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三年来阿离不知道来过多少次。
透明的圆顶天棚把太阳分割成细小的碎片,细细的光柱照映出空气中飞舞的尘埃,砂砾和岩石特有的干燥气味充斥着鼻孔,光亮如镜的大理石板反射出玻璃展台的倒影,里面陈列的是他无聊时随手把玩过的岩石标本。
自从杜娟姐接手卡那兹道馆以来,她凭借着个人的兴趣随心所欲地改造,最后几乎把一座战斗用的道馆改成了博物馆,进了正门,大厅里摆着一列列或高或低的玻璃展柜,里面都是她和大吾的宝贝。只是在旁人看来,这种把随处可见的石头小心翼翼陈列起来的行为,着实难以理解。
今天周六,本来应该是道馆休息的日子,所以偌大的一栋楼里冷冷清清,除了值班的保安几乎就没什么人了。但杜娟最近的事情太多,又不想错过和阿离的道馆战,就只好牺牲休息时间了。
进了道馆后直奔战斗场,杜娟正在休息室等着,穿着最常穿的学院风长裙,扎着最常扎的双丸子头,用她自己的话说,这叫丱发,用古典的未婚少女的发型来保持一颗童心,其实阿离清楚得很,这分明是长辈不让干什么,她就非要这么做。
还有些时间,杜娟一本正经地坐在沙发上,电视里放着联盟大会的直播,见阿离来了,打一声招呼,往旁边挪了挪,让出来地方。丰缘联盟大会每年四月十日开始,根据参加人数,结束的时间总有些微妙的差别,但不会晚于五月十五日,因为那一天要单独拿来办总决赛。决赛在彩幽市的中央大会场进行,介时这个能容纳四万人的会场一定人满为患。当天比赛决出的大会冠军将在晚上的颁奖典礼上发表获奖感言,不过有时候决赛能打一整天,几乎是刚分出胜负马上就颁奖,阿离以前还奇怪,他们是怎么在那么短时间内准备好演讲稿的,后来杜娟打进决赛得了亚军后,他才知道,原来早在决赛之前就准备了两份稿子,等到决出胜负后,按情况发下去就是了。
当年杜娟姐打联盟大会时,他是一场不落全在现场看完了,最后决赛杜娟打输的时候,阿离真是伤心得要死。不过今年他没有什么关注的人,对初赛也没太大兴趣,所以到现在为止一场比赛都没看过。如今拍拍裤子挨着杜娟姐坐下,阿离才发现正在比赛的选手是她的学生。
出云樱,二星训练师,出云研的堂妹,今年19岁,阿离一直对她没什么好印象,因为这位师姐每次见了阿离都要恭恭敬敬地叫一声“二少爷”,不管说几次都绝不改口。不过排除了这一点,她人还是不错的,又是杜娟带的第一个学生,自然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另外,作为杜娟姐全心全意教出来的学生,出云樱的实力相当强劲,又和杜娟姐一样专攻岩石系,得了她亲传的绝技,最后的成绩想必差不了。
看着出云樱三下五除二打赢了对手,杜娟从茶几下面抽出一张纸,一边用笔写着数字,一边念念有词地低声嘀咕什么,阿离坐在旁边瞅了半天才搞明白,原来是在算初赛的得分。算好了分数,杜娟拿起手机,拨号后等了好久才接通,传出来一句:“老师,你不用每次都打电话来。”
“你要是没问题我就不打了,你注意到刚才的失误没有?”
“我应该早点儿用超进化的……”
“不是早点,是一开始就应该用,以为玛狃拉就打不动波士可多拉?是不是被下盘踢打了个措手不及?”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了,杜娟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你在联盟大会上碰见的每一个对手,都是有八枚徽章实力的高手,不要以为初赛就可以掉以轻心,你面对每一个对手,都应当全力以赴!”
训斥之后,杜娟又鼓励了她几句,说她迄今为止的成绩都不错,这一场结束后,应该能稳定入围,这才挂了电话。阿离在旁边偷偷笑着,也不管杜娟姐瞪了自己一眼,摇头晃脑地说着:“石心夫人名不虚传呀!”
“我本来打算去彩幽会场的,谁想到乱七八糟的麻烦事一堆,只好远程指导了。”
“我可没见其他教授对学生这么上心。”
“小樱可是我第一个学生,上点儿心怎么了!”
“没毛病,没毛病。”阿离嬉皮笑脸地说:“那不知我们的石心夫人什么时候能对她英俊潇洒的弟弟兼学生上点心呢?”指了指表,已经快三点了。
“你这孩子,等会儿姐姐怎么了?不愿意呀?”
“我这不是一想到道馆战就激动吗!”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对战场的大门,杜娟才想起来有件一直想问的事:“你为什么这么着急打道馆战呀?”
阿离的脸上浮现出了狡黠的笑容,说:“我哥刚给我带来个秘密武器,不赶快用可就露馅了。”
杜娟一头雾水地走上了主场指挥席,等着阿离站在客场指挥席上,才挥手示意早已等待在一旁的裁判宣读规则,另一边的摄像机开始录像,公证员进行记录。
“挑战者,陈离,四星训练师,未持有徽章,故由道馆主杜娟与之对战,采取初等难度,2V2制。比赛使用一般规则,不允许使用非携带型道具。追加特殊规则:主场方先手,且不允许更换宝可梦;客场方后手,允许自由更换宝可梦。双方还有任何问题吗?好,现在对战开始。”
“小拳石。”杜娟说着,扔出了一枚带标签的精灵球。凡带着道馆标记的精灵球,里面都是道馆专门培养的宝可梦,根据挑战者的训练师等级和持有徽章数,确定不同的难度等级,采用不同的赛制,并使用不同的宝可梦,这就是联盟大会成为训练师的评价标准后,道馆的规范化对战。如今规范化改革收效显著,道馆主已经成为了一个管理人,而不需要每天应付无穷无尽的挑战者。如果不是为了阿离,杜娟也不会亲自下场——她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正经打过道馆战了。
“哎呀,幸亏联盟不让你用自己的宝可梦,不然我这秘密武器呀,也没什么用!”阿离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枚黑暗球,慢慢展开,抛出,高喊着:“阿瓦隆!”
“小拳石,变圆。”不管是什么样的秘密武器,先防一手总没有错,杜娟想,无非是水系草系,钢系和地面系的可能性都很低。
等黑暗球独特的紫光闪过了,杜娟才惊讶地发现,站在这岩石场地另一边的,竟然是一只果然翁!
她动了动嘴唇,眼睛瞪得大大的,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只见阿离跟个孩子似的手舞足蹈,说着:“怎么样,杜娟姐,阿瓦隆这个名字起得还不错吧?无懈可击的理想乡,坚不可摧的防御,我都计划好要以阿瓦隆为核心组一支队伍了!”
“纠正你一点,果然翁的防御力并不高,它只是HP多,而且两个反射很麻烦。”
“差不多,差不多。”阿离慢条斯理地摆了摆手,说:“总之,姐姐,你要怎样打破果然翁的反射呢?用小拳石恐怕不容易吧?”
“还没开始打你就得意忘形了?”杜娟双手抱胸,叹口气道:“阿离,你也太小看姐姐了吧?我这石心夫人的称号可不是白得的!”
“你想翻盘?”阿离轻笑一声,“怎么可能!阿瓦隆带走了小拳石,下一只用同命就好了……”
“阿离,你应该很清楚我的对战思路,不要死脑筋。”
阿离眯了一下眼睛,这个距离太远,他看不清杜娟姐脸上的表情,但他能清楚地感到,对方脸上浮现出微笑。
这是要……
“大爆炸!”
一阵白光闪过,然后震耳欲聋的巨响伴着砂石和狂风席卷而来,阿离低下头,紧闭上眼睛,抬起手臂阻挡强烈的风沙,紧紧抓着胸前的护栏,他能感到好像有个人先把他向后猛推了一掌,没多久又一个人从身后再推他一下。他猜,这一刻阿瓦隆一定像一张纸片一样被吹上天,然后又重重摔了下来。
爆炸的风波终于停歇了,阿离拍拍头发里的尘土,抬起头来,看杜娟已经换上了朝北鼻。
“咳,咳,我去,你炸就炸吧,扬什么沙子呀!”阿离用力咳了几声,然后狠狠打了个喷嚏,整个人名副其实地灰头土脸了,“阿瓦隆,别装死了,站起来!”
在等级相差不多的时候,小拳石一发大爆炸是炸不翻满血的果然翁的,阿离早就料到杜娟会来这么一出,所以试验了不知多少次。他嘿嘿地笑了笑,露出白花花一排牙齿,活像个刚刚从井里出来的矿工,他说:“怎么样?我也是不打无准备之仗啊!”
杜娟点了点头,对阿离说:“你甭费劲儿了,一会儿洗澡吧。朝北鼻,沙暴!”
阿离傻愣愣地眨巴眨巴眼睛,一拍脑门:“我去,怎么忘了这茬!”连忙收回了被他寄以厚望的果然翁阿瓦隆。
“是不是光想着我会用大爆炸,却忘了沙暴也会带来伤害,而且不触发同命?”
“说实话,我以为你会用个电磁波麻住阿瓦隆,然后赌在四分之一的几率上。”
“一个神秘守护不就挡下来了?”
“对呀!”阿离一拍大腿,喊道:“我就是这么想的呀!”见杜娟有些生气地叉起了腰,才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模样,瘪着嘴说:“好了,现在老老实实打吧,小彩旗!”
迷你龙会用强力的水流尾,这才是正常的战斗思路,而狩猎凤蝶的属性被朝北鼻四倍克制,根本扛不住几下岩石系的攻击,阿离为什么要派它?
杜娟心里转过这些念头,突然有些犹豫了,今天的阿离有些奇怪,以往他会用这种让人看不懂的打法吗?杜娟想到他刚才说要以果然翁为核心建立一支队伍,可是果然翁怎么当核心?没有攻击力的核心?
“杜娟姐,你要是不出手,我可就不客气了。”阿离伸手往前一指,朗声道:“剧毒!”
狩猎凤蝶比朝北鼻快太多了,即使相隔很远,这一招剧毒也不可能避开。杜娟甚至都没有要躲的意思,命令道:“岩石封闭。”
巨石如雨后竹笋般接二连三地破土而出,逼得小彩旗左躲右闪,最后还是无路可逃,只能高高飞起。
天空,是陷阱。
“放电!”
朝北鼻早已瞄准好小彩旗起飞的方向,朝四面八方奔腾而出的电流织成了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只等这只小小的蝴蝶自投罗网!
阿离咬咬牙,喊道:“放晨光!”
晨光的咏唱需要时间,而这段微妙的时间差,恰好使小彩旗在遭到放电的伤害时开始恢复。和此前与亚莎对战时一样,又是用恢复技抗下伤害,只是这一次,由于朝北鼻特攻很弱,用的又不是本系技能,很难说给小彩旗造成了多少伤害。
这样下去就没完没了了,杜娟又有些担心一旦陷入僵持,朝北鼻身上的剧毒会成为伏笔,她皱着眉咬了下嘴唇,下定了决心,开口对阿离说:“我要用那招了,现在投降还来得及。”
“你高射炮打蚊子呀!”阿离虽然语气又惊又惧,但丝毫没有投子认负的意思,反而命令小彩旗用晨光把HP回满。杜娟点了点头,知道他这是要接招,便向前伸出了一根手指,轻声说:
“出手吧。”
声音是那么轻,轻得几乎让人听不见,语调也不带一丝波澜,但其中蕴含着万钧力量,阿离感受到了。
大地开始剧烈地摇晃,阿离只有死死抓着护栏,才能堪堪站稳,他抽空四下扫了一眼,公证员站起来扶住了摄像机,而裁判则轻车熟路地向后靠在墙上。朝北鼻四周的场地上,升起的石柱冲破了泥土和砂石,节节攀高直指天空。石柱越来越密,逐渐连绵,先是成了一堵石墙,再是成了围住小彩旗四周的牢笼。小彩旗已知不妙,眼见左右毫无腾挪的空间,便一鼓作气向上飞去,然而上方,那一方被石壁围起的小小的天空中,闪电划过,再次交织成了捕食猎物的大网。只是这次,触电落地的猎物绝不会如之前那么幸运,四面都是山崩地裂,早已将它裹挟在其中。岩体聚合的力量连铜头铁臂都能碾成粉末,等待这只无助的小小蝴蝶的,只有在巨石之中粉身碎骨的命运!
这一招威力极大,且避无可避,旁观者即使知道这只是一发集中全力的岩石封闭,也足以被地动山摇的惊人力量所震撼,只要想象一下身处其中的暗无天日和四面隆隆夹击而来的石壁,就足以令人丧胆。杜娟从联盟获得的称号是石心夫人,大约有一半和她发明的这一招有关。在当年就有评论家批评这一招“毫无人道”,认为有违点到为止的互敬精神。但与之相对的,无数训练师慕名前来,登门拜访只求杜娟能指点一二,让这位亚军的风头竟盖过了当年的冠军,甚至还传开了阿离随口胡编的名字:
雅拉香波。
大地的晃动仍在继续,杜娟也几乎站不住,抓住了护栏。由于巨石阻挡了视线,她看不到另一边的阿离在干什么,但她心里清楚,她的这一招阿离看过无数次,他一定有破局的办法,除了替身守护先决以外,能在小彩旗身上使用的办法。她突然很期待,她很希望阿离就是自己的破壁之人,这样的戏剧性才能达到圆满。
“姐,”她听到了阿离的声音,那么响亮,那么清晰,那么自信,他说:“你知道为什么不能用高射炮打蚊子吗?”
她听得一清二楚,在这地崩山摧的巨响中,竟然能把一个人的说话声听得那么清楚。
“因为你用高射炮呀,打不着!”
她仿佛看见了阿离脸上戏谑而得意的笑容。
“小彩旗,急速折返!”
她输了,在自以为走上山巅的这一刻,其实早已滑入了阿离设下的陷阱。
“阿瓦隆,用同命。”
坚硬的石壁轰然合拢,大地终于归于平静,沙尘在空气中飞扬,在一道道细细的光柱下跳起了曼妙的舞步。朝北鼻大口喘着粗气,然后突然间,像被谁一巴掌扇到鼻子上似的,打了一个哆嗦,颤抖着倒下了。
果然翁被急速折返接进了山崩地裂的巨石中,到底是完成了自己的双杀!
“主场方全部宝可梦失去战斗能力,客场方获胜,胜利者是挑战者陈离,依联盟规则,有资格获得岩石徽章。”
啪,啪,啪啪。
还没等杜娟向阿离道贺,就听到上方的观众席传来了一阵掌声,两人抬头一看,在他们激战正酣时,竟已有一位观众旁观了许久。他在旁边人的搀扶下,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站起来,额头反射着太阳光,让人移不开眼睛。
正是卡训的校长,兹伏奇·海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