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济民在与红袍老人道别后,也回去了自己的寝宫,事实上,他是最早离开宴席的一批人中的其中一个。
不管说出来,别人信与不信,李济民都觉得自己十分不喜欢这种所谓的庆功宴。
不喜欢那些勾心斗角,不喜欢那些人心隔肚皮,不喜欢话里藏刀,话里有话。
可是既然生在了帝王家,有些东西,就是你不得不去争的。
不争,就得死。
当时李济民和那些由于老弱而不胜酒力,最终不得不离宴的那些老文臣站在一起时,好像还有些显眼。
有一位老文臣还和李济民开玩笑道:“秦王殿下不再多喝几杯?可莫要像我们这些老头子一般,想喝却也喝不得啊!”
李济民只好说道:“不是不想喝,而是实在不能多喝啊。”
而后李济民便与那位老文臣道别了,不过李济民听到,在自己转过身后,老文臣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李济民回到自己的宫殿,没有急着沐浴更衣,而是先去了一趟书房。
李济民翻开书桌上一本书,书本的边角有些黑焦,那是他在楚国搜罗过来的。
先前老师来时,他就在研读这本书的内容,不久又去赴那庆功宴,还未来得及放回去。
李济民一开始只看了一页后,便喜欢上了这本书。越往后看,越对此书的作者心生仰慕,只恨不能与之面对面交谈。
与其说是一本书,但里面的内容只有一篇诗文,剩下的后文,竟然都是诗人自己的感悟。
与寻常诗人多是感叹一些思友、忆乡、秋愁、春生、冬寂等情感不同,这位诗人除了对国土的思念、不舍,更多的竟然是对人情世故的所想所悟。
最多出现的,就是那“人心”二字。
李济民看完那篇诗文时,只觉得这位诗人一定是位志向清高的大雅之人,可没想他居然思考那些揣测人心的俗事,难道那位诗人是纵横家一脉?
不过很快李济民便否决了这个想法,因为他觉得,能写出那种文章的人,定然是和儒家粘边的,但又不全是儒家。
李济民尤其喜欢诗文中的那句“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觉得此句真是写尽了天下读书人的风采。
并且对于诗人余下的那些对“人心”的想法,李济民也不觉得俗气,反而还深入其中,跟随作者的思路思考起来。
生在皇宫里,只要能活得长的,哪个不会想那“人心”二字?
可以说,李济民对于这本书可谓是捧若至宝,只想着能够细细翻读、思考。
李济民觉得,在书房里看此书,比去赴那庆功宴,可要快活得多了。
李济民突然想起了那个姓谢的楚国老文臣,自己的这本书,就是在他的家里发现的。
若大的一个楚国,也就那个姓谢的老人,还值得自己有些钦佩,当得起自己称呼一声“谢老先生”。
当时自己率军打破谢家的大门后,才发现里面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已尽皆自缢。而后自己来到书房,才发现了悬梁自缢的谢家老家主,其脚下还有一盆燃烧的火焰,里面都是一些楚国的诗集文献。
不过李济民还是救出了一本只烧掉边角的书,就是那一本。虽然看起来有些不堪,但里面的内容还是可以看得清楚的。
至于谢老文臣为何如此作为,原因也再简单不过了,不过是不想当一个亡国奴罢了,就连自己家中的藏书,也不想留下一本。
李济民在感叹那谢老先生的风骨的同时,也有些不满,因为他觉得,不可能一家子人,包括那些奴仆婢女,甚至那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孩童,都像谢老文臣那般有风骨,肯为之去死。
至于他们为何肯死,自然是因为家主之命不可违。
有个词叫做“赐死”。
李济民对于此等做法还有些不屑,但一想到自己,一个身为人上人的皇族,又便觉得其实自己也是这样的。
李济民自嘲地想道,看来自己与那谢老文臣也是一般人,只不过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风骨。
李济民摇摇头,收敛心神,想要继续研读那本佳作。
正在这时,大门被人敲响了,李济民有些皱眉,但还是说了一句“进来。”
大门立马打开,一个小宫女端着一样东西进来了。
正是一碗醒酒汤。
那个小宫女来到李济民面前,怯生生地说道:“殿下,你刚从宴会上回来,要不要喝一碗醒酒汤?”
李济民觉得有些好笑,你都已经端过来了,才问我要不要喝?况且自己早已运功散去了一身酒气,哪还需要什么醒酒汤。
小宫女看见李济民没有说话,就把那碗醒酒汤放在了桌子上。
不知怎的,小宫女的手有些颤抖,令得那碗小小醒酒汤好像一片翻腾的大海。
李济民自然也瞧见了,所以他抬起了头,想看看是哪个宫女手脚这么不利索。
小宫女看见李济民直直地望着自己,立马低下了头,耳根子已经不自觉地红了。
李济民就这么看着小宫女,越看越觉得她有些眼熟,再联想到刚才她的声音,立马就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今天那个被老师吓哭,还要自己好生安慰的宫女嘛。
李济民笑了起来,觉得这个宫女有些意思。
于是他合上书,出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被李济民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有些不知所措,她不停地用手搓着衣角,断断续续道:“回……殿下的话,奴……婢的名字叫做素兰。”
李济民摇摇头,道:“我是问你原本的名字,不是宫里给你赐的名字。”
小宫女怔了一下,待在宫里这么久,连她自己都快要忘记自己本来的名字了,不过好在她还是想起来了。
小宫女说出了自己很久都没有用过的名字,声音没有之前的断断续续,她说道:“殿下……”
“奴婢的名字叫做柳依依。”
李济民愣了一下,而后笑道:“很好听的名字。”
小宫女又低下了头,想着怎么殿下也会说这种话?
不觉脸颊上早已是两朵绯云。
李济民喝下那碗本不愿意喝下的醒酒汤,想着这位姑娘好像有几分可爱。
岸上有杨柳,春风拂过,杨柳摆动细腰,枝条俏皮地晃动。
杨柳依依,可不就是一位被春风挑动了心弦的可爱姑娘?
姑娘脸上还带着害羞的笑。
从此,秦王殿下的书房里便多了个喜欢脸红,喜欢搓衣角,喜欢偷偷瞄殿下的的小宫女。
她没有被升官,没有多了俸禄,就好像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宫女。
————
大唐长安城内,悄悄开了一家书店。
书店开在了长安最奢华的长春楼对面。说是酒楼,其实也是一个风月之所。
一个是官员豪绅流连不绝,莺莺燕燕藏于其中,世俗至极的酒楼,一个是装满了圣贤书,本应该是属于读书人的清高之地的书店。这两者怎么看都好像是格格不入。
于是周边的店家都觉得那书店老板定然是个不会做生意的,书店就应该开在长安城的乌衣巷才对,那才是读书人会去的地方。
因为虽然说不是没有爱好喝酒的读书人,但大伙都知道,世间最落魄的就是那做学问的读书人了。
“那些读书人,多的是那些没钱却要以一篇诗文抵押的主儿。”一个书店旁的小小酒肆老板这么哀嚎道,看来是吃过了不少亏了。
而这时,那位书店老板就会出声道:“世间还是有那付酒钱的读书人的。”
然后酒肆老板便回头说了一句“放屁!”
书店老板也不恼怒,只是笑笑。
酒肆老板看着那个总是喜欢面带笑意的书店老板,觉得有些可惜,长得嘛是俊俏些,可这真的是不会做生意的料啊!
如今这世道,兜里没钱还想娶老婆?你长得再俊也没用!看看对面长春楼那些肥头大耳的豪绅,虽然长得就那样,可人家哪个不是左拥右抱?
于是酒肆老板便不止一次对书店老板说道:“后生啊,不是我说你,你开这书店真是挣不了钱的。”
“没钱可是找不到婆娘的。”
说着酒肆老板还盯着对面长春楼上的一位小娘子的细腰肢,眼睛里差点就要掐出火来了。
书店老板一副“我有点明白了”的模样,而后小声问道:“莫非大哥你已经找到了老婆?”
酒肆老板一脸的愁眉苦脸,哀声道:“我要是有的话,还用得着一个人在这忙里忙外吗?”
书店老板恍然大悟道:“原来大哥也没老婆啊!”
酒肆老板满脸黑线,觉得看那些个小娘子也没了兴致。
酒肆来了客人,这两位老板也就不再闲聊了,酒肆老板转身回去忙活。
不知怎的,虽然对面就是长安最大的酒楼,但这处小小酒肆的生意也是蛮好的,不至于被长春楼全都夺去了客人。
看来,没钱的人坐在板凳上喝着便宜酒,看着对面有钱人的奢华生活,也是一件趣事。
酒肆老板对此也是很欣慰的,想着如果那些穷到没钱换鞋,还张嘴就是一些圣贤道理的读书人,能够少来点,就更好了。
书店老板也转身回去自己的店里,过了许久,也没卖出一本书,倒是那个经常来这里蹭书刊的读书人如期而至。
那个衣着贫寒的读书人和以往一样,在这里看了半天的书,却没有买下一本,临走时倒是有脸红。
于是书店老板便觉得这个读书人,还是要点脸的嘛。
书店老板端坐在椅子上,自己看起了那些没人买的书。
既然没人来买,那就自己看,总不能搁在那不闻不问吧。
书店老板突然想道,莫非自己真的如那酒肆老板所说,是个不会做生意的?
不过书店老板很快便否决了这个想法,自己开门,自然就是要做生意的。
来谈生意的人还没到,那就再多等些日子就是了。
书店老板抬头看着那个长春楼,想着要是那儿再多栽种些杨柳就好了。
这样就更加的名副其实了。
杨柳依依,拂动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