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怀刃醒来时,头顶是一片混沌的深蓝天幕,过了不久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正身处一驾狭窄的马车之中,头顶不过是蓝色的车帘罢了。
说狭窄也没有那么夸张,毕竟是雨霖庄庄主的马车,再次也次不到哪儿去。身前温着一炉小火,整间车厢气息氤氲,暖洋洋的醉人,火焰“噼啪”声不绝如缕。
金怀刃心想:此时是几更天了?谁掳我过来的?是了除却张遁以外,谁会将他迷晕,又放在车上。那香却又是什么香?何至于使人昏的这样快。
他满肚狐疑,却听车外叮铃铃的一响,旋即泻下一缕暧昧天光,身披狐裘的张遁弓身进了来。
车窗外恰是黄昏的晚景,绵延不断的似妆叆叇,没有什么炊烟人家,应是停靠在驿站附近。
火焰又跳了几跳,响的更厉害了——“张庄主不愧是第一门派之首,什么招数也敢用得。”
张遁轻轻一笑:“什么第一门派,说给旁人好听罢了。”
金怀刃冷眼相看:“让我回去。”
听他话语中冷然森意,张遁却半分也不恼。他慢吞吞给炉火添了些炭,见它烧的更旺,才悠悠转口:“事情未曾查明,怎么能放你回去?我身为雨霖庄的庄主,有些东西必然要负责,虽说对你用的手段不太光彩,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更何况,我是真心想结交你这个小朋友的。”
金怀刃心头怒火冷却,想他也算位高权重,苏州会出了这样的事情,不可能坐视不管。他这样说话,未免也太不客气了些。
“堂堂一派之主,我哪里攀的上这样的朋友。我大可以跟你去一趟,只不过要事在身,近几天实在不便。”
张遁道:“有什么要事,比自己的清白更重要?你亲眼见那黑衣人何等猖獗,难道不清楚此事的重要性吗?”
金怀刃冷笑道:“他要杀的又不是我,什么无辜冤魂……他们又非是我的家眷,死了便死了,世上天天都要死人的,我难道管的过来?”
张遁摇摇头:“你不是这样狠心的人。”
金怀刃缄口不言,只是冷冷盯着那盆炉火,火光烧透在他瞳孔里。
杨智清的事情,大可以托付张遁去帮个忙,但阿仁却不能让他去找。张遁和晋国朝廷定然有勾结,不然紫竹林会场他便不可能指使那些人。金怀刃不放心,不论张遁怎样巧舌如簧,他都不敢尽信这个狐狸一样狡猾的人。
“张庄主倒是比我更了解我自己。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我若真像黑衣人一样做了杀人放火的事情呢?”
“杀人放火,也总是有缘由,更何况江湖中人,是不在意这个的。”张遁慢慢说道,“旁人看自己总是比自己看自己得更清楚,这是自然的。你其实是个很有底线的人,有底线的人嘛,总会活的更辛苦些。”
金怀刃脑子一片混乱,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的了,难不成张遁又用了什么迷魂香之类?他心里暗骂张遁是坨狗屎,口中也忍不住叫了出来:“我他妈不想再跟你废话了!”
金怀刃起身便要掀起车帘,却听见“叮咣!”一声,不知什么东西掉落在地。张遁脸色骤然一变——“站住!”
张遁猛拽住金怀刃的臂膀,他这一下力道出奇的大,风度尽失。金怀刃刚刚转醒,身体远没有那么自如,硬生生被他摔在方才的软座上,臂膀的衣衫被扯烂了,血淋淋的五道伤口。
金怀刃怒喝:“你干什么!”
他失声叫完,便忽知为何张遁反应巨大了。但见他手中一只墨玉令牌,符文深纵,光泽照人。这正是张远江给他贵重令牌,竟在方才掉落了。
金怀刃昨日在紫竹林鏖战一天,又兼几度角逐,也未曾将这令牌抖落,此时好巧不巧,竟然掉在张遁面前了。他只知道这令牌是张遁家族中人才有,可看他面色变幻莫测,却又觉得不止这样。
张遁紧紧攥着他衣衫,又看看那令牌:“你是子江?”
金怀刃答道:“不是。”
张遁缓缓松了手,眼神微起波澜,就像寒水潭最底的一泓清水,透明而温情。
“没想到,你竟然长成这样了,和小时候一点都不一样。”
金怀刃寒毛竖立,截口解释道:“是这样的,张庄主……”
张遁摆摆手:“你不必拿假话搪塞……是我待你不好,你怨我恨我都是应该,我也不奢求你能唤我一声父亲。”
金怀刃听他这样说话,鸡皮疙瘩在衣服下起了好几层,更顾不得伤口疼痛了,忙说道:“这是个误会,我那天……”
他话说一半,竟说不出口了。这时他方才发觉,自己被点了穴。昨日他还将这手段用在周岭身上,此时倒好,真真是报应不爽。
张遁不似先前那般激动了,他看着金怀刃的伤口,皱了皱眉:“是我鲁莽了,回庄上时让周老给你看看。别想着跑,那迷魂香不是一般香料,乃是蓬莱仙境求得的无价之宝,即便此刻迷魂效用散了,也如散筋草一样让人浑身乏力。”
金怀刃心道,怪不得他闻着稀奇,一点没有寻常迷魂香的腻人味道。
张遁随意给他裹上白纱,系的乱七八糟,尚且不如不系。见厚厚的纱布裹着手臂,他满意的点了点头,忽然说道:“对了,你的消音穴忘记给解开了。”
金怀刃心中暗骂他:你他娘现在才想起来。不过心里骂归心里骂,他还是要和张遁说清楚,自己不是他儿子。
正等他解开穴,好同他说明白,却听见外面一片兵荒马乱,有个雨霖庄弟子在车外喊道:“庄主!有刺客!”
哪个胆大的敢来刺杀雨霖庄庄主?张遁一皱眉头,想不出是哪路好汉,便扔下金怀刃,去亲自会会他。
外面倒下几个人,却没见血。有人大喊道:“你是什么人!”
金怀刃听着焦急,用手无力的的拍了几下软座,闷闷的扑腾了几下——他现在这样不知会不会被前来的刺客误认为雨霖庄弟子,出去也不安全,可大好时机就在眼前,他更不想坐以待毙。
忽然听见那刺客的声音:“我是劫人不劫财!”这声音金怀刃一听便知是杨智清,他心下欢喜难耐,便掀开帘子。正看见杨智清打晕了一个雨霖庄弟子。
金怀刃脑子转的飞快,心想杨智清绝不会贸然来找他。此时杨智清已经在他面前,冲他喊道:“愣着做什么!快走!”
金怀刃神思回笼,按着软座一个借力便跳了下去。杨智清早已摸清这段路,带他跑进了一片荒地里,不远处是连绵的山峦,没有一点人烟。
杨智清喊道:“你跑快点儿!”
金怀刃刚刚被解开穴,边喘边骂:“我他妈被下了药了!”
待两个人跑近山中,金怀刃再没了一点儿力气,这时他才看清杨智清手中竟是个铲子:“这是……你的兵器?”
杨智清“嗯”了一声:“老夫通常不用这些,还不是为了救你。你不是和那庄主堪堪打个平手吗?怎么还让人家点穴下药了?”
金怀刃道:“你不清楚,那玩意儿是蓬莱仙境的香,我嗅不出来。对了,那些雨霖庄的弟子,你没给人打残打死罢?”
杨智清哼道:“咸吃萝卜淡操心,我打他们还是有轻重的。”
金怀刃接来他递过去的酒袋,这次装的是水,他痛痛快快的喝了个干净,缓过气来,这才说道:“姓张的把我当成他儿子了。”
他讲救下张远江和被张遁误认两件事一说出来,杨智清哈哈大笑,捂着肚子打滚。金怀刃有些羞恼道:“这怎么了!小爷好歹是他儿子的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