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辉般的月色洒在庭院里，香炉冒着袅袅青烟，炭盆的暗火暖人心扉。外面天气已低于零度，晚上湿地上，会结有一层薄冰。
婢女时不时的进来，添茶倒水，送上一条热毛巾。高二郎有些疲倦的侧躺在榻上，酒足饭饱，顿生困意。喝了两杯浓茶，这才打气精神。
禀笔师爷唐激励坐在宽大的太师椅，后背、屁股下面，放着软垫，感觉挺不错。
“从永乐初始，山西行都司长城以北再无卫所，其所属卫所皆分布于内外两道长城之间，使得行都司防区成为一个独立的军事地理单元。在其内部，沿外边长城以南一线卫所最多，其余则大多分布在大同南下的通道上。成化二十年之后，山西行都司下再未设过卫、守御千户所，一直到如今将近一百六十余年中，其卫所稳定在14卫。翼北兵备道领大同左卫，节制阳和兵备道、左卫兵备道、冀北分巡道、冀北分守道共四道，兵册上有二万多名额，实有战斗力的军人不足万人。刘大人殚思竭虑，也不能撼动这个体制。只能抓几个重点，把资金投入几个听话的将领那，练了两个守备营编制的精兵。总数不足三千兵马，一成多而已。坑多萝卜少啊！”
高二郎道：“卫所制糜烂又不是从今日开始，重新募兵，调整防区，又造成资源浪费，国家负担越重。若一刀切的话，那起头的人，不得好死。但事在人为，长痛不如短痛，还是要想办法，把不听话的钉子拔出。而后在统属的辖区内，搞活经济。有钱才是王道，有钱才能收买人心，有钱才能仗利甲固；有钱才能遍地牛羊，让军人顿顿吃肉。从而建立一支轻骑、重骑结合的骑兵兵团。不要多去想朝廷下拨钱粮，靠自身创造价值。刘大人既然占得盐运之利，我就提供提炼精盐的设备与技术，让晋盐提升几个档次，制成细如粉的细盐，比青盐还要白，几乎没有杂质。若实施顺利的话，一年赚取十几万两银子，不在话下。”
唐激励瞥了一眼高二郎，“那你要占几成利？”
高二郎道：“对我来说，赚钱是次要的，主要是看在字胤兄面子，让大同左卫军士先过上好日子。我的要求很简单，第一年，要四成利；第二年，要三成利；第三年，要两成利；第四年，要一成利；从第五年开始，我只要半成利；或是把股份全转让了。”
唐激励冷不丁的瞅了一眼刘若宰，脸色变得柔和，笑道：“二郎倒是个爽快人，那我等过完年，就去找你洽谈具体操作事务。东翁是流官，这制盐提炼厂，到底如何操作，我们再议。总不能便宜了不相关的人。”
刘若宰道：“一谈到钱，我们就变成了了俗人。还好二郎不是个锱铢必较的人，大家尚能心平气和。”
高二郎道：“金钱是很重要，但这不是我的追求。我想靠自己的能力，改变贫穷落后的社会面貌。先从周边开始，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加大农业基础设施，让农民多搞副业生产，从而带动周边百姓一起走上富之路。我正在搞农业试验田，以科技手段，提升农作物产量。今年我试种了两季马铃薯，一共种植了三十亩。这次十月收获马铃薯达106800斤，平均每亩产量达356斤。大西社已与三百户农户签订了合同，明年种植马铃薯将近两千亩。相信在不久的将来，马铃薯每亩产量能达到五百斤以上。如果这一农作物能在明朝大面积种植，那百姓对粮食的依赖将所有减少。各地抗天灾能力，也将极大提升。以农为本，就要为老百姓提供优质种子。这农业科技人才培养，是重中之重。”
刘若宰早已不是不问农耕的读书人了，作为地方官员，军民一把抓。整天与关系民生的各种事务，打交道，看报表，听报告，了解实际情况，找出症结所在。各种农产品产量数据，早已了然于胸。
刘若宰不由大喜过望，急着问道：“那二郎，这高产马铃薯能适应北方的寒冷天气吗？”
“这外国引进的农作物对自然环境有个适应过程。但马铃薯种植是在初春与初夏这两季，七月、十月为收获季，气温还算暖和。所以外来的马铃薯对自然环境适应很快，要不了几年，马铃薯产量就能达到每亩产量五百斤以上，每亩产量甚至会超过一千斤。可惜我在种植番薯上，太主观了，产量不太理想。”
刘若宰问道：“那番薯产量多少呢？”
高二郎道：“夏薯产量每亩能达到五百斤左右，但番薯营养价值，以及营养补充，只是杂粮的四分之一，甚至五分之一。也就是说，一个人吃五百斤，才能抵得上一百斤杂粮。人不能将番薯当主食吃，会引起消化系统毛病。所以现在还不是大面积推广番薯种植的时期。”
春薯生长期为160-200天，夏薯约为110-120天。番薯喜光，在光照充足的情况下，叶色较浓，叶龄较长，茎蔓粗壮，茎的输导组织发达，产量较高。
如果光照不足，则叶色发黄，落叶多，叶龄短，茎蔓细长，输导组织不发达，同化形成的有机营养向块根输送少，产量低。每天受光时间长对茎叶生长有利，茎蔓变长，分枝数增多。
刘若宰喜上眉头，“那也很不错了。我们这里种植的番薯，亩产也就在三百多斤左右。我一直想推广番薯播种。听君一席话，才知道番薯亩产五百多斤，还算是低产农作物。那你心中，番薯亩产要达到多少斤？”
“番薯是耐旱作物，水分过多过少均不利于增产。番薯怕淹，特别是在结薯后受淹对产量影响很大。土壤干湿不定造成块根内外生长速度不均衡，常出现裂皮现象。总之，番薯既怕涝，又怕旱，要获得番薯高产，应根据具体条件适时适量灌水，及时彻底排涝，旱地要加强中耕保墒。番薯吸肥能力强，耐瘠薄，但要高产必须施足肥料。以土层深厚，疏松、通气、排水性能良好的沙壤土与沙性土为好。通过施肥等措施逐步培肥地力，方能获得高产。我心目中的标准是，番薯亩产达1000斤以上了，才值得大面积种植。”
刘若宰道：“我是听了徐光启之言，才在这里试种番薯的，看来还为时尚早啊！”
高二郎道：“徐光启是对的，番薯是一种高产农作物。但番薯产量要除以五，要去除水分，才是真正产量。在现阶段，种植番薯还是以小面积种植为主，等到培育出高产番薯，才能大面积推广种植番薯。”
刘若宰频频点头道：“我终于懂了，高产农作物还要用除法。那现阶段，还是以推广马铃薯种植为主。这是农业经济增长点。”
“马铃薯水分少，比番薯更容易存储，营养价值也比番薯高。让农民种植马铃薯，很快农民就会自觉种植这种高产农作物了。以适应环境来讲，马铃薯更值得期待。”
高二郎懂得适者生存的道理，认清了马铃薯与番薯的价值，在今后的十几年***薯不可能大丰收的。还是先推广种植马铃薯，让广大百姓有替代粮食的食物，以度过灾年。
刘若宰道：“山西山多地少，还是要狠抓副业，改善老百姓的菜篮子。这需要大笔资金投入，希望你在翼北地区，多投资牧副业。选一块人弃我取的盐碱地。”
高二郎摇头道：“盐碱地上投入太大，效果又慢，并不适合外乡人。你想尽快做出业绩，还是要在现有基础上改造。让周边的人看到增长点，这才是取胜之道。”
“是要做出业绩来，那我再筹划一下。”
刘若宰不是欣赏高二郎，而是被高二郎牵着鼻子走，基本上是不会反驳。人家已有一整套实施规划，何必要寻找存在感，硬是要寻找存在感。许多长官喜欢发表自己的主张，外行指挥内行，不懂装懂。而他喜欢从善如流，将决策权交给懂行的人。说到底，刘若宰太聪明了，聪明人不愿把精力放在琐事上，按照他的思路，布下局面，不问过程，只看结果。
既然高二郎做得很出色，就把高二郎那一套商业模式照搬照抄，就成了他的经验与主张。高二郎与平阳府知府焦源溥谈不拢之事，在他这里都可行。军管区嘛，天高皇帝远，没人管得了他。
可以看出高二郎是个很好面子的，他能做到礼贤下士，握发吐哺，高二郎已为他所用了。明年平阳府院试，要想办法，当上副考官。最好是当上主考官，直接取中高二郎，那他将多一个得力干将，也能长袖善舞了。看来明年春节期间，要回京一次，求得内阁首辅顾秉谦支持，变不可能为可能。
刘若宰含着高深莫测的笑容，准备算计一回高二郎。
丫环给油灯添油，三人继续长谈，主要谈论社会经济问题，各抒己见。到了二更天，这才散去。
高二郎回到二堂客房间，脑子快爆炸了，连衣服也没脱，倒头就睡。这次出门访友，达到了目的。可还缺一篇诗词，明日又要殚思竭虑想作一首离别的诗词了。怎么会走上弯路，去做一名伟大的诗人呢？
高二郎夜有所思，做梦都在作诗。
第二天早晨，吉克君走入房间，就看见蓬头垢面的高二郎，正忙着在写诗，不由哑然失笑。
“东主，要不要拿本《唐诗三百首》？”
“我还没到油灯枯竭的时候。吉先生，看一看这两首诗词，哪首送给刘若宰？”
高二郎一颗红心，两首准备，一下写了两首送友人诗词，下定决心，一定要超越刘若宰写给他的那首诗。
吉克君顶礼膜拜，“东主，你还是先洗澡。好诗是香飘万里，我可不想在这种环境下，读一篇诗词。”
三里桥，拜官亭，风萧萧兮易水寒。与刘若宰离别之时，高二郎泼墨而书。
——《忆秦娥·三里桥别刘若宰》——
西风烈，运城道上秋草黄。
秋草黄，竟霜残影，落叶声碎。
世路无崖君是山，欲结绸缪逍遥游。
逍遥游，共举霞觞，凤舞九天。
刘若宰拿着字幅，泪沾衣襟，目送高二郎远去。觉得还有很多问题，要向高二郎讨教。从两人的探讨之中，摸索出一条适合当前社会发展的道路。许多问题还未考虑清楚，需要多方面验证，只能以后书信往来了。
禀笔师爷唐激励无比感叹道：“高官人太有才学了，还这么年轻。旷世奇才啊！依我看，东翁的朋友之中，没人比得过高官人的。朝廷若不用高官人，那损失可太大了。”
刘若宰道：“只希望他早日考取功名，先别作诗了。明年若他失信不来，我绑也要把他绑来。”
唐激励道：“听他讲宏观经济调控，所产生的经济效益。才知道政府投入，会有多重要。社会经济发展要稳步向前推进，这才是明朝必由之路。可惜还没讲透彻，就这么走了。”
刘若宰叹道：“他现在实力不够，先从一个县开始。等到宏观经济调控向翼北地区推广实施了，工农业必将迎来大发展阶段。真让人相见恨晚！可惜我没有取士的权力，要不然，现在就把高二郎奉为上宾。”
两人一阵嗟叹，人生伤怀，莫不是生离死别。
寒风凛冽，北风呼啸。高二郎风尘仆仆，赶往家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