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平打开厨房的灯,找到一个号码,按下通话键,一声,两声,他很有耐心地听着,好像知道对方,一定会来接自己的这个电话。
当响到第七声的时候,电话接通了。江海平压低了声音马上问道:“怎么样?好点了吗?”
“吃了点泰诺林,烧退了一点,就怕像那次似的,今天退了,明天又烧起来了。”说话的,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声音暗哑而疲惫。
“你在那边怎么样?还习惯吗?”江海平问道。
“还好吧,英语好久不说了,有点生了,你那边怎么样?”
“我现在这边,有点困难,就指望着我宿舍那个哥们了,应该问题不大,我们二十年了,这个面子还是会给我的,退一步讲,如果不成或者不顺利,可能我也得付出点代价,就是得出让股份了。”
“要让多少?”女人问道。
“一半以上吧。”江海平有些英雄气短地说道。
电话那边沉吟了半晌,然后低低地说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现在谁有现金谁说了算,你只能低头了。”
江海平“嗯“了一声,好像不愿谈这个话题了。他说道:“如果这次顺利,下周我就过去看你。”
“看我?”女人在电话那边好像轻声地笑了一下,“好,尽管是谎言,我还是爱听。”
听了女人的回答,江海平竟一时语塞。
“那,我挂了啊。”江海平听到里屋夏语轩那边有动静,他有些紧张地道。
“好。”女人好像知道他的处境一样,回答得很简短,不带任何感情。
江海平把电话拿在手里,看着手机上的通话显示,一秒两秒三秒,他没有挂断电话,而是就那么看着,而那边也是在通话中的状态,然后他似乎听见了一声,低低的被压抑住的呜咽,在第十秒的时候,对方把电话,挂断了。
江海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靠在厨房的墙上,自己点上一根烟,默默地抽了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里屋的夏语轩,在叫着他的名字,他抹了一把脸,把烟头死死地按到烟灰缸里,就走出了厨房。
“都是你的大学同学?”司徒嘉慧问道。
“还有他们的家属。”简宁简短地回答道。
“大学同学?那得有二十年了吧?”司徒嘉慧惊讶地问道。
简宁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怎么婚礼的时候他们没来啊?”司徒嘉慧有些奇怪地问道。她和简宁两人坐在壁炉前面,看着北京冬日下午的寒风阵阵吹过,屋子里却是暖意融融,司徒嘉慧坐在窗边喝着下午茶,简宁坐在沙发上,笔记本电脑摊在膝头,他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脑,好像没有听见司徒嘉慧的话。
司徒嘉慧看着简宁,她在各种照片中美艳至极的妆容,此刻已经变成一张女人的素颜,尽管如此,她精致的五官和白嫩水润的肌肤,完全不像是一个已经年过三十的女人。
简宁看着电脑,突然说道:“有时候,不是什么人都能掺和到一起的。就像。。。,”他停顿了一下,在电脑上敲着什么,然后接着说道:“就像,黎明只能演《甜蜜蜜》,演不了《霸王别姬》。”
司徒嘉慧笑了起来,停住了手中的杯子,好像饶有兴味地说道:“这个比喻还挺形象的。那你说说,我适合什么角色?什么角色是只有我能演的,别人演不了的?”
简宁从电脑上抬起头,看了司徒嘉慧一眼,又低下头道:“这个世界上演自己最难。”他话只说到一半,却没有再说下去。
司徒嘉慧重新用审视的目光看着简宁,然后她低头用小勺,慢慢搅拌着杯子里的红茶,小勺碰到瓷杯子发出清脆的响声,过了一会儿,司徒嘉慧好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地,把杯子往前面一推,她看着杯子说道:“简宁,我们已经结婚了,是不是,应该把一些事情说得更清楚一点?”
“嗯?”简宁从电脑里抬起头来,迷惑不解地看着她,“你想说什么?”他问道。
“你。。。,”司徒嘉慧似乎在字斟句酌,“并没有告诉我,你有过一个姐姐。”
“那又怎么样呢?”简宁似乎并不为这个消息所动。
司徒嘉慧转过身,正面直对着简宁,说道:“你没告诉我你有过一个姐姐。”
“那又怎么了?她死了而已,而我是我们家活着的那个。”简宁的声音显得异常的冷静,而他白皙的脸庞上,无框眼镜的后面,是一双如同随时会有火山爆发一样的眼睛。
“我想问一下,她是怎么死的?”司徒嘉慧看着他问道,语调平静而从容,似乎完全看不到简宁眼中的闪光。
简宁看着她,合上笔记本电脑,他似乎是在想着什么,然后他放缓语气道:“她是自杀的。”
“什么时候的事情呢?”司徒嘉慧问道。
“1988年,那年她18岁,我14。”简宁回答道。
“为什么呢?那个时候,你爸爸不是已经重新教书了吗?”
“她是因为感情的问题自杀的。”简宁有些茫然地看着窗外,喃喃自语一般地道。
“不是因为别的?”司徒嘉慧柔声问道,但是她的话的意思,却是一点也不温柔。
简宁忽地把头转向她,锋利的目光转瞬即逝,他看着司徒嘉慧道:“你还是直接说,你的调查报告里,是怎么写的吧?”
司徒嘉慧把她修长的双腿交叉起来,双手的手指也交叉起来,“有一种说法,她是因为严重的忧郁症,最后选择自杀的。”
简宁看着她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除了她有严重的忧郁症,我还知道,简安,就是你的姐姐,选择了一种很让你们简家觉得丢脸的死法,以至于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讳莫如深,对你来说,更是如此。”
“我没有别的用意,我只是想让自己更多地知道,我嫁的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而已。”
“我们是夫妻,理应相互坦诚,对吧?”司徒嘉慧看着他,静静地说道。
简宁摘下自己的眼镜,闭上了眼睛。
司徒嘉慧站起来走过去坐到他身边,轻声地道:“我们在一起,以后还会有自己的孩子,你想过没有,如果这个是遗传的,作为母亲的我会怎么样。”
简宁闭着眼睛道:“我查过了,这个并没有定论的。”他的话,似乎和窗外的风一样,也变得飘忽不定起来。
“那你,就想让我和咱们的孩子,提心吊胆地过下半辈子?”司徒嘉慧隐忍的声音和强自克制的泪水,简宁都看的清清楚楚。
“那你说,怎么办?”简宁叹了一声道。
“我想,修改我们的婚前协议,我需要一个真正的保障。”
“还有什么?就是这个?”简宁用手支着头,他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的疲惫。
“还有,我希望,”司徒嘉慧慢慢地说道,“能以你的合伙投资人身份,和你一起,成为水晶薄荷基金的管理人。”
简宁笑了笑,说道:“你的片酬已经不低了,坦白讲,你现在挣得不比我少多少,我们各自管好自己的事情不好吗?”
“我挣得多少,也只是这一时,过几年,可能就没有人再找我拍戏了,我得为我的将来打算。”司徒嘉慧的话说的很清楚,而她的泪水还在腮边。
简宁抬起头来看着她,“你一下要的东西太多了,我怕你,不容易消化。”他的声音很轻,但是却很刻毒。
司徒嘉慧看着他,摇摇头道:“简宁,我觉得,我只是在要我作为妻子,应得的部分。”
“你应得的部分,在婚前协议里,已经写得很清楚了。”
“这不公平,为什么你要把财产都留给你的女儿?而我作为你的妻子,什么都得不到?而且,你对我是有所隐瞒的,将来如果我们分开,这是可以作为推翻协议的依据的。”
“看来,你是很下了一番功夫了,是你们家帮你筹划的这件事?还是你的那个经纪人?”简宁看着她道。
“你不用管是谁,就说你愿不愿意吧?”司徒嘉慧静静地看着简宁,她的样子,像是一个随时会偎依在他怀里的恋人,但是她的眼神和说出来的话,却隐隐有着一种摊牌的意味。
简宁把电脑收好,看着她道:“嘉慧,我们结婚的时候,我说过我们是同一类人,我们找到彼此,是彼此的幸运,可能,也是彼此的不幸。”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司徒嘉慧警惕地问道。
“你会调查我,我不奇怪,但是你怎么会没想到,我也会做同样的事呢?”简宁轻声问道。
“我是一个做投资的人,如果我根本不知道这个项目是什么,我又怎么会轻易投资呢?更何况,是结婚这种事。”简宁看着她笑了笑,慢慢戴上自己的眼镜。
司徒嘉慧的手指紧紧抓着沙发的负手,骨节都开始隐隐地泛白,“你要说什么?”简宁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一只猫,看着笼子里的一只仓鼠。
“如果那个孩子你生下来,现在,应该五岁了吧。”简宁看着她,淡淡地说道。
司徒嘉慧的脸,刷地一下变得苍白无比,眼角也出现了细密的皱纹,“你调查我?”她低声问道。
“在你调查我之后。”简宁说着,把身子往后一仰,靠在了沙发上,“我说过了,我们是同一类人。”
“你想做什么?”司徒嘉慧看着简宁道,她的身子前倾着,似乎全身都绷得紧紧的。
“我?我什么都不想做,”简宁摊了一下手,说道:“是你说的,作为夫妻,我们应该彼此坦诚。”
司徒嘉慧低下头,没有说话。
“简宁,我本来,不想搞成这样的。”司徒嘉慧低声说道。
“我知道的,嘉慧,其实所有事情开始的时候,都不是这样的。”简宁看着窗外,也低声说道。他的语气,似乎是在喃喃自语。
陈默看完那部,他昨晚没有看完的西班牙电影的时候,也到了他该走的时候,他用手机导航查好路线,然后出了家门,在他出门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这个聚会,很像刚刚看过的电影。他在去简宁家的路上,回想着刚才电影里的情节,心里默默地想道:二十年的时间,是不是,真的可以改变,一个我们认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