
赖同心吃相粗鲁，用手抓着带皮的肥腻肘子，叫道：“瓦罐不离井口破，大将难免阵前亡。杀敌报国是我等分内之事，伤病是难免的事。我早已将生死看得很淡，身上一点小毛小病算个球。吃饱喝足，倒头就睡。”
高二郎尚不死心，又道：“赖参将还是要重视起来。一个武将关系到一支军队的战斗力，为了你手下儿郎，你也要重视自己的身体。五是你生命的劫数，遇五必有灾祸，好自为之。”
赖同心脸色阴晴不定，大概在想一生的历程，有多少坎坷经历，与“五”有关。
高二郎想套住一个人，那是一个圈套接着一个圈套，使连环套手段，请君入瓮。至于赖同心这个历史小人物，并不放在心上了。
刘若宰不由大笑，“二郎乃天宿星下凡，夜看星斗文，日练神射术，什么都懂，什么都敢说。这次还特地给我送来二十套《纪效新书》、《练兵实纪》，你们谁感兴趣，可向我要，我不收润笔费。”
刘若宰表面上，是不受贿的，做人非常清高。但他像文人墨客一样，收取润笔费。
古人从小练毛笔字，那毛笔字写得好，画作也画得好，书画是相通的一门学问。刘若宰擅长书画，早已家喻户晓。这人当上高官，身价倍增。向他求字、求画的人络绎不绝，许多人还愿意出高价。
这就是变相的受贿，手下人心知肚明，找个商人出面，就把厚礼送入刘若宰手中。刘若宰能娶上三妻四妾，家财万贯，就是靠丰厚的润笔费。写那白话文小说《金瓶梅》，因是畅销小说，还有钱赚。但明朝没有版权之说，盗版《金瓶梅》早已有多个版本了。刘若宰也就赚了第一笔稿费，之后，都是出版商赚钱。
那些高官出书，都是倒贴钱，印得越多，亏得越多，亏本买个名声，在历史上，留有一笔。
高二郎大言不惭的说：“将领养一些家丁并没错，一支军队需要把精兵击中在一起，形成强捍的战斗力。但这只是一个点的强捍，并不能改变一支军队的实力。面就是军队战斗力的基础，是广泛存在的，是真实存在的事务，是敌我双方比较实力的基础。点是军队战斗力提升的关键，是有效存在的，但又是片面的事务。面可以涵盖整支军队，是立命之本。而点是一个特殊群体，是一个成功典型，但不能普及。一支军队整体实力，才是打胜仗的必由之路。一个将领若只想养一些家丁，以求赢得胜利，那他是不合格的将领。因为敌人的战术素养已经提升到更高阶段，游牧民族形成了整体战斗力。靠几百个家丁在前冲锋陷阵，很快就消耗光了。接下来，比拼真正实力，面上没了遮羞布，落败在所难免。”
赖同心道：“这练兵的道理，哪个武将不懂。还是因为朝廷不发足饷，又因军官腐化堕落了。普通战士能当护城军使，已经很不错了。能拉出一千野外作战的军人，其中有四百骑兵，已是我的极限了。我可以说，我的军队是九边中最强的一支军队了，家底如此，做到这般，很不容易了。像戚继光练精兵，是有当时首辅张居正鼎力支持，有一大笔饷银。我们能拿半年饷银已经到极限了，其他都靠自力更生。”
高二郎没有接口，明军实力大幅度下降，真正原因是中上层军官腐败，贪污克扣军饷，霸占军户田地。明初边军实施军户制度，自身养活自己，是一支农垦军，根本不需耗费朝廷粮饷。
朱元璋称帝后，利用军队实行卫所屯田。对军士进行剥削。据《明史·食货志》载，明政府规定，边地的军队“三分守城，七分屯种；内地二分守城，八分屯种”。屯军要向政府交纳赋税，称为“屯田籽粒”。洪武年间规定军屯“亩税一斗”。军屯的税粮是明政府的主要收入之一。
洪武初年，中央设大都督府，做为全国的最高军事机关，统领全国各都指挥使司。洪武十三年分大都督府为中、左、右、前、后五军都督府。都指挥使司，设都指挥使等官。每个都司所辖卫所无定例，大体上以五千六百人为一卫，设指挥使等官。每卫管辖五个千户所，以一千一百二十人为一千户所，设千户等官。每千户所管辖十个百户所，以一百一十二人为一个百户所，设百户等官。每百户所又管辖两个总旗，设总旗官。每总旗及设五小旗。
平民一被征为军士，便世世代代为军籍，不得交易，不得参加科举考试。明朝的民籍和军籍有严格的区分，军籍又称为军户。
军户均由五军都督府直接管辖，而不受地方行政长官的约束。所有军户皆为世袭。每个军户的在卫军士，其主要任务是在固定的卫所充当额军，被称为正丁。军户“承担的差役负担沉重，社会地位也相对低下，故明人一般以脱离军籍为幸。”
英宗正统之后，卫所制度逐渐衰败，各级朝廷命官占夺屯田，任意役使卫所军士，很多军士甚至被迫为权贵种地，沦为佃户。军士们病无医药，死无棺敛，致使军士逃亡量越来越大，而军官则引以为利，以贪污缺额月粮。这种现象到明嘉靖以后已十分严重。
《荆州外集》所载，唐顺之在复勘蓟镇边务之后，给皇帝的奏疏中记道：“从黄花镇起至居庸关，尽镇边城而止，凡为区者三，查得原额兵共二万三千二十五名，逃亡一万零一百九十五名。”
在这种情况下，全国卫所战斗力已弱不经战，军屯制度也彻底崩溃了。
英宗正统末年，卫所军战斗力日趋削弱，募兵制度开始出现。募兵同卫所军不同，是朝廷为应付战争，在老百姓中召募成军的。募兵仍为民籍，入伍后一切粮饷、军需全靠国家发放。国家反过来又把这笔巨大的军费开支通过加派、加赋等科索聚敛的手段，转嫁到农民身上。随着募兵数量的不断增多，农民所承担的赋税徭役就越来越重。
军户身份是世袭的，子子孙孙都要当兵，不允许从事商业、手工业。若军户多子，有一子可考科举，取中则脱离军籍。
官府分给军户土地，明朝军人的军饷实际上是军户们自己种地产生的，朝廷甚至还要向他们征税。军户的社会地位很低，明人一般以脱离军籍为幸。军户数量大，仅兵丁就可以超过二百万以上。
军户需要自己种地，所以高级军官常常兼并奴役低级兵丁的屯田，造成军士逃亡量越来越大，卫所制度逐渐衰败。军户在明中叶之后，就基本被募兵取代了。
现在因人口增长，又因土地退化等原因，广大边军已没足够的土地，用以种田。解决的办法，不外乎，退耕还林，提高生产力。让军户家庭劳作，向多元化发展，丰衣足食。这个高二郎不愿多讲，他又不是指挥使。
刘若宰哈哈一笑，“莫看二郎这么年轻，他在农副业上，也有很深的造就，光养殖黄蜂，一年就为当地山民增加收入七万两，明年至少为当地山民增加收入十五万两以上。还有香菇层架种植技术，那可是个聚宝盆。二郎答应明年让翼北军区家庭学会香菇层架种植技术，以改善军人家庭生活，这可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我要向朝廷禀明。二郎功在千秋！”
高二郎道：“刘大人，请功就免了。若朝廷封我个农学方面的官职，岂不耽误了我的前程。我还是考科举，走正途。”
“那是！二郎博学多才，我等粗汉子，仰慕的大才子。什么时候，给我也作一首诗？”
武将都是厚脸皮，赖同心大言不惭，对高二郎非常客气。山西武将已成一个个利益集团，赖同心出自大同将门麻家门下。
高二郎哈哈大笑，张口就来，“这有何难。这首诗就叫《似大山》。策马横枪疾似风，离尘途奋立奇功。铁塔赤面赖将军，俺这威名似大山。”
满堂皆笑，赖同心挠挠头，陪着笑脸。因他姓赖的缘故，又因好吃。人称外号“蟾宫将军”，颇为不雅。现在终于正名了，至此改称“大山将军”。
这种打油诗，文人并不当真，只当酒宴上的笑谈，无伤大雅。刘若宰即兴作诗一首，一挥而就，赠给了高二郎。
——《赠高二郎》——
才子名声海内闻，江山多娇叹难群。
着书久就嵫岩草，剑弹时看星斗文。
蓟辽一官成白水，燕赵双袖带春风。
即今讲幄盐梅切，经济鸿猷有高君。
高二郎道：“今日作了太多打油诗，脑袋已是一团浆糊。还是等以后，再送一首诗给刘大人。”
刘若宰笑道：“那我很期盼你有一篇佳作。我写诗词太俗，太直白了。与你的诗词相比，意境上缺了一大块，自愧不如。”
高二郎道：“那刘大人，还欠我两幅画。”
“那是自然！这次先还一幅画。还有一幅画，要等下次相见了。”
两人相视而笑，携手离开了酒楼，将要继续秉烛夜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