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把‘豚’捞上岸,大肆屠杀,割去鳞片,做成各种奇奇怪怪的装饰品,我不明白那有什么意义。”顾恒继续说道。
“他们还会割去我们鳍上保护自己的倒钩,把我们做成玩物。”
“我的族人遭到大量屠杀,我那时候处化为人形,就是个孩子,我什么也阻止不了。我尝试过去阻止,他们告诉我说:‘你有本事做官啊,将来做官了,有本事了再管我们。’所以从那以后,我就拼了命的读书,没日没夜的读书,离开了我生活的地方,离开了我的族人,离开了……我喜欢的人,去招府参加一次次的考试。我就只是一条鱼,鱼的记忆有多差你们知道……就因为他们一句话,我付出了那么多,努力了那么多,放弃了那么多……”
“可结果呢?等到我考试真的通过了,却发现这只是一个骗局而已,他们捉弄小孩的一句谎话……”
“做官?简直笑话!”
顾恒想了想又说:“我原本没打算杀死庭淑离父亲的,当时活下来的应该是三个人,可是我派人去打听,他们不好好干事,告诉我说,庭淑离父亲庭寻之已经不在了,所以我在屠村那一晚之前只引开了庭许和庭淑离……”
这些顾恒是专门说给庭淑离听的,说到底最后他还是奢望得到些许的同情……
银融和视妄子对视一眼,证实了他们的猜测,他们一直要找到的庭寻之的子女就是眼前的庭许和庭淑离兄妹二人。
“我把庭许和庭淑离用法术在村子外封印了七日,因为这法术我才刚刚学,封上几日我还是自己可以决定的。”
“我以为凫水村被屠那么大的事情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发现,之后自会有人解开庭许和庭淑离的封印,那封印解起来没什么难的其实。但我发现都七天了,还没传出消息,我害怕出问题,我就回去看了看,凑巧就看到了出来的庭许和庭淑离......”
门被推开了……
“顾哥哥,都……都是真的吗?”庭淑离眼角的眼泪在眼眶待了那么久,在这一刻还是掉了下来,“为什么!”
说完,便跑了出去,庭许下一秒就追了出去……
顾恒一个人安静的坐在院子里,闭着眼睛,像一个随时准备被斩首的囚徒,任人发号施令。
快要立夏的早晨,还是有些冷清,一片树叶伴着一股还未成熟的夏风,轻抚过顾恒的衣角。顾恒突然打一寒颤,睁开眼睛,俯身捡起脚边飘来的那片树叶,放在桌上。叶子边缘坑坑洼洼的,数不清缺了多少角。
一阵风吹过,又把它吹走了,吹到了树下,分不清到底是哪一片了。
其他人都在屋子里待着。不过屋子里和院子里一样冷清。
庭淑离被庭许追了回来,现在坐在凳子上嗓子已经哭哑了,身体在止不住的发抖,眼泪顺着脸颊一个接一个滑落,整个屋子异常安静,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唯一听得见的声音,是屋外飞过的几只鸟叽叽喳喳的声音。
庭许坐在一旁,犹豫了半晌还是没有把举在半空中的手放到庭淑离背上,像以往那样安慰她。南图趴在庭淑离的脚边,不时的蹭一蹭,就像是在安慰自己的小主人。
庭许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拿起桌上的剑,想要冲出去。
眼前这个人,杀了自己最敬爱的父亲,屠了自己的家,欺骗妹妹的感情,庭许内心恨不得见他千刀万剐,而此时,压抑了这么久的怒气终于压制不住。他顺手抓过放在桌子上的剑,抽出剑便向前冲了过去。其实庭许不擅长使剑,可他实在也没有其它什么武器了。
不过庭许脚还没有迈一步,庭淑离听到庭许拿剑的声音,猜到庭许想要去干嘛,慌慌张张的抓住庭许握着剑的胳膊。
庭许回头看着庭淑离,庭淑离抹了抹眼泪,也望着庭许,道:“哥哥,我去吧。”庭许一愣,“你?”
庭淑离微微点了点头,庭许知道现在也拦不住她,就拉过她的手,将手中的剑放到她手里,庭淑离摇了摇头,又把剑还了回去,接着就出去了。
顾恒看到庭淑离出来,有些不知所措,吞吞吐吐的说道:“阿离,我……”
“顾哥哥,”庭淑离打断了顾恒的话,“你说的娶我可还作数?”
“啊?”顾恒一震,他从庭淑离跑出去的那一刻起,心里就想这该如何面对庭淑离,庭淑离一定恨透他了,她会和自己说些什么呢,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庭淑离会这么说,他把头低了下来,没敢看庭淑离,弱弱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大丈夫一言九鼎,岂能出尔反尔?”庭淑离把哭腔压了下去,生怕自己再多说一个字就会哭出来。
“我……”顾恒还是低着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们......我们今晚就成亲,你娶我好不好?”庭淑离的语气十分坚定,“你不说话,我就当做你答应了。”她刚说完就跑回了屋里,好像很害怕顾恒说出来“不”。
不仅仅是顾恒,所有人都一脸诧异的望着庭淑离,没有人猜到她想要做什么。
庭淑离找到佫佲,问道:“佫大哥,你知不知道鬼镇那里有可以做嫁衣的地方?”
“啊?”佫佲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你们真的……成亲吗?”
“嗯。”
“阿离姐姐,”钧媱问道,“决定好了吗?”
“说话算话,我要嫁给他。”庭淑离声音很大,而屋里是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朝屋外看了一眼。庭淑离的话所有人都听到了,包括顾恒。
从这天中午,所有人就已经开始为庭淑离和顾恒成亲的事忙活了。是说要成亲,没有一丝一毫喜庆的氛围。
快到晚上的时候,钧媱还真的弄回了一身嫁衣。
“阿离姐姐。”钧媱两手捧着嫁衣,迟迟没有递出去,想要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嗯?”庭淑离望着他笑了笑。
看了看钧媱手里的红色的嫁衣,转头又看着钧媱,“怎么,不想给我?”
“不......不是。”
钧媱说着把手里的嫁衣递了过去。
庭淑离将嫁衣放在怀里,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也曾像其他少女一样,无数次幻想自己出嫁会是什么场景。她会着一袭红衣,她会坐好,盖好红盖头,她的如意郎君也会着一身红衣,他会一步一步朝她走来,为她揭开红盖头,与她喝交杯酒。
美酒下肚,一滴不撒。
宽衣解带,十指相扣。
耳畔私语,相许白头。
“阿离姐姐,当真想好了?”
“你知道你的仇人是你至爱之人的感受吗?”庭淑离没有回答钧媱的问题。
钧媱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你还小啊,希望你永远永远也不要知道。”
“我们刚刚认识两天吧。”庭淑离继续说道,“我悄悄告诉你,我挺喜欢你的。”
“所以啊,不要为我的事烦心了,开心点嘛。”
“嗯。”钧媱点了点头。
“好啦,出去吧,姐姐要换衣服了。”
钧媱没再说话,推门而出,径直向厨房走去。
庭淑离换好了嫁衣,在梳妆镜前坐着,看着镜中的自己,练习怎么笑可以好看一点。不过不怎么成功,总是笑着笑着就哭出来了。
庭许过来找她,不厌其烦的重复着问她同一个问题:“决定好了吗?不要闹了。”
“我没有闹,真的。我......”
“他是我的杀父仇人!也是你的杀父仇人!”庭许不是很想听庭淑离解释什么,在他眼里,庭淑离不会蠢到嫁给一个杀父仇人,“是不是顾恒他威胁你什么了!如果是,你告诉我,我现在就......”
“哥!没有人逼我!也没有强迫我这么做!”庭淑离不太想说这些,只好强行打断庭许的话,她也没有理会方才哥哥到底说了些什么,仍旧盯着镜子,抹了抹眼泪强颜欢笑着,自顾自地说道:“哥哥,我穿嫁衣好看吗?”
庭许望着镜中的庭淑离。
庭淑离脸蛋红红的,用胭脂涂的很漂亮,不过在庭许看来,远不及十二岁时看到的那般好看,可一想到,妹妹十二岁第一次脸红竟是为了顾恒那小子,心中的怒火瞬时又冒了出来,他长这么大,也没后悔过什么,唯一后悔的事就是当时带顾恒回家。
庭淑离的眼眶还是红红的,眼泪还在。她其实也没希望庭许回答她的问题,透过镜子看到庭许有些泛红的眼睛时,还是希望这个哥哥可以夸自己一句好看。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哥哥这个样子,以前的哥哥每天只会没心没肺的笑,好像天塌下来都不会害怕的样子。
以前觉得哥哥一点都不关心这个家,每天欺负她,她现在倒是希望哥哥可以开开心心笑一辈子,即使天塌下来了也不会害怕。
庭许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去,无奈的笑了笑,道:“我妹妹最好看了。”他还没在庭淑离面前哭过呢,就连眼红都未曾有过,他可不想让庭淑离觉得自己没用,那样太丢人了,不过这一刻,他发现原来自己是真的没用。
“哥,有匕首吗?”
“嗯?”
“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