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郎气势如虎狼,他的兵器却是腰间一把细长腰刀,太阳照耀下便好似白色的缎子,在空中凌厉的飞舞。
这并不意味弱势,恰恰相反,这份灵活给了阿郎莫大的力量。见势头如火,腰刀展示着云卷云舒的肆意,骄矜的对手只是回避,他手中长剑并不攻击,只是偶尔来抵挡汹涌的突袭。
腰刀扫过金怀刃下盘,那是道闪烁的白光——快的像电,有人紧紧为金怀刃捏了把汗。却见他轻轻跃起,不但逃过了这一招式,竟飞天般凌驾在阿郎之上,剑刃险些刺进肉里!
并不是阿郎躲过去了,分明是金怀刃不想伤他。偏这一个动作,不但激怒了对手,还将局势搬回。先前金怀刃称呼他“年轻人”,宛然是轻浮的样子,仿佛不怎的在意这个对手。他此时放水,反教人恼怒。
阿郎不曾把牙齿也咬碎,势头更猛,闪耀的刀光数也数不清,纷纷化作洁白的光影,提前下了冬天的一场雪。
金怀刃并不着急,像个猎兔的猎人。他转转手腕,平静的看着阿郎火光迸发的双眼,笑吟吟操刀直上——这下不是一场对弈了,而是一场单方面的碾压。
阿郎看见一股巨大的阴影扑向自己,那么可怕,又快又猛。这是绝对的压倒式的击败,他被扑倒在地的一刹那,场下爆出了震耳欲聋的嘶喊声——更雪亮的剑插入台板三分,正是日月斩的剑刃,映着他半张深邃的脸膛。
青年的师兄呼喊他的名字,阿郎站起身,背部一片麻木的疼。无须谁去仲裁,金怀刃显而易见是今天的焦点,是两场决斗中毫无疑问的胜者之王。
阿郎说了什么,他口音重的厉害,但金怀刃还是听出对方含糊的话:“你是值得敬重的对手,但下次我不会让你那么得意。”
金怀刃哈哈笑道:“好,我等着!”尽管他眼角眉尾都透着股得意劲儿,和年轻时候一点都没变。
登时一片人声鼎沸,宛然是潮海澎湃的气势。有数人摩拳擦掌,也欲和金怀刃一较高下,会场前所未有的热闹。许多人是不服他的,故而满面红光,神采奕奕的要与金怀刃角逐武艺。
又是那旌旗缓缓上升,上绘一只黑纹天狗,高鼻红脸,长臂似猿——正贪婪的吞食着一团圆月。待裁定输赢,金怀刃下场,竟见一队成排站在他面前。俱是凶神恶煞,好似奉命来取他狗头。一问才知,竟是要与他当众切磋。
金怀刃道:“别了罢,你们不是我的对手。”他本意是不想伤人,但出口却变了味儿,使得群人以为他是瞧不起自己,险些被群殴再赶上台。
有人道:“你这人武艺虽好,磨磨蹭蹭做什么?不愿意来何不好好在家待着?答应旁人不答应我们,瞧不起?”
旌旗升了又落,天狗不似妖魔仙神,只像饕餮附身。既然如此,金怀刃再不多推辞一个字,提剑上前,只看武力高下!
金怀刃连着对抗七八场,他是速战速决,不消多时打得一场漂亮的落花流水。苏州会虽常有武艺高强者,更不乏少年英雄,偏像他这样以一敌百的是前所未有。
宝剑一出,四面开花。无论高矮胖瘦,男女老少,无一人在金怀刃手中讨好。连同台下一干江湖前辈,都接连面露诧异之色,面面相觑,赞叹不已。独独韦笑钏对他早有见识,只是啜茶不语,安坐场下静观其变。
“其实你们三五个一起上,我也是无所谓的。”金怀刃又胜,莞尔一笑道。见他狂妄竟然到了此种境地,在场诸君俱是惊奇,却再无人愿意上场浴血一战。
“我来。”
这声音听着熟稔,看向挑战者,竟是高坐宝位的张遁。堂堂雨霖庄庄主,公认的第一大派掌门,居然要和一个后起之辈比武!哪怕是在广招五湖四海志士的紫竹林会场,也是前所未有的奇闻。
不过江湖人天生随性,不拘小节,有这样的热闹好戏看,全是沸腾之声!诸君拭目以待,但见张遁手提一杆等身齐高的长枪,枪尖雕成朵花儿般的好看。
张遁一敛长枪,那枪尖竟张开如五爪状,乍看仿佛白骨骷髅的手掌。这本是内藏的乾坤,张遁却一点不遮掩,毫不保留的显示这兵器的厉害。
金怀刃道:“此战过后,请张庄主务必让我回去。”
张遁收起枪花:“那是自然。”
人们还来不及反应,二人竟已交战在一起!除了一些江湖前辈,无人分的清哪个是张遁,哪个是金怀刃。唯有开合的枪尖、进退自如的剑影,偶尔在视野里跳动。便是高手如云的苏州会,也首次见这样精彩的景象!
谁也不能制衡谁,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
台下观战已久的谭奇暗暗心惊:既然是这样的功夫,刚才那二人押着他,他也不反抗,岂非是懒得争辩抢夺?如果自己对上了他,又堪堪能有几分胜算?
这样想的岂止他一人,方才和金怀刃对决的七八个好汉个个暗自心惊。
杨智清看的最清楚——金怀刃防备张遁,看似招式满天翩飞,其实尽然是在保守自己命脉。至于张遁,他出手最狠,一点不容人,金怀刃不防备,迟早被伤及命门。只是这样打,不知何时是个头。
他本人乐得自在,毕竟外人看他只是个平平无奇的乞丐老头,不会向他比试什么。一个人自斟自饮看比赛,也是件快活的美事。
忽然,先是张遁停手,金怀刃扑来的飞剑一个收不住,将将砍上他枪身——但见枪身坚实,铁花怒绽,生生接住他一剑!
“不必了,点到为止罢。”张遁开口道。这举动教人一头雾水,不过金怀刃对他所想心知肚明,笑吟吟的答道:“我也是这般想的。”
旌旗又升,天狗仍旧凶态毕露。只是这场比赛再无人去裁定输赢了——这下旁人更是不明所以。大概到了明日,这位同雨霖庄庄主比武的少年便会名满都城,编成说书人笔下口中一段传奇。
张遁神色如常,敛枪而下,又回到位子上。他这会儿翘腿坐着,两手懒懒散散的搭在红木上,显得心不在焉。
彼时再无人和金怀刃比拼了,见他隐没在苍翠竹叶之间,再没生息,议论声却更不绝于耳。凡事大抵都是如此,人前风头出尽者总是事后成名,说到底不过街头巷尾的笑谈罢了。
金怀刃做笑谈向来是做惯了的。大街小巷但凡问一问“聚一斩”的名字,那成山的奇闻艳闻永远不会少。他从前如此,现在还是逃不出这个坎儿,真是快要活在神话里啦!
不过多时,又是几轮争霸,虽不及张遁亲自上场时那样热潮澎湃,却又掀起新的狂澜。一个披着轻甲的挺拔男子走到张遁跟前,俯首和他耳语几句,见张遁点点头,又撤了下去。
金怀刃正寻着一处清闲地方,奈何竹林深深,仿佛要在这若隐若现的紫光中迷失了方向。忽然见到一位熟人的脸,正是杨智清,他舒舒坦坦的倚着竹竿,因为瘦的厉害,也不很违和。
说来,他二人不过相识几天,竟也生出了份默契来。杨智清怀抱一袋清酒,喝的畅快淋漓,明知金怀刃过来,看也不看他一眼。
金怀刃在他身边坐下,抢过酒来,咕咕的快饮:“渴坏小爷了!”
“剩一口!剩一口!”杨智清从未见过这样不要脸的人,比自己还要更甚,会这样不客气的抢水喝。他那酒被宝贝了许久,当做琼浆玉液一样慢慢喝的。杨智清看见它被金怀刃这样糟践,便心痛不已。
金怀刃喉结上下滚动,喝完后抹了抹嘴唇,大声咳嗽几下,捂着嘴将酒袋递给杨智清,顺带评价道:“太淡了。”
“这就是淡酒,有本事别抢着喝。”
“我这不是渴的厉害,”金怀刃道,“说正事。咱俩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赶紧走了,免得张遁再找过来。我觉得他不大对劲,早走早安心。”说完,他便要拽着对方起来。
杨智清伸了个懒腰:“那洞可不好找——紫竹林不是一般的地方,想出去难着呢,待我去给你探探路。”
“那方才金荣怎么离开的?”
“金荣是谁?”
“拎锤子那个。”
杨智清面露轻蔑之色:“他是景帝眼热的人物,自然知道些外人不知道的。现在晋国不知怎么想得,总巴结着这些人,兴许是想打仗了,战场外再找个可靠的盟友,万一派上用场了呢。”
金怀刃琢磨着这句话,暗暗有些心惊。见杨智清身影化作一只小小的黑点,便独自坐了下来,将最后一口酒喝干了。
忽然窸窸窣窣的有声音传来,金怀刃望去,一个轻甲覆身的男子动用轻功飞来。那男子和一队兵卒似的人物稍有不同,应是略高的职务。
金怀刃见他,又莫名想起杨智清临走前那句话。那男子却是来寻他的,他轻轻一个落地,十分自若轻盈,声音却暗哑阴沉的可怕:“张庄主让我带您离开。”
金怀刃闻言,眯了眯眼:“你们倒有意思,不像江湖人,倒像等级森严的军队。告诉你们庄主,我要等个朋友,劳烦他见谅。”
“可是庄主说,请您务必现在离开。雨霖庄离苏州路程遥远,须日夜兼程才能尽快赶到。”
金怀刃闻到一股异香,他古怪的更厉害,却不觉得这香的味道和迷魂香有什么类似,倒像女子脂粉。他一时心智朦胧,开口道:“你们庄主比我还急着证明……我的清白。不过……”
金怀刃话只说了一半,眩晕的厉害,唯有一份神思尚在——张遁堂堂一个大门派的掌门,怎么什么手段也用。他反应过来,大喊道:“什么东西!”
不过香气早已沁入心脾,岂是轻易能化解的。他说完这话,便晕死过去。
那男子温声道:“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