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见唐朔眼神迷离,身上又沾满了草灰土屑,便猜测他是个迷了路失了双亲的孤儿,又叹道:“你这小鬼,难道没看到前几天官衙里的人都逃走了吗?那些个贼辽子又要来杀人了。”汉子见他可怜,从自己的包袱中取出了四个大饼来,塞进了唐朔的手中,道:“拿着这个在路上慢慢吃吧,跟着那些人跑就能找到你的爹娘了。”
待得唐朔回过神来时,汉子早已消失在了那些行色匆匆的行人里了。唐朔找到唐汐,递了个大饼给她,又把刚才汉子的话复述了一遍,唐朔两人不敢久留,仍是躲藏在山腰上,观察城镇里的动静。
两人坐在树上,分食了大饼。唐汐皱了皱眉头:“这饼又油又咸的,谁吃这个?”唐朔却不顾这些小事,只是说道:“姐姐你看这辽人要南下,是真是假?”唐汐搓了搓手,凭感觉望了一眼人们逃走的方向,道:“说不定就是真的,只是可怜了这些百姓。”辽国入侵宋朝,从不会下战书之类的,而宋朝往往是被吞了大块的疆土,才懂得要发兵抵抗。两军相持几个月后,宋朝就会求和,花大钱把部分疆土赎回来,这部分土地,早已被辽军糟蹋得不成样子,因此,宋辽之间的战争,只是榨干了边境百姓的心血。
闻得唐汐这般说道,唐朔心中也不由得叹了口气,又望向唐族的方向:“唐族距离边境不足百里......只是......”“你就别费那个心思担心唐族了。”唐汐笑道,唐族领地高据山腰,又隐藏在众多山岭之间,唐族里的人也是靠着一丝感应才不至于在荒山野岭中找不到回唐族的路,又何况是侵宋的大军?唐汐从小跟着唐若隐长大,自然也见识过后者的实力,若无上百个辽卒突然暴起犯难,怕也是难损唐若隐一分一毫,更何况唐族有不计其数的强如唐若隐的强者坐镇?
见到唐汐这样安慰自己,唐朔苦笑了一声,前者分明是会错了意,“唉,也不晓得这个唐立哪里去了。”唐汐又是这般喃喃道,唐朔却仿佛被拍回到了现实中来,不禁有种恍若隔世的现实感,只得低声道:“前辈......前辈他自有通天本领,一定会没事的。”
听了这话,唐汐反倒笑出了声来:“唔哈!通天本领......他唐立说白了也不过是个小子。”话虽是这般说了,她内心却是道:我们这般惦记着他,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来找过我们。不过对于这番话,唐朔自是不知,他只是搔了搔头发后缓缓道:“那不如......不如我们回寺里寻他一遭?”唐汐叹了一声,又道:“都过去这么久了,那什么猩红舍利连个影儿都不曾见到,又晃了一遭,却连人都丢了个去。”说罢,她就要滑下树去,不料却被唐朔从背后一把抱住了。
刚要滑下却被人拦住,唐汐先是吃了一惊,立马慌了手脚,回头见是唐朔,唐汐不由得又羞又怒,刚要骂,便给唐朔从后面捂着嘴,又听得唐朔在她耳边轻声道:“别出声!”唐汐一时间又不敢动弹了。过了好一会儿,四周仍然没有动静,唐汐便有种上了当受骗的感觉,扭着头要去问唐朔要作甚么。唐汐刚动了了一下,唐朔却将她的嘴捂得更紧了。也就在这时,一阵风起,卷起了树下的尘灰砂石,风又吹了一阵后,自将息了。唐汐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风,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四周重新寂静下来后,隐隐约约地有些说话声从树丛边上传出来:“行了,再搜完这个山头,就能说明这方圆三十余里内都没有宋朝官兵的埋伏了。”“大人说的是。”“走吧,早些搜完,也好早些回去。”“是!”
再接着,就有好几个人拨开树枝,渐行渐远的声音。唐朔松开了手,唐汐急急地吸了一大口气,唐朔连忙道歉。方才的说话声,都不是汉语,唐朔两人也听出了那是辽语,唐汐便不解道:“怎么这辽人会出现在这种偏僻的山上?”听到了树林里的说话声后,唐汐便猜测出了方才那道风是道驭风术,若有人在风场内运动,施术的人便能马上得知,所以唐朔才不让自己滑下树去。
“那怎么办?这山际怕是有几十号会驭风术的辽人搜山,我们怎么回寺里?”唐朔先画下了树,环视无人后,再接了唐汐下来,又问道。“却是留在这里更加危险,回寺中未必会立刻给发现,我们总不能在这树上待一辈子吧?”唐汐应道,却没有发现唐朔两颊又发了烧。唐朔两人放慢了脚步,四处提防,又是甚至连林鸟飞过,山猪跑过也能让他们久立原地,凝神注意。
这般一来,一路上也确是遇不到辽人了,只是挨近寺边时,也几近到了傍晚,两人腹中已然空空,身上也没有带什么兵器好用来抓野鸡。“你有没有发现,这附近的动物好像都消失不见了。”唐汐打量着这四周,一般而言,深山老林子中的寺院附近,总会有许多的动物,而唐立他们来到天成寺的路上也遇到过不少的动物。或许是那些个辽人把那些动物都赶走了吧,唐汐心想。
两人又行了半里路,寻到棵果子树,便吃了些野果充饥,又小心地靠近寺边,寺门外已经有了两个辽人把守,寺中也有一队辽人在巡察。
“怎么进去?”唐汐问道,两人藏身于寺庙之侧的树林子里,“前辈真的会在寺里面么?”唐朔反问道,又一阵沉默后,两人心中都知道了:唐立若是在里头,十有八九是被抓住了,又或者是早就被杀掉了。“不管怎么说,”唐汐低声道,“那什么舍利必然是,而且只能是在这寺里面了,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得进去。”
说罢,唐汐从一旁的树底下拾起一块石头,瞄着对面的树林子摔将了过去,打算吸引门口那两个辽人的注意,然后他们再翻墙进去。不料石子被摔到了唐汐前面的树干上,发出了“啪!”的一声,在宁静的夜晚里显得格外的刺耳,惊起了两个辽人。
不好!唐朔一见不妙,便要扯住唐汐逃遁,那两名辽人倒是没来追他们,其中一个却是跑进了寺里,不过一小会儿,十余个辽人便拔出刀来冲出了寺门,直扑向唐朔和唐汐藏身的林子里,唐朔见其速度之快,目标如此明确,便知道再怎么小心躲藏也是无济于事了,干脆跑了起来,拉着唐汐一道,左突右窜,挤进狭窄的山路上逃跑。
那十余名辽人唯恐山坎道上有伏,只能在山间大道上跟着他们,速度大打折扣,即便是如此,唐朔和唐汐毕竟脚力不如辽人,他们间的距离逐渐地缩小下来,而且辽人间前后错杂有序,以防止唐朔两人突然停下来折返跑。
如此逼迫下,唐朔两人体力耗尽是迟早的事,与其等到体力耗尽之时再反抗,不如趁现在便动手。唐朔加大呼吸的幅度,却放缓了呼吸的速度,他估摸着后面跟着四五个人,上面又跑着七八个人,自己的下边就是一个陡崖,所以根本不可能从下面逃走。唐朔便边跑着边观察四周的情景,注意到了脚下全是碎的腐枯的树叶子,心生一计。
只见唐朔忽地止住了脚步,右脚探入枯叶底下,一挑起,扬的纷纷扬扬,他左手又捻个“天”字诀,“驭火术·灭无!”唐朔催生火焰,点着了底下的那些枯叶,“呀啊啊啊——”唐朔催急了功力,火焰簇边温度急速上升,焰浪一起,舔燃了空中飞舞着的枯叶子,又凭借着底下腐烂而催生出了呛人的浓烟,又被焰浪卷得四下蔓延。
一时间,唐朔两人便给浓烟给围住了,辽人们忽遇变故,却也只敢在烟外拔出刀来防范,谁也不敢冲进烟阵中,生怕唐朔在烟中偷袭。夜色渐深,而烟却并没有散走,让辽人们好生焦急,却对这烟阵无从下手。
“那小鬼......莫不是妖吧......”其中一名辽人开口道,闻得此言,那些辽人面露惧色,对这妖忌惮得很。“那这......这烟这么久了还不散开......那小子怕也是走远了......不如我......我们先撤?”方才说话的辽人再度出声,而其他人没有说好的,但也没有说不好,他们心中隐隐约约惧怕唐朔两人其实是故意引他们出来,然后带着他们进埋伏里的。辽人们自然也不愿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待久一会儿,于是他们又前后戒备着,消失在了林子里。
而唐朔两人实际上便是躲在那些辽人所对着的陡崖边上,唐朔也料想他们绝对不会踏进烟里。听到了辽人们窸窸窣窣的退回去的声音越来越远时,唐朔才放心地从陡崖边上探出身来,又拉着唐汐上来。跑了这么久,唐汐早就累得说不出话来了,只是一个劲地喘着气。唐朔原还想着让她先别喘的这么大声的,可是他又回头见到唐汐累得香汗淋漓,内心有些不忍了。
被辽人追得太久,唐朔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他看了看天色,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昨夜的情景仿佛就在刚才,转眼间,又到了一个晚上。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晚上,也不知以后还要过上多少个。唐朔犹豫了一会,走到唐汐面前,又背对着她蹲了下来:“我......我来背你把。”唐汐羞得满面通红:“这......这不行!”她才十二岁,怎能跟一个男子有肌肤之亲?况且还是在一个老林子里头,“我......呼......自己能走......呼......”唐汐退后几步,扶着树道,见到唐汐如此,唐朔也不便强求,两人便只得缓缓地寻路。
走运的是,两人并未走的太远,便发现了一泓山泉,又寻着了一处尚为宽敞的山洞。唐汐喝了一通泉水后问道:“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唐朔张了张嘴,想着说些什么,可到最后只能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我们是必定要回到寺院中的,只是回寺的话......就要等着那些辽人离开了。”唐汐凝望着天上月亮,默然不语,神色却显露出一派担忧惆怅来。唐朔一见便知她这是想着回唐族了,然而他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劝她早些歇息,明日再寻一寻这山路回寺。唐汐虽然想着唐族,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进到山洞里头,靠着石壁歇息,而唐朔就在洞口防范着。
且说那些个辽人撤回寺中,已是深夜。一名耶律保的随从走上前告知他们前先锋就在等着他们。那些辽人自然是不敢怠慢,连忙奔到耶律保露天而住的营帐里。这些辽人之所以不进到寺里面的房间睡觉,是因为他们生怕寺院里的房间会设有机关,更之对佛法之事忌惮得很,于是就全体像行军打仗一般在寺院天井里、院落里、菜田里扎营帐。
待得那些辽人赶到中军大帐前面时,便见到了耶律保面无表情地负手而立,冷冰冰的目光打到了那些辽人身上,更未等到他们行完礼,便道:“追上了么?”耶律保已然知道有人潜行在树林之中,只是不知道有多少人罢了。在这种特殊的时候有人偷偷摸摸地在寺庙边上活动,终究不是什么正常的事情,说不定这些人就和害死耶律泽的人有关系。耶律保便依一个什长的建议,指派十余人去追击,大部分辽兵都留在寺中戒备。
“禀报先锋将军,属下们......是追上了......但......那......但那小子忽施了个术,炸起火来,属下见有浓烟,担心有埋伏......故......”那名在林子里先提出撤退的辽人道。“埋伏......哼!”前先锋冷笑了一声,又摇了摇头。眼见他负手而立,契丹族的傲气显得尤为突出,然而那些辽卒看不见的是耶律保额边滑落的一粒豆大的汗珠。
此番前来宋朝,尚未找到圣上嘱咐要找的东西,还给这寺院给折了数十个辽卒,就连害死耶律泽......耶律泽的凶手的影子都没有找到,先前还逮着个知道点东西的小鬼,却不知什么时候给他溜走了。耶律保一想到自己的儿子死得不明不白,悲从心生,朝着夜月如狼般长啸了一声,震得跪在地上的辽卒们不禁一阵颤栗。
“那些人未能得手,必然会寻时机再进来,老夫命你们几个,”他如刀般的眼神又扫过那些辽卒的身上,“好生防范着,一遇到就直接断其手脚,只要把会说话的带回来就好。”那些辽卒听的竟不是惩罚自身,当下自然大喜,忙诺诺而去。
辽卒们离开后,耶律保心中又是一阵悲痛,正欲长叹时,看见了寺庙的房檐,心中想起一件更为紧要的事情,当下竟不禁打了个寒战。耶律保正是想起了他受辽主之命来宋朝寻一枚舍利前,萧郡王的心腹前来千万叮嘱他要早日把那枚舍利带回辽国的话语。当今辽国的局势较宋朝、西夏、吐蕃和大理这四国政治混乱之和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而辽主尚以为五国之中,大辽独尊,从不把其它四国放在眼里,之前还对西夏和宋朝的国君颐指气使,耶律保也寻思过那枚舍利子是不是辽主令宋朝国君相送的。耶律保心中又想道:大辽眼下树敌太多,而大辽国内却又不太安稳,方才听闻辽主不只是派了我这一队人马,还令大辽那些用于国内镇压反叛部落的军队来宋朝边境搜寻一枚舍利子,如此兴师动众地杀来宋辽边境,岂不是挑衅宋朝的威严,与直接入侵宋朝又有何异?宋朝岂能坐视不管?倘若宋军和反叛的部落相互勾结,一齐来袭我大辽,这......这又当如何是好?耶律保想通其中干系,冷汗尽出,呆立原地而不知所措,连他都能看透了这等道理,宋朝的国君岂会不知?
说不定此刻宋朝的西军铁骑就正日夜千里袭向中京大定府了。耶律保抬头想望天上星辰来辨认大辽方位,却发觉夜空多云笼罩,连一圈的毛月亮都看不见,便忍不住要低头叹气。
可这低头之际,耶律保望见虚弥正缓缓走过了他的大帐,也不朝他看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