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远征坐在驾驶座上,嘴里吆喝着前边的车:“走啊,你倒是走啊,你眼瞎啊,这边这么大地方不走,非加到我前边来。”
许梅看着前面路上,汽车尾灯的一片红色,说道:“咱们出来挺早的啊,这又不是下班的点,怎么还这么堵啊?”
“都是些晚上出来吃饭的,还有那些泡吧的,早知道就不走这边了,直接上三环了,”他又看了一眼许梅,不满地说道:“都是你,穿个衣服试来试去的,没光着不就得了。”
许梅听了不高兴了,白了石远征一眼,说道:“姓石的,这可是你的同学聚会,我要是穿得抠抠索索的,不是你丢人啊,还怨我?”
“还有什么叫没光着啊,我脱光了你同学看着舒服怎么着啊?”许梅看石远征不说话,还在那里不依不饶地嚷嚷着。
“说什么呢?!”石远征有点火了,“说话注意点分寸啊,别不依不饶的。”
“就是!”许梅瞪着石远征,说道:“你就是找茬跟我吵架,我费劲巴拉地给你长脸,为你捯饬半天,还说我,你丫真是够孙子的!”
“你这张嘴啊,我真是没法说了,”石远征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说道:“有没有点素质啊,你但凡说话注意点,那就是给我长脸了。”
“喝,现在嫌我没素质啊,有素质的有啊,你们那校花,傅晓薇,你看看人家跟你吗?还有那个简宁,人家娶的大明星,你也娶一个,我给你让道!”
“还给我让道?”石远征有点给气乐了,“人家傅晓薇那都是想着攀高枝的主儿,简宁那就更别提了,女明星?有几个真心想和他好的,那都是冲着他的钱去的。”
“没本事就是没本事,你也挣去啊?”许梅不屑地说道:“你看你们宿舍这几个人,你比谁强啊?人家赵照早就是副行长了,你呢?也就是一个国家公务员,说好听了是一副科长,说正格的,人家谁鸟你啊?”
“哎,你还别说,我们宿舍还真有,我比陈默强,他现在估计混得饭都快吃不上了。”石远征梗着脖子道。
“瞧瞧你比这人,”许梅“哼“了一声,“你们那陈默,我看真是脑子有问题,好么秧的放着一个国企不呆,自己找罪受。”
“陈默人不错,就是吧,在学校里挺扎眼的,写个诗骗骗小姑娘,结果一上班,满不是那么回事了,心理落差太大,被刺激的可能。”
“对了,今天江海平也去,他该不会说什么吧?”许梅忽然问道。
“他能说什么啊,你那时候是帮他忙,当时要不是他找我,说他公司刚起来,想找个可靠的人,我才懒得搭理他呢,”石远征不以为然地道,“甭管他,开那么点钱,还好意思说什么啊他?”
“他那公司还做得挺大的,我听我原先同事说,他还在融资呢,不知道黑了多少钱了?”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现在人挣钱,哪管你那么多啊,你看我们所里,就那么点儿钱,可个个开的都是好车,不是家里有钱,就是搂着了挣钱的门道,谁挣那点死工资啊?”
“那人家怎么能挣着这没数的钱啊,我问问你。”许梅看着石远征道。
“哎,我还告诉你,”石远征紧打方向盘,避开一个三车追尾,他透过车窗看着车祸事故的现场,“喝,这家伙怼得,真瓷实。”开上正路后,他接着说道:“这分怎么说,这叫小不忍则乱大谋。”
“呦,你还真有学问,你就跟我这充大个吧,”许梅从兜里拿出手机,看着手机说道,“你说说,你有怎么个大谋?”
“他们这钱来得快,但是不踏实,有一个风吹草动,说不定就折进去了。”石远征自信满满地道,“我呢,挣的是份死钱,但是踏实,而且这小福利是吧,咱们家也没断,这就叫,常在河边走,就是不湿鞋。”
“就你那三瓜俩枣的,谁稀罕啊,别人我不知道,江海平他们公司有一次给人的回扣,就这个数。”许梅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十万?”石远征看了一眼,问道。
“说你干不了大事,就是干不了大事。”许梅用充满鄙夷的口气说道。
“一百万?”石远征的声音都嘶哑了,他已经顾不上质疑许梅的态度了,“他哪来这么多钱啊?”
“看看,这就是人家的夜草。”许梅拖着长声道。“这还就是回扣,他那钱,不知道黑了多少呢?”
“你就是抠赤你那点小福利,管蛋用,儿子要中考了,他要是上重点校,我托人打听了,起码得十万。”
“用不着吧?”石远征道:“儿子学习不差,考上个好学校应该不成问题。”
“什么啊你,就是心疼钱,”许梅撇了撇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给你爸钱了。”
“我给我爸钱怎么了?”石远征脑袋上青筋都爆出来了,“那是应当应分的!你不是也没少给你们家钱吗?”
“再说,我是儿子,我养他天经地义,我爸还要把房子留给我呢,”石远征大声地道,“你呢,你们家除了你妹那个好吃懒做啃你爸妈的,能给你留下什么?”
“你爸,真的说了?要把你们家的房子留给你了?”许梅一脸喜从天降的表情。
“那当然,不给我给谁?留给我后妈带来的小崽子?想得美。”石远征翘着下巴颏,好像正在冲着那个小崽子示威一样地说道。
“那敢情好,”许梅一下子喜笑颜开了,“我正愁着咱们儿子这事呢,这眼看着上高中,上完高中上大学,说着话一眨眼的功夫就到岁数了,这结婚咱就得有房啊,现在这姑娘都势利着呢,听说你没房,谈都不带谈的。”
“你可别忽悠我,你忽悠我这么多年我认了,你要是再忽悠咱们儿子我可跟你没完。”许梅还是有点不太放心。
“你把心放肚子里吧,这事没跑了。”石远征十分笃定地道。
“这还有点当爹的样子。”许梅笑着看着石远征,喜滋滋地拍了拍他已经头发稀疏的前额。
“还拍?头发已经不多了,越拍越少了。”石远征瞄着后视镜里,自己已经无路可退的发际线。
“拍你怎么啦?我拍我老公,我就拍。”许梅说着,就笑着又拍了一下。
石远征笑着要作势躲开,差点撞上前边的一辆本田雅阁。
许钧年默默地开着车,陈琳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眼睛,一直望着窗外。车里的气氛,显得十分的压抑。
“琳琳,不要再跟我怄气了,我也不想的。”许钧年看了一眼陈琳,叹了口气说道。
“我不是在跟你怄气,我是失望。”陈琳也叹了一口气,“均年,你知道什么叫哀莫大于心死吗?”
“不像你说的这么严重啊,”许钧年皱着眉头,看着前方的路,有点不耐烦地说道:“我爸妈他们是老一辈人,他们有他们的的想法,我们有我们的,你何必跟他们这么计较呢?”
“我计较?许钧年,你说得真轻巧啊,这种事情你还说我计较?”陈琳扭过头对许钧年道。
“我说过了,我就根本没同意嘛,”许钧年按捺住心中的火气,语气尽量平缓地说道:“我爸我妈,从一个馄饨摊子做起,走街串巷卖早点,供家里兄弟姊妹读书,能做成现在这样一个局面,他们是吃了很多苦的,但是,但是,”他看到陈琳的样子又要急,连忙说道,“当然,他们这个做法,绝对是错误的,我向你保证,我自从和你认识那天起,就绝没有二心,老天见证的啦,我要是有二心,天打雷劈的啦。”
陈琳看着他赌咒发誓的样子,虚弱地笑了笑,“但是,你也没有说反对。”她还是怒气未消。
“你知道我爸那个人,就是一个乌素尼,认准了一件事,八匹马也拉不回来的。”许钧年道。
“你爸是乌素尼,我晓得的,但是你咯事情过分的哦,我咽不下这口气,哪里有当着儿媳妇的面这么说的啦,我没有顶撞他已经是念在我们多年的情分了。”陈琳还是气哼哼地道。
许钧年和陈琳这种夹杂着泰州方言的对话,想来,也只有他们两口子才能这么无缝连接。
“我爸他是长子,过去在家里,他也是一言九鼎的,不能硬着和他来,他的脑筋转不过弯的,再说,他年纪大了啊,气出个好歹我们怎么讲?”
“你光说你爸这边怎么样怎么样,那你怎么不为我想想?我们也是有儿有女的人,而且,今天你也看见了,”陈琳侧过身,看着许钧年,严肃地道:“你让阿头怎么想?她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你知道我,我这个当姆妈心里的,有多难受,你知道吗?”陈琳眼眶里的泪水,似乎又要夺眶而出。
“好了好了,”许钧年安慰着陈琳道,“阿头这么说,我也是没有想到的,想来,是我这个当爸爸的没有做好,一直想着的,都是家里的生意,陪他们的时间太少,”说到这里,许钧年也有些眼眶湿润了,“我是亏欠他们的啊。”
“琳琳,孩子是懂事的,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吵架了,对他们不好,阿头是女孩,家里,”许钧年沉吟了一下,然后说道:“重男轻女我知道的,可是我从来没有偏心过的,阿头样样都好我也是记在心里,家里的事我来解决,你不要再提什么离婚的事情了,没得来伤了感情,咱们能走到一起,也是不容易的啊。”
陈琳看着车窗外,北京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轻轻抹了一下她脸上的泪水,低声说道:“那又有什么用,你爸还不是要给你再娶一个?”
“哎呀,他说他的,再娶一个是重婚罪的,犯法的事情不能干的。”许钧年瓮声瓮气地道。
“哼,你还知道,我看你心里是挺高兴的。”陈琳撅着嘴道。
“天地良心啊,他也不过是听人说的,自己动心了,想再要一个孙子。你为生儿子受的苦,我是记着的。”许钧年轻轻扶住了陈琳的肩。
“你们许家是看我不能再生了,就过河拆桥!”陈琳说到这里,好像心里的怒气又起来了。
“没有啊,哪里说得那么难听啊,”许钧年一边看着路,一边有些动情地说道:“你还记得那天我说的,我许钧年这辈子,是欠陈琳的,是要用这辈子和下辈子来还的。
“唉,“陈琳长叹一声,把目光重新转向窗外,低声地说道:“下辈子?我们还谈什么下辈子,这辈子就够让人心力交瘁的了。”
许钧年目光一转,道:“琳琳,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琳看着他说道:“我们走到一起不容易,我是晓得的,当时我和你在一起,我也不知道你们许家有多少钱,可是为什么,你们许家的生意越来越大,我们也有了一儿一女,却再也没有了当时的感觉了呢?”
“什么感觉?你说的是什么感觉?”许钧年疑惑地问道。
“找到幸福的感觉。”陈琳看着车窗外纵横交错的立交桥上,慢慢移动的车流,缓缓地说道。
许钧年目视着前方,沉默地开着车,一言不发,压抑而沉重的气氛,如同浓重的暮色,在汽车狭小的空间里,再次弥漫开来。
赵照一边开着车,一边扭动着似乎僵硬的脖子。
“怎么了?”傅晓薇问道。
“脖子不舒服,可能是看电脑时间长了。”他还在使劲地来回扭动着脖子。
“你好好开车,别乱动。”傅晓薇说着就伸出手,帮他按摩着后脖颈子,“怎么样,好点了吗?”
“往下点,就是硬的那块,对对对,就是这儿,啊,”赵照一缩脖子,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还真有把子力气。”
傅晓薇笑道:“多大的人啊,还怕疼?”
“唉,还真是老了,过去,踢球,熬夜,打麻将,喝酒喝到第二天天亮,都没觉得这么累过。”赵照拍着自己的颈椎道。
“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还真以为你还是那时候啊?”傅晓薇看着他,笑着道。
“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跟那时候,是不能比喽。”赵照感叹着道。
“不过,想想也挺不容易的,我们宿舍六个人,毕业整整二十年,加上认识四年,二十四年,还能聚在一起,也算是难得了。”
傅晓薇笑笑,没说什么,目光里却好像另有深意。赵照注意到了她的眼光,问道:“怎么?你这笑法,是几个意思?”
傅晓薇听着车里周杰伦的《告白气球》,说道:“那是因为,你们宿舍的人,从来不互相做生意。”
赵照琢磨着傅晓薇的话,有些不太明白地问道:“就是一起做也没什么问题啊,大家知根知底,互相帮衬一下更好啊。”
傅晓薇摇摇头道:“那也要分人,有时候越是和好朋友在一起做事,越容易出问题。”
“那是我们每个人的想法不同。我们这几个啊,陈默志不在此,就不提了,石远征就是图一个安稳,海平嘛,”他想了一下,道:“海平是做事的人,就是有时候心急了点,他那个公司,其实就是靠着融资过日子的,可他现在就想着三年以后上市的事,许钧年,那是人家自己家的生意。简宁是没法比了,就不是一个量级的,每个人都是各自做各自的,好像就没有想过要在一起做点什么。”
“你们宿舍这几个人,看着都差不多,但是简宁能出来,真不是没有原因的。”傅晓薇换了一首李荣浩的《不将就》。
“他爸爸是简博文,这样的资源谁比得了?”赵照不同意地道。
傅晓薇摇摇头,“你们都想错了,简博文是他爸没错,但是起决定作用的,不是简博文。”
“那是谁啊?”赵照的好奇心一下被勾了起来。
“是他第一次结婚时,那个叫舒静的女孩的父亲。”傅晓薇看着赵照道。
“那个女的啊,我都快忘了他已经结过一次婚了,那又跟那女孩的父亲又有什么关系啊?”赵照问道。
“他一步一步走到现在,毕业时去的那个研究所和后来去的华金,就是基石,而他去华金,就是靠的那个女孩的父亲。”傅晓薇说道。
“你还记得,他去华金,成为最年轻的部门经理的事情吗?”傅晓薇问道。
“记得,当时我们都觉得他真是抄着了,找到施展自己的平台了。”
傅晓薇微微一笑,“哪里是什么施展自己的平台啊,那就是跳板,有了这一步,才有了接下来的每一步,当然,简宁的才华出众,也是原因之一。”
“哎,这个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赵照问道。
“证券公司一个过去的同事说的。”傅晓薇淡淡地道。
“还是简宁有命啊。”赵照拍着方向盘叹着气道。
傅晓薇看了他一眼,笑着道:“说说你吧,老曹什么时候走?该把你扶正了吧?”
“他那人滑的很,不到最后,不会露半点口风的。”赵照看着前面的红绿灯,“不过你放心,我已经都和总行那边打点好了,他想扶他的人,也没那么容易。”
“所以,这次我得把简宁拉过来,签个战略合作伙伴之类的协议,把最后这一哆嗦,给哆嗦住了。”赵照笑着说道。
“恐怕没那么容易吧?不过,可以试一试,没有人会嫌钱扎手的。”傅晓薇也笑着回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