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羽跑了附近三个五金店终于买到了一把铁锹,因乘地铁不让带铁锹,于是他坐公交车换乘了三趟、跨越大半个新嵊市,来到了查林区最南边的一座垃圾处理厂附近。
章邵伦把被害者的眼睛埋在了自家门口的泥地里,而章邵伦的家,如果那也算做家的话,就在这座垃圾处理厂的边上。这一带人烟稀少,冷清荒凉,越往垃圾处理厂走,环境越萧条,路上基本没有行人,只有车辆偶有经过。徒步走了十分钟,石羽看到一个破烂的类似移动房的建筑。走近一看,它跟移动房没什么两样,唯一的区别是移动房有四个轮子,它没有。再往附近一看,像这样的建筑还有好几个,依次辐射开,分布在这一片区。基本上每个房子门外都堆满了麻袋、塑料袋,里面装的都是分类好的垃圾,顶上还层层覆盖着五颜六色的挡雨板,总之,十分简陋寒酸,用“贫民窟”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石羽按照舅舅给的地址找到门牌号为十三的屋子,这就是章邵伦住的地方了。石羽围着屋子转悠了一圈,从外面堆放的麻袋和塑料袋看,章邵伦从精神病院出来之后应该是和这的其他人一样,靠捡垃圾为生;他又站在窗户边往里瞧,屋内乱七八糟地堆放着许多杂物,仅有一张破桌破椅,连床也没有。如此情形之下,石羽不禁动了恻隐之心:这疯子虽可恶,倒也可怜。
但现在不是同情心泛滥的时候,石羽想,先干活吧。于是他拿起铁锹走到门前,准备挖土。
“别挖了,挖不到的。”
石羽耳边冷不丁响起这么一句话,把他吓了一跳。原来旁边的十二号屋子角落里坐着一个满头白发、满脸褶子的老妪,她本就小个,又佝偻着腰,于是看上去更小了。她穿着仿佛由补丁拼凑成的衬衫,十分入景,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她。
“老婆婆,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我一直在这坐着。”她说话漏风,喉咙深处仿佛有一口浓痰堵着,声音闷哑。
“刚刚怎么没发现你?”
“我看着你走过去,在那转了一圈。”
“那你也不出个声?”
“我刚刚不出声了吗?”
她看上去年纪挺大,说话却一点都不含糊。
“好吧……那你刚刚叫我别挖、挖不到是什么意思?”
“之前有三个警察也每天在这挖,挖了几天后没挖到就走了。”
“那你怎么知道我挖的和他们挖的是同一个东西?”
老妪咧嘴笑起来,两颗门牙已经没有了。“我猜的。”
石羽也跟着笑。“您倒是个老顽童啊。”
“那我猜对了吗?”
石羽点点头,继续挖起来。
“你怎么还挖呢?”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他们挖不到,不代表我挖不到。”
“哦,有道理,那你挖吧。”
石羽愣了一下,再次看了一眼老妪。他突然觉得这个老婆婆倒挺豁达,要是换做别人,比如他舅舅,一定又会说他一根筋。一根筋就一根筋吧,只要最后我把眼睛找到了,以后就再也没人质疑我,也不会有人叫我loser了。想至此,石羽忽然觉得浑身来劲,铁锹挥得更快了。
他是从下午四点开始挖的,一直到太阳下山晚上七点,共挖了三个小时,章邵伦家门口的这块地也不大,也就十五平米,再挖就要挖到路上或老妪家底下去了。从之前警察遗留的挖掘痕迹看,他们还没石羽挖得范围广,也没他挖得深,他挖到自己整个身子都淹没在地平线以下才罢手。再挖下去就没有意义了,他想。何况太阳也落山了。
“挖到了吗?”老妪在一旁默默地看了三个小时,见石羽开始填土,于是开口。
石羽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有。”
老妪又笑了。“别灰心啊,年轻人。”
石羽没有回应。
“到底你们在找什么?”
“你不知道?”
“不知道。”
“眼睛。”
“什么?眼镜?”
“不是戴的眼镜,是人的眼睛,眼球,”石羽指指自己的眼睛,“他杀了四个女人,把她们的眼睛给挖出来埋在这了。”
老妪似乎是第一次听说,愣是半天没反应过来。待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石羽已经填完土,准备打道回府了。“哦,他杀了人啊?真可怜。”
“老婆婆,他杀人你还觉得他可怜?”
“他的良心没了,难道不可怜?”
老妪说完,最后一点晚霞的光褪去,天完全黑了,路灯亮起,灯光微弱。
“是有点可怜。”石羽望了一眼章邵伦的屋子,转身离去。
一上公交车,石羽收到了舅舅的消息。
天宝,帮你安排好了,今晚九点半,回塘看守所,找徐泽。
石羽立刻回复谢谢,然后研究起路线。如果折回事务所放了铁锹再去看守所,时间来不及,现在已经是八点半,直接赶往看守所还能勉强到达。于是他又一路携带铁锹赶往了回塘看守所。当他风尘仆仆带着铁锹出现在徐泽面前时,像极了一个刚从地里务农回来的庄稼汉。
“你就是老丁头的外甥?”徐泽挺着中年啤酒肚问道。
“是,我叫石羽。”
“哦,名字倒是没错,但他跟我说你是侦探。”徐泽瞟了一眼铁锹。
“对,是侦探。今天出门急,忘了带侦探证,但编号我记得住,是……”
“不用报不用报,人没错就行了,但下次记得侦探证要随身携带。”
“记住了记住了。”
“跟我来吧,但铁锹不能跟来。”
石羽连忙点头,把铁锹留在徐泽办公室。“拿了一天习惯了。”
“哦?在搞行为艺术?”徐泽挠挠刺猬头,几颗头皮屑蹦出来。
“您说笑了,有点事需要用到它而已。”石羽左瞅瞅右瞅瞅很是新鲜。
徐泽见状,说:“第一次来看守所?”
石羽点点头,脸色泛红。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没事谁上看守所啊。”
“您说的是。”
“怎么想到来看他呀?”
“有个委托需要问他点事。”
“哦,但他是个神经病,疯疯癫癫的,就算回答了,那话也不能信啊。”
“这个我会看着办的。”
“到了。”徐泽推开一扇门,走了进去。这是一间独立的会见室,带有隔离栏和隔音强化玻璃。“你先坐一下,他马上就到。”
话音刚落,强化玻璃后面的门开了,一个狱警带着一个身着囚服的犯人走进来。
“他就是章绍伦了。”徐泽拍拍石羽的背,“好了,你们聊吧,我在门口等着。对了,我再多提醒一句,你只有十分钟。”
“才十分钟?”
“对啊。”
“为什么?”石羽看了一眼手机的时间,晚上九点五十分。“他十点之后很忙吗?”
“他要睡觉啊,犯人有严格的作息时间你不知道吗?”
石羽摇摇头,马上又点点头,然后郁闷地叹了口气:怎么又是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