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的车子停在路边,车门大开,我垂着头主动跳上车,蹲在副驾驶的座位上。
天已完全大亮,太阳还没升起来,晨间的空气清新好闻,公寓楼下的街道,许多商铺还没有开门。李德和张牧站在街边说了一会儿告别的话,我看见李德将公寓钥匙交还给张牧,又听见他嘱咐了张牧另外一件事情:
“小牧,我想了想,有件事想拜托你。”
“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吴行松搬运走的那些骨头,他应该还没有来得及处理。他是一个心思缜密的男人,一定会等到这件事的风头彻底过去才会处理骨头……”
生病让我的思考能力变得迟钝,我难以判断这话是否有道理。
我眯缝起眼,将自己设想为吴行松,若我是他,在犯罪之后,应该会立即将其他的骨头随意丢弃在某处,撇清自己与康雅乐的关系才对。可转念一想,吴行松不是普通人,他是深知处理尸体这件事的重要性的,如果随意丢弃其余骨头,反而是节外生枝、画蛇添足,增添暴露他自己的风险。他那么狡猾的一个人,肯定不会在这种细节上失误。再联系他这些天的活动轨迹,从老吴尸体发现后他一直待在十允市,不可能处理那些骨头,回到草容市后,李德更是紧跟在他后面也来了……
“所以,你是想让我去找那些遗骨吗?”张牧问。
“是,我就是这个意思。”李德说,“他现在回十允去了,正是搜查的好机会,只要找到那些骨头,就能证明他杀害康雅乐的罪行……你能想办法对他的住所进行搜查吗?”
“可是……”张牧面露难色。
我知道张牧犯难的地方在哪里。据我所知,张牧只是一个小小的警员,而李德这些天的活动,没有走官方程序,纯粹是他的个人行为。身为警察,搜查一个人的住所并不像电视中演的那么容易,搜查令的签发也需要一系列流程。理论上讲,确实有紧急时刻,可以只出示证件便搜查的情况成立。可是这个紧急时刻要怎么界定呢?能用于吴行松目前的情况吗?
显然是不能的。吴行松杀害康雅乐,已是三年前的事,证据根本不足;即便怀疑他杀害了老吴,他也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除非能鉴定吴行松真的调换了监控,在不在场证明上做了假,可这一点也被否定了。而且,这还涉及到要将两个案子进行“并案”……
我在脑子里胡思乱想为他们发愁的时候,张牧却已当机立断的做出了反应:
“好吧,阿德哥,我会想办法,去他家里搜一遍。”
“我知道这可能很麻烦,我如果不是必须要回去,一定会留下来跟你一起找……”
“阿德哥你见外了,你放心。这件事交给我。”
张牧拍着胸脯说。
嗷呜——好样的——小崽子——
我对张牧的自信表示欣赏。
既然如此,我就同你一起。
当即,我做出决定,要留下来同张牧一起寻找康雅乐的尸骨,这是将吴行松绳之以法的唯一办法。
我从李德的车上跳下来,绕到张牧脚边,用脚扒拉着他的裤腿。
“呀,小黑,是舍不得我吗?”张牧低下头,蹲下身来摸了摸我的头,“我也舍不得你呀……”
既然如此——让我跟着你——
我冲他叫道。
“但是你得回家去了。”张牧说,“乖,我有空会去看你。”
“小黑,走吧。”李德也叫道。
谁要跟你走——我要留在这——
我赌气似的冲李德说。
之前我就生气他轻信吴行松妻子的话,在那一刻逆反心理作祟,我更是再也不想再跟着他了。
李德又叫了我两声,我装作没有听见,绕到张牧身后,扒拉着张牧的腿。张牧转过身,顺势将我抱了起来。
我以为张牧是明白了我的意思,没想到,他站起来后,又直接将我还给了李德。
嗷呜——我不走——我不走——
我一个劲儿的大叫着,在李德怀里乱蹬乱踹,希望他能明白我的意思。
“小黑,小黑乖,听话。”李德试图安抚我。
我那时迫切的想要留下来,完全无视他的安抚,不停叫嚷,四肢更是不听使唤的挥舞着。到后来,他越是摸我,我就越是挣扎的厉害。
“啊……”
直到我听见李德惨叫了一声。怀抱着我的双手瞬时的松开了。我从他的双臂之间掉落到地面上。
我成功挣脱了李德的怀抱,向前一窜,躲回到张牧的身后。
“阿德哥,没事吧?”张牧关切的询问。
听见张牧的声音,我才反应多来,我的左前脚,爪子上有浅浅的血迹。顺着张牧的声音看去。只见刚才因我挣扎得太过激烈,李德又穿着短袖衫,他的手臂被我的爪子误伤。
“没……没事。”李德用另一只手捂住左臂,表情痛苦,被我抓到的左臂下方,条条血痕正在越发清晰的显现。
“小黑啊,你怎么回事啊……”张牧转过身来跟我说,听得出,他也有些生气,“怎么抓人呢!”
嗷呜——我——
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往后退了两步,缩着脖子看他们,想起类似的情景从前也发生过一次。
那是我被老吴就回家后,他硬要给我上一种味道很不好闻的药膏,我出于本能拼命反抗,一不小心也将老吴的手抓出了好几道红杠。
“小牧,算了,别凶它……”李德蹲了下来,对我伸出另一只手,“小黑,乖,过来,咱们该回家了……”
嗷呜——
我叫了一声。很不好意思的朝他走过去,用舌头舔了舔他受伤的手臂。
不知道是不是因被我抓伤的手臂生疼。在离开草容市的路上,李德没有像来时播放音乐,始终黑着脸开车。我缩在驾驶座上,见他的左臂内侧,先前流出来的血液逐渐凝固,伤口处已结起了一层薄薄的血痂。
草容市是一座充满了高架桥的城市,离开这座城市的路上,也难以避免的要经过一座。车子沿着城市东面的高架桥畅快的跑着。不一会儿,不远处的桥下,出现了一栋宽大的低矮建筑,在四周高楼的包裹下,这栋建筑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异常醒目。
最右侧的车道逐渐排起了长队,拥堵在前方不远的高架桥出口,显然他们的目的地都是那栋建筑。
李德一直行驶在中间车道,并没有打算在那个出口下桥的意思,但当车子离出口匝道不过百米时,却发现连中间车道及左侧车道都被堵上了。
这本来只是一次普通的堵车,和这些天在草容市经历过的许多次堵车一样,并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地方。
但是,很多事在发生的当时,是感觉不到有什么意义的,往往是在事后回想起来,才恍然大悟。
那时,我站起来朝外看了一眼,见一辆绿色出租车与匝道入口处的白色小汽车相撞,出租车的后方,又跟着一辆黑色小汽车,追尾了前面的出租车。三个司机模样的中年男子正在车前争执,互相指着对方骂。看到这情景,我立刻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一定是随着汇入出口匝道的车辆越来越多,不安分的出租车司机插了队,试图横着从左边车道插进匝道,黑色小车在出租车后方,试图复制出租车的行为,却没想到,他们并没有得到白色小车的“礼让”,于是,接连的车祸发生了。
站在白色小车前的司机黑着脸,情绪激动,想必,作为“受害者”的他现在应该很懊恼。
这时我也看清,方才那栋宽大的建筑物上方赫然立着四个红色的大字:草容东站。
原来如此,下面就是列车站。怪不得司机们都这番焦躁。
车祸使得整个道路只剩下左侧一条小道可以通行,草容市的司机们并没有多少耐性,连那一条小道都要争抢着通行,反而导致谁都动弹不得。李德的小汽车跟着车辆开了十来分钟,移动的距离却不过百米。最后,在不断响起的喇叭声中,车子更是完全的停了下来。
前面的车子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我看了看李德血痕累累的手臂,心里觉得毛毛燥燥的,便扒拉着窗户对那些插队的司机叫嚷:喂——你们讲文明一点行吗——
我正义的呼唤没有任何作用,转身一看,驾驶座上的李德已经挂了停车挡。
车内开着冷空调,他面无表情盯着前方,倒并没有显现出急迫的样子。他的那颗黑脑袋转了转,视线好像落在“草容东站”几个大字上。
他甚至还摸出了他的记事本,趁着堵车的档口,翻看起了起来,或许是草容东站这个地方应景,他顺带的,就看起了夹在本子中的那张,草容市和十允市之间的列车时刻表上。
喂——小子——你倒是悠闲啊——你的手还想不想要了,是不是还要在这里看两集电视剧——
我忍不住骂他。
“唉,小黑,你知道吗,咱们走错了路啦……”他终于收起记事本,盯着前方说,“而且,好像还走了很远一段呢……”
那时候我还不明白他这句话的含义,还以为是他听懂了我在骂他。我也完全不知道,正是这一个场景,给了他重要的启发。
你既然知道走错了——你倒是给我从这个高架桥上下去啊——
我又说道。
后面跟着的汽车忽的发出一阵绵长的喇叭声,吓了我和李德一跳。这才注意到前面的车已经开始移动。李德慌张的收起本子,挂档前行。
又花了十来分钟,我们才得以从那个水泄不通的匝道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