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叶无尘眸中有波光流转，似信非信，“你确定他不是有什么同胞兄弟？”
“没有。”范无赦答得笃定，“事后我特意去阎王殿查了生死簿。”
“肆玖的那一页，被撕掉了。”
叶无尘像沉溺黑暗的人抓住光明，急忙追问道，“是不是只要把我的生死簿也撕掉，我就可以去阳间？”
“不，你不可以。”谢必安插上话。
他一脚插到两人中间，挺直腰板，终于找回主场，“因为你是不夜天的主。”
范无赦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
谢必安斜眼睨着范无赦，满脸不爽，“干嘛，我又说错了？”
“前半句说对了，但后半句……”范无赦语音微滞，眼角藏匿着笑痕，毫不留情地驳道，“纯属放屁。”
谁说不夜天的主就不能去阳间的？
谢必安现在真想跟这个狗男人干一架。
他冷笑两声，双手环在胸前，“那你告诉我，你的理由！”
范无赦无视谢必安的挑衅，面向叶无尘，耐心解释道，“鬼公主先前冥王妃的身份，是冥界史籍承认的，既然是史籍记载的，纵使撕掉生死簿也不能抹去。”
“你与那些亡魂不同，他们只是阴间的过客，是要轮回的。而你，属于这里。”
叶无尘眸光暗淡下去，失落地轻声问了一句：“真的没办法了吗？”
谢必安后知后觉，惊呼一声，“叶姑娘，你不会也要逃回阳间吧！”
范无赦无语，这个二傻子的反射弧未免也太长了吧……
他继续无视谢必安，话锋一转，又说：“你想有当然可以。”
叶无尘倏地抬眼。
范无赦微微点头，给予叶无尘肯定的答案，“你是鬼公主，可以走后门。”
谢必安的脸瞬间垮下来，世风日下，道德沦丧啊！
黑无常公然教鬼公主挑战冥界法则的权威！
他今天到底经历了什么？
明明不正常的是眼前这俩人，但谢必安总觉得……他才像那个哗众取宠的小丑。
关键是，还没取到宠。
叶无尘眉眼荡开笑意，往范无赦身边凑了凑，讨好似的，“七爷，请问这后门我该怎么走啊？”
谢必安猛一抬头，嘶！这语气语调怎么听着这么熟悉呢？
好像，是他有求于人的时候经常用的。
范无赦望了望屋檐外连成线的雨珠，雨下得猛烈，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应该是要持续到天明的雨季了。
他递一把伞给叶无尘，又自顾自地撑起另一把，大步走向雨中，“带你走。”
还留在屋檐下的谢必安幡然醒悟，他连忙喊住范无赦，“那我怎么办？”
“你？”范无赦驻足回首，语波平平，“自己跑。”
说罢，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谢必安眉角狠狠一跳，带你走……自己跑……
这狗男人简直是个双标的畜生！
他暗骂一声，随即冲进雨里追上范无赦，换上甜腻腻的笑容，“七爷，和你撑一把伞好不好嘛？”
雨夜，响起范无赦毫无温度的拒绝，“不好。”
“七爷别这么绝情啊，好歹搭档这么多年了，你肯定不忍心看我淋雨，挤一挤挤一挤！”
“……”
***
阴风阵阵，黄雾肆起。
奈何桥划定阴阳两界，三生石前三叩首，一碗孟婆汤，尘缘尽勾销。
四境荒凉，寸草不生，静谧得有些诡异。
一道紫光猛然冲破浓雾，强烈又急促地闪耀着。
片刻，紫光散去，紫竹馆的门半掩着。
屋内的榻上，那具虚化的躯体再次重聚。
同时，床榻边，又生出一朵妖艳的彼岸花。
又一缕乌发被银丝取代。
“孟婆。”
奈何桥前，范无赦正在等梦可菲出现。
谢必安一刻也闲不住，“哎，七爷，你刚刚看没看到有束紫色的光啊？”
“看到了。”
“那是什么？”
“不知道。”范无赦站姿挺拔，目光直视奈何，对谢必安的问题，连应付都懒得应付。
黄雾深处，烛影摇动，梦可菲提灯而来。
她的目光顺着黑白无常的方向依次看去，最后落定在叶无尘身上。
梦可菲先是一怔，随即眉眼低垂，手搭上右肩，毕恭毕敬地行礼：“恭迎鬼公主。”
借着光，叶无尘看清梦可菲那似银河飞瀑般的三千白发。
如今的梦可菲，褪去一身稚嫩，眸中不再明亮澄澈，看透人间冷暖，无欲无求，甚至……多了几分漠然。
与从前那个娇纵高傲，不可一世的小公主判若两人。
叶无尘的视线越过梦可菲，看向她身后，空无一人。
“冥九今日又不在吗？”她疑惑地问，但语气中多了丝丝肯定的意味。
这千年来，叶无尘也因事路过几次黄泉，但每次询问起冥九，梦可菲总用各种借口搪塞过去。
梦可菲攥紧灯笼，侧身望向无尽的忘川，“是啊，我就快要留不住他了。”
叶无尘一惊，靠！这是移情别恋了？
梦可菲深吸一口气，沉重开口：“等我最后一缕青丝换作白发，他就要离开了。”
“为什么这么说，不是用蛊术把他变成守护忘川的水鬼了吗？你们的命连在一起啊，他怎么会自己离开？”叶无尘越听越乱，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细节被她遗漏了。
“我的蛊术……失败了。”梦可菲对叶无尘笑了笑，笑中夹杂着说不尽的苦涩，“他的躯体留不住元神，我只能一次次损耗修为强行把元神封在他体内。”
可她不能一直任性下去，要走的人她留不住。
叶无尘语气有些凝重，“那当初为何还执意要来这里？”
若是当初有人能提早发现她的异样，事情的结果兴许会改变，至少……她不会成为现在这副模样。
梦可菲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拥抱忘川彼岸吹来的微风，“我很喜欢这里，也从来没后悔过这个决定，就当是送夜哥哥一个人情，替他守着这里，不让那些老东西的诡计得逞。”
片刻，她缓缓睁开双眼，回首看着叶无尘，冲她狡黠地眨了眨眼，“你知道的，我从小就仰慕夜哥哥，已经几千年了……”
她尽量把语调放轻松，但却发现无论怎么说都无法把苦涩描绘成快乐。
梦可菲努力控制住自己失态的情绪，转了话题：“鬼公主今日特地来黄泉，总不至于是听我讲故事的吧？”
梦可菲不愿多说，叶无尘也不再过问，她说明来意，“我想去阳间，需要你帮我架水桥。”
“去寻夜哥哥吗？”梦可菲不必猜便知道所谓何事。
“是啊，总觉得他没离开，所以想去试试。”叶无尘说得轻描淡写，心情却很复杂。
她怕寄予的q希望太多，落空时会不知所措。
梦可菲轻转手杖，“我相信这个世界有奇迹存在，祝鬼公主得偿所愿。”
忘川河水呼啸而上，在奈何桥的半空架起波光潋滟的水桥。
梦可菲从檀木匣中取出一缕红绳，拴在叶无尘的无名指上，“只有一天的时间，一日过后必须回来，不然，会出大乱子。”
叶无尘点头应许，她只想去寻找一个答案，不会太久的。
她缓步走上奈何桥。
忘川河水，承载了太多人前世放不下的记忆。
会有他的吗？
叶无尘指尖轻划过水桥，水桥漾起一圈圈挥不散的涟漪。
……
“我的心跳记得她的声音，忘不掉便不想忘了。”
漆黑的夜，皎洁的月光映出夜月明温柔的笑颜。
离开奈何桥时，他脸色难掩苍白，但眉宇间流露出轻笑，“小叶叶，好久不见。”
她竟不知，为了重新记起她，他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
……
“夜月明，给个机会，我想跟你久别重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