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天轮会武还有七天。
这几日天轮主峰上热闹非常,护法讲道,私下斗技,众人忙了个不亦乐乎。
此番灵华宫虚清真人上山挑战,气势汹汹,门下两弟子又俱都高深莫测,天资横溢,令正道众宾叹为观止。然而就在会武前几日,虚清真人就匆匆下山而去,着实有些气急败坏之意。见到这一幕,这一场灵华宫与天轮派之间明争暗斗的结果,各位均是明白人,自然心中有数。
于是乎,天轮派上上下下所听到的阿谀奉承,自虚清真人离去那一日起,数以倍增。
那一边喧闹无边,这一处幽静如绝。厢房内,辰一凡披衣出屋,在院中踱步,任那片片飞玉堆积在肩上发角。这一刻他终肯让自己思绪有些空闲,于是又想起了那纷纷乱乱的五日,想起了那素衫如洗的洒然,想起了那不食人间烟火的离清。他心绪如潮,实是不知今后该与她如何相处,到得后来,心头惟有那一句“七尺男儿,当有十荡十决之勇”,翻动不休。
他骤然停了脚步,一腔热血刹那间涌上心头,于是断喝一声,其声如郁雷!漫天的碎琼飞玉,都被这一声喝震得消散无踪。庭院之中,古树曲折,奇石如飞,碧草成茵,波光若鳞,刹时间再不见一片落雪。
沉喝已绝,余雷仍往复而不散,漫空飞雪皆凝了一凝,这才纷纷下落。
踏入金丹后,实力已不可同日而语了,他渴望着在众人面前展示。
就在此时,一只灵鸽飘然而至。
辰一凡兴冲冲地从天轮主峰回到定仙观,一直渺无音讯的元天知老头子今天终于唤灵鸽来找他到定仙观。他兴奋莫名,能不能参加会武就看此举了,来时,他已将所说之词打好腹稿,就等着元天知开问了。
走进定仙观,只见元天知紧闭双眼,一脸灰白地坐在木椅上,辰一凡走近轻声问好后,静待元天知发话。
“下山?”辰一凡听完元天知的吩咐,当即一怔!
“不错。”元天知睁开双眼,轻抚长须,慢慢道来,似乎每一个字都要经过重新斟酌与思索:“你如今修道已有小成,一般别派弟子已不大敌得过了,下山行走,问题也不是很大。我天轮派素来有些小小威名,你若遇到艰难,只消亮出身份,谅来定要为难于你的人也不多。”
元天知顿了一顿,又道:“一凡,其实此番着你下山,其主因在于你非是自幼清修,自红尘中来,须当回红尘中去,下山行走历练,于你修为大有好处。”
“可我还想……”辰一凡急急说道,这怎么跟自己预想相差甚远呢。
“不用想了,为师心意已决。”元天知再次缓缓闭上眼睛。
“若我不从呢?”辰一凡一字一句说道。
元天知的双眼突然睁开,两道精光直射辰一凡体内,辰一凡情急之下急忙运起星海抵抗。就在精光快要与星海接触那一刹那,元天知眼睛一闭,精光消失了。
果真如此,元天知不愿再去试探了,他已经隐约知道一凡就是师父所说的那个蔡天启夫妇的遗留之子。可他下不去手啊,若不是当初我错把他带上天轮,让他接触到修道之术,今日或许他的魔心还未觉醒,甚至是到死都未能觉醒,是自己一手将他带入未知的人生,现在再下手杀他,于心何忍?加之,从将他带上天轮后,辰一凡为人淳朴,不曾伤害其他无辜性命,现在就只因他拥有魔心就要痛下杀手,这叫心性慈祥的元天知下不去手。这时的他,有点理解蔡天启当年的困惑了,人与魔,正与邪就应当如此简单决绝的界定吗?
就在那一瞬间,元天知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辰一凡也被他的突然袭击惊得楞在当场。
当场一片寂静。
元天知重重地叹了口气,算了吧,还是让他在尘世间自身自灭吧,若是他化身为魔,我当亲自下手追杀到底。
“不要再追问为何了,你现在上山修炼才短短几年,便达到金丹期实力,你难道没想过为何吗?为何你当初实力平平便能使玄仙剑认主?为何你刚修炼便能操纵星海仙诀?最重要的是,你如何解释你体内的另一颗金丹?”元天知一连串问题将辰一凡问得哑口无言,他所有的秘密原来元天知都知道,他问道:“是不是离清……?”
“不用离清说,难道贫道就不会看吗?你修炼速度再快也只是金丹期而已,我能看不穿你吗?天轮派内比你道法境界高的大有人在,若有人有心试探,你能保住秘密?那日在定仙观前的魔界妖人是你所杀的吧,别人不知道,你可是我授业出来的,你体内道法的气息怎能瞒过我呢?”元天知见辰一凡仍是懵懵懂懂的样子,近乎咆哮的说道。“你若不下山,知道你身上秘密的人会越来越多,你有想过如何解释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参加会武的原因,你与杨逸风皆是金丹期,你在会武中遇到他,若不使出全身力量必输无疑。可你将你身上秘密就此公诸于众的话,会引起多大波澜,就连你手上的玄仙剑也未必能保得住。”
听到这里,辰一凡再无言语了,深深一躬说道:“多谢长老维护,弟子受教了。”
看着面前已成长为挺拔少年的辰一凡,元天知再次深深地叹了口气,看向辰一凡的眼神复杂至极,既有惋惜,更多的是怜爱。他手掌一翻,掌心中已多了一枚扳指。这枚扳指黑沉沉的,有隐隐透出丝丝金芒,底座宽大而古拙,上嵌一块黑得深不见底的异形宝石。
元天知道:“一凡,你道行修炼虽然迅速,但毕竟尚有不足,下山须得有法器护身。应敌之器你也有世间第一的玄仙剑了。若是遇到实力悬殊的道法,星海诀亦能为你分担一二,为师思来想去,就这枚藏心最合你所用。这枚扳指上所嵌之石名为藏心,功在无中生有,你那玄仙剑就不必再藏于丹田内,将其收于扳指上,甚是方便,也利于你应敌之用。藏心为我派弟子百年前在尘世间上古得道高人升仙处所发现,共有两块,到我派后便立刻成为镇山之宝。现下一枚为掌教信物,为正在闭关的掌门天正道人所掌。另一枚就是这个。”
元天知不厌其烦地传了辰一凡藏心扳指的口诀用法,着他当场习练纯熟。藏心扳指惟有一项功效,那即是可以用道法之力将物器法宝皆纳于其中,于需用时再行取出,能容纳多少则看施法者功力境界了。只不过此类道法皆需惊鬼骇神的大法力,是以藏心扳指虽为天轮派镇山之宝,以辰一凡当前实力其实也不过能放下一尺见方的物事而已。
辰一凡深知这枚扳指的份量。得道高人登仙后所遗之物,哪怕是一针一线,皆是修道人梦寐以求之珍,何况是如此玄妙之宝,又岂是价值连城可以形容?此物出山,势必会引来各界人物妖魔觊觎,就是已是渡劫期的大长老元天知落了单,说不定都有那贪婪之辈铤而走险。辰一凡道行不过初登堂室,又怎能保得住这藏心至宝?
这一枚藏心扳指,虽轻如鸿毛,但轻轻落在一凡手心时,他却觉得接到的,是一座不堪负担的山,手指不觉轻轻一颤。
元天知见了,知他心中所想,又取出三枚寸许长,红铜为体,黑金描边的烟火交与了他,道:“这些年天轮弟子多是下山历练,尘世间的天轮记名弟子更多,若遇到难解之事,只消放一枚烟火出去,方圆五百里内,凡我天轮派弟子均会知晓。不消多时,自会有人来助。”
待辰一凡收好三枚烟火,元天知长身而起,在殿中徐徐踱了一圈,方道:“一凡,此次下山非我本意,实乃无奈之举,以你现在实力和身怀的宝物很容易遭到本派内部德行不佳弟子的猜忌和暗算,只有人落凡尘,才能减轻别人对你的注意,望你能体谅为师的苦心。我天轮派有一记名弟子,曾在我定仙峰修炼数年,可因确实资质太差,无奈下山,他名为陈子义,现下在尘世洛阳王兼河南府大都督陈力府上任幕僚,深得陈力信任。我已修书一封,你将此书交与子义,他自会为你安排一切。你到了洛阳之后,除了每日功课不可荒废后,要做的只是遍历红尘,不必有所避忌,再学学经世治国之道,除此之外,就无须再做什么了。至于后续事务,时候到了,我自会遣人告知你。”
辰一凡接过书信,小心收好。
元天知郑重说道:“一凡,你身上的异象想必你比我更为清楚,个中真相你需自己找寻,为师对你无别的要求,不管真相如何,只要你勿忘初心。若是能机缘巧合,能飞升当然最好,若是机缘未到,你需脚踏实地,如你名字般,做一平凡之人即可。若是你与魔道同流合污,欺压百姓,肆意杀戮,为师一年内必将下山手刃你。既然你已身怀星海诀,修炼速度异于常人也是平常事,若是发现修炼时道心不稳,你可记着用大梵心经压制,莫要贪功冒进……”
看着簌簌叨叨的元天知,辰一凡内心泛起一股暖流。
辰一凡擦了擦眼角的泪花,郑重地应了,又问道:“师父,此次下山,我当与何人同行?”
“只你一人。”
辰一凡一怔。
元天知又踱了几步,立在窗前,淡道:“怎么,怕了?”
辰一凡先是愕然,想起离清所言“七尺男儿,当有十荡十决之勇”,当时胸中一股热血涌上,即道:“当然不怕!”
元天知这才微微一笑,道:“既然不怕,那就准备启程吧。”
三日后,铅云低垂,落玉如棉,辰一凡单人只剑,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