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大火,几乎毁了南宫和永安宫大部分的宫殿,只剩下北宫的大部分殿宇尚算完整。于是朝堂议事便移驾北宫广含殿,饱受惊吓的皇帝坐在殿首正中,两旁文武侍立,正在商量着善后事宜。
皇帝精神不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反正朝中之事已经悉数交由司徒刘宏处置了。
刘宏虽然没有如大将军那便张狂,但如今大权在握,也显露出了几分桀骜之气。刘宏道:“大将军勾结妖人董元为祸宫廷,侥幸被本司徒识破,更有无数贤能之士相助,才能拨乱反正。如今大将军和其党羽均已授首,该是论功行赏之时,请陛下下旨嘉奖那些有功之人。”
皇帝有气无力地道:“司徒此言甚善。”
刘宏道:“听闻最后杀死董元的乃是太学生张顺,此人原本就极有才干,又立此大功,该当重赏。太学本就是为朝廷选拔贤良之地,既已证张顺是贤才,又何必非要等通过经学考校之后才许出仕为官?历朝历代,非是太学出身而为将相者不知凡几,老臣请陛下下旨,着张顺辟地为官,若得佳绩,再行提拔重用。”
皇帝道:“各郡县各处空缺,可着张顺赴任?”
下首有人启奏道:“各郡国俱有人选,而张顺年轻学浅,不易担当大国郡守。臣以为,江州令之职,便足以嘉赏其救驾之功。”
刘宏看了那人一眼,见此人是自己门下一名官员,而站在那官员旁边的则是已穿了一身朝服的梁怀远。梁怀远见刘宏看了过来,微微低下了头。刘宏是个聪明人,立刻便明白那官员所说之事,其实是梁怀远在一旁怂恿。其实官场便是如此,若梁怀远和张顺将来要同朝为官的话,必然会产生利益纠葛,与其让对方成为一个强有力的对手,不如现在就把这种可能扼杀在摇篮之中。
江州是什么地方?那是巴蜀极偏远之地,虽也是一个州郡,但地方上民风彪悍,蛮夷之士横行,除了大城可以驻守之外,山野之地是断然不能去的。张顺若是去了这等地方做父母官,极难得个善终。
刘宏并未反驳那官员提议,其实在刘宏的眼中,张顺太过执拗,一个不肯屈膝谄媚的人,岂能在朝中混得下去,说起来还是太过年轻了,只有当一个人终于觉得一张脸面不重要时,那才是真正成长起来的时候。让年轻气盛的张顺去饱受一番挫折,未尝不是个好办法,等他知难而退,懂得弯腰求人时,再理会不迟。
刘宏道:“既然诸位大臣没有异议,那便请皇上下旨着张顺赴江州,任江州令之职。”
于是一封圣旨连同印绶及此次入宫救驾的奖赏一起,由宫中黄门带着赶赴朱家村,晓谕张顺知道。
张顺等人跪地接旨,任命一下,泰叔惊喜不已,觉得自家公子年纪轻轻就已是一方城守,未来大有可期。然而张顺却提不起一点点的兴趣,等宣旨之人一走,张顺便把那刚拿到手中的大印丢到了乱瓦之中,又把赏下来的金银交给泰叔,以赔偿朱三娘子被焚毁的小楼。这次赏下来的金银较贵重,足足有五百金,还有各色绸缎玉器,足够小楼翻新十次。
泰叔见张顺扔了大印,心疼得不行,慌忙追到瓦砾堆中捡了回来,说道:“公子这是何意?”
张顺平静地道:“我不去做这江州令,要这印绶何用。”
泰叔大吃一惊道:“好不容易得来的官身,岂能就这么放弃?公子若是当了这江州令,好歹能回去光宗耀祖,张老太公那里也能欢喜一些,以后也好相见。”
张顺摇头道:“我已细细想过了,与其把那么多的心思耗在这无情官场之上,不如乐得自在逍遥。泰叔,你寻些瓦匠把大婶的房子好好修葺之后,便带着余下的钱财回沛国吧。”
泰叔道:“公子不回去?”
张顺道:“我不回去,我想仿效先祖遗风,去学道!”
一个人只有经历过一番起起落落之后,才会看透世情,心生学道避世之心。张顺经历的那一点事在泰叔眼中实在算不得什么,怎么就灰心丧气至此,想要仿效先祖张良,去深山老林之中访道修真了呢?难道是因为陌姑娘被烧死了的缘故?自家公子用情至深,痛失至爱,就此一蹶不振。
泰叔苦口婆心道:“公子,这世上好姑娘甚多,公子前途坦荡,何愁无中意的女子青睐。没了可以再娶,也不必就此到深山之中作践自己呀。”
张顺苦笑一声道:“不单是陌姑娘之事,而是我确实起了修道之心。朝廷之中的事,并不适合我。”
泰叔见劝不得张顺,便指望着风易也能来劝说一番,谁知风易笑着道:“当什么鸟官,若是我早就离得朝廷远远的,那里的人都是尔虞我诈、虚情假意之辈,把一世的小聪明当做了大智慧,待久了的人,一世都莫想成一个通透之人。”
泰叔彻底无语了,看来想学道的人,果然不能用世俗之心去看待。可是这手中的江州令印绶却舍不得扔,他擦去灰尘,对张顺道:“若有一日公子觉得修道清苦,回心转意之时,又想做这江州令,老夫便拿此印绶出来,或还有用。”其时官员来往不便,有些地方官空缺之后,一两年不曾到任也是常有的事,只要有印绶在身,而没有朝廷另外的诏命的话,确实是可以不在其位,却身在其职的。
风易道:“贤弟终于想通了,可惜我那风若妹子却等不到你说这一句话,否则你与她一起修行,倒是很般配的一对。不过我还有风溪妹子,总算不会让你孤独无依,让她陪你也是一样。”
张顺道:“你想哪里去了,我不去殷王陵。”
风易愕然道:“那你要去何处?”
张顺道:“昆仑。”
风易面上神情变幻,好一会儿后讶然失笑道:“原来如此。你想去找那个魏道长?”
张顺点了点头。
风易叹气道:“我希望你是深思熟虑之后才下得决定,不过我可要告诉你,不管是何地,哪怕是些大门大派,其实也是另一个朝廷,同样有无数纠葛在其中,并没有你想得那般清风明月,朗朗乾坤。”
张顺道:“我意已决,无须多言。你不是一向说你走过许多地方么,那你告诉我,这昆仑应该怎么去?”
风易拍了拍张顺肩头道:“我也正要有事离开殷王陵,那里只留风溪师妹即可。我亲自送你一程。”
张顺喜道:“那就劳烦风兄了。”
风易道:“你我如此交情,何必见外呢。”
二人休息一日后,张顺向泰叔作别,要去传闻中的昆仑修道。泰叔落了不少眼泪,实在不忍心有着大好前途的张顺就这么离去,他也不准备回沛国老家,而是决心在朱三娘子的小楼重新修建完成之后,就抱着这方江州令的印绶住下来。万一哪天张顺觉得修道不好了,太过清苦,决定重新到红尘之中闯荡一番的话,这枚江州令的印绶还可以起到大作用。
在前往西南方向的官道之上,张顺和风易各自骑了一匹高头大马,带着随身应用之物,打马扬鞭,赶奔前程。
马蹄扬起的烟尘逐渐消散,而在烟尘落下未久,便有一条白色身影亦立足于官道之上,双眸眺望二人离去的方向良久,随后轻轻叹息了一声,折转向另一个方向,身影渐渐远去。
(第一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