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TF项目于焦糖厂意义重大，搏上多年利润，力求激起惊涛骇浪；但就年营收千亿美元的巨无霸来说，合作伙伴的真正实力不过一点水花，湿不湿脚都难讲。小打小闹似的“中国制造出海”究竟能不能给企业贴金，Cara揣测严总自己心里也没底。而她的朋友圈被杭刷屏，“央视新闻报道，东南亚炼化项目联动试车顺利推进。首个全面执行中国标准的海外大型石化项目，磅礴大气，撒花鼓掌！”
一带一路典范工程，民营企业出海要有出海的样子。“项目一期总投资34.5亿美元，建设800万吨的原油加工能力；二期项目后年建成，届时原油加工能力可达2200万吨。”Cara记得严总自诩“任何MBA课程都不会提供的训练”，瞧瞧人家，这才是实实在在的“提升干部能量”；局外人目睹如火如荼的壮观场面，心生嫉妒羡慕，想象亲历其中的年轻员工该是如何自豪。
果然你是对的，你过得比我好。Cara被嘲是活该，守什么诺，期待什么反而踩碎什么。连自己都背弃自己，更有所谓的栽培者斥她忘恩负义，白费心血如梦一场。泥足深陷的loser，熬到油尽灯枯却只有歆羡他人的前途；昔日怀着一腔愚蠢跃入鱼塘，她想事情总不至于变得更糟糕。走得晚但也只能这么晚，看不见前景但也只能贸然踏进不可测的将来。离开时分技术总监要求Cara点评部门诸位同事，声称是惯例，跳出去能够将现场看得更清晰。
回答得还算诚恳，优点说了一堆，也讲到个性、能力与岗位的不适配处，莫要浪费人力，避免“能者多劳不能者冷宫”。一刹那生出与领导平起平坐的错觉，立马截住不该有的念头。焦糖厂辗转一番，Cara甚至不曾有过完全属于她的团队：小美算是助理，但不向她汇报研发项目进展；颜岩和高工不过是小组成员，职位皆压她一头。博士跳槽时戏语挖墙脚；且不论她是否拥有符合定义的下属，Cara环视四周，并无想要继续共事的人选——自嘲做什么梦呢，你连未来都不确定，还妄想团队的模样。
孑然一身不会有人目送。办公室的窗口曾有杭的身影，百叶帘晃动，分解成一行行白纸黑字的描述。他离开了，但那一点点未竟的心动却在对面座位坐着，不时大声嘲笑她如同焦糖熬煮的荒谬。她原以为她的小说为他而作，动过心的记忆承负不住。然而他只是引子，情节线单一的短篇言情故事拗着拗着就成了长篇工厂实录；单线叙事不知何时终止，他的离去像是谶语。故事渐近收梢，他读到这部小说时会说什么？
连载上线评论寥寥，其间醒目三个字“会追读”，留言ID她瞅着眼熟；Cara刚在朋友圈瞥见“放飞自我”的微信头像，杭发送定位于淮海路环贸iapm的动态，甜品店新鲜出炉棉花糖热拿铁。不知为何，Cara仍在焦糖厂奔忙，明明办妥离职手续再无牵连。甚至又一次带队出国参加展会；老板皮笑肉不笑，哟，你行啊，报告写成这样有脸待着。研发部新来的两名员工将入驻Cara的办公室，行政总监怎么想的，居然录用了一对情侣。她起身迎接他们，进屋的却是杭；他展示手中报纸，头条标题《「诚信者」的三素质》，笑意凉薄道，说的就是你。
热拿铁打翻在Cara的裙子上。她打翻在梦境里。被粉红色的棉花糖纤维蒙住脸，呼吸急促地惊醒。抓起笔把梦记下来。爱情故事的badending是更大命运的隐喻。浮在水面的企鹅看见海上冰山露头，一块不大的水的结晶；它不曾下潜，不认为海面之下会有什么，而冰山也不屑让它知道。
学姐对农化B2B的初级技术岗有兴趣吗？巴黎高科的校友群发布招聘启事，瑞士公司的上海分部，要求海外硕士毕业三年以内。颜岩所述的公司Cara有过了解，她毕业那年，瑞士总部裁员20%。药企的市场创意部门呢？Cara前一天看到这条，要求候选人具有三年以上的4A广告公司经历。颜岩道，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可能；餐饮企业的媒体专员、能源公司的产品注册经理，学姐都可以投投看。递简历不一定能中啦，为了面试还得复习法语；码字心累，砌成一部不要脸的“煌煌巨著”再专注找工作。
慢慢磨一段伏笔所需的枯燥叙事。写作情绪一旦被打断就很难回到原来构造的世界。颜岩与她说话，是担忧的心情，学姐找到工作了吗我又看见一个适合你的。啊谢谢，Cara说；犹豫着要不要设置消息免打扰。话说得越多记忆损耗得越厉害，很多本该出现在小说里的事件想不起细节了，明明没过多久；后续接收的信息太多，擦除前期存储，她得赶紧用文本固化。律师安慰道，每天写一点点都是胜利；如果对哪个职位感兴趣，要不联系一下对方。
抱头呜咽，Cara没时间准备面试。出门干什么哦，浪费时间一个字没写；面对屏幕荧荧的空白文档，也是一个字写不出来。从头整理素材，一点点地挖掘、打磨、组装，像故纸堆中梳通脉络的历史学者；然而无法用疏离的旁观者视角讲故事，落笔抓不稳准确的词汇。被“怎么还不去上班”“面试丧失口语能力”“写小说思路枯竭”接二连三打败，与父母通电话却要扮演笑脸，“刚下班”“哦，没加班”“那个相亲啊，最近不方便见”。
往三十岁坠落，比昔日最差劲的想象更为难堪。曾有几分自由意志，择取的却是一连串hard选项，想做的事做得都很糟吧。不太笨不太懒运气不太差，不相信人生是布朗运动，那就只能怪罪自己无能。每次碎掉都得自己粘回去，裂纹密密麻麻找不到完好的一大块；分组之外的朋友圈总归保持伪装，努力隐藏被打碎的一部分自己，一颗灰尘的一部分连灰尘都算不上。小说滞留脑海，早日写下来成就别人的故事；写下来方可释然遗忘，脑细胞清空，放心地思考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