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十允市已经快中午了。
车子经过写着十允两个大字的收费站,沿着老旧的街道缓缓行驶,我心中涌起一种说不出的奇异之感。先前在草容市的短短几天,好似一场绵长的梦境。草容市虽然五光十色,但繁华的城市间,隐约透着一种无法言说的距离感,像飘在空中一般不真实,直到回到十允市,闻见这座小城里熟悉的气息,我才感觉自己重新踏足到了地面上。
李德没有回家,直接将车开到了页广区分局。王越峰前来迎接李德。
再次见到王越峰,我竟也觉得有些亲切,几天不见,他好像瘦了一点,身上穿的T恤衫松垮垮的贴在肚皮上。
见到李德臂上的血痕,王越峰吓了一大跳。
“呀,你这手,咋回事呀?是大丑抓的吗?”
“是……不过,小黑不是有意的。”李德说,“没事的。”
“什么没事啊,走走走,赶快去打个针,你要是得狂犬病了,我们一局子的人不得遭殃。”
“可是……”
王越峰不容李德多说,还是坚持要拉着李德去打针,托了个小警员照顾我后,又将李德拽上了车。
离页广区分局不远的地方,刚好有一家公立医院,他们俩应该是去了那里。因为到下午两点多,两人就一起回来了。
我在页广区分局和小警员玩了一种午,无聊得很,见李德推开大厅的玻璃门进来,赶紧跑到门前去迎接他。不过,当我兴冲冲的跑过去时,王越峰突然从李德身后冲出来赶我:
“大丑,你走开,你看看,你把你主人折腾成啥样了……”
我刹住脚,歪着脑袋盯着他们俩。
王越峰担心的是我冲上去又伤到李德,因为他手臂上的血痕还条条分明,很是渗人。
嗷呜——
我低低的叫了一声。
“没事的,王哥。不怪小黑……”李德倒是朝我走了过来,蹲下来主动的摸我,“不怪它,我已经原谅它了……”
“你这个人啊……”王越峰在一旁接茬,“真不知道说你啥好。你看看,我之前就跟你说,猫是养不熟的……”
李德没有接话,用手掌摸着我的头,我舔了舔他的手心。
“人家不都说猫会对主人报恩吗?你家这个大丑倒好,你救了它,养了它这么多天,还把你抓成这个样子……”
听见王越峰这样说,我感觉脸上一热,如果我是人类的话,此时我应该是因羞愧而脸红了。
“不,我也不用小黑的报恩。”李德打断王越峰,“它只要这样健健康康的就好了。”
李德如此大度,这让更让我觉得对不起他。
我想起当年我抓伤了老吴后,老吴也没有生气,吴行松回来时看见父亲的手伤,狠狠的骂了我一顿,老吴还替我说话,表示他不怪我。
嗷呜——
我用头蹭李德的手臂,在他的脚脖子边绕圈。李德将我抱起来,跟着王越峰一起并排往里面走。
在走到那条一侧有一排窗户的走廊里时,王越峰问李德在草容市到底有何发现。李德说出了他对吴行松杀人埋尸的怀疑。
“也就是说,吴朗山那个小儿子,很有可能才是真正杀害康雅乐的人?”王越峰说,“这样说的话,康雅乐出现在吴朗山的后院倒是说得通了……看来,你小子这一趟还是去对了。”
“可是,这也仅仅是我的推测,没有证据。”李德说。
他又一次提到了证据,我已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从他嘴里听见这两个字。
“不过,我已经拜托草容市那边,想办法申请对吴行松家的搜查,我想那些骨头他应该还没有来得及处理……”
“是那个叫张牧的毛头小子吗?”王越峰问。听他的口气,他也知道张牧这么个人。
“嗯。”
“这样啊,诶,可是吴行松那个家伙那么狡猾,真会把这种东西留在家里吗?再说,你们这么无凭无据的,草容市那边会发搜查令吗……”
显然王越峰也明白有关搜查令的问题。我想起离别时张牧拍着胸脯答应的模样,不禁也跟着担心起来,那个小崽子真的有办法能拿到搜查令吗?
况且吴行松那么狡猾,会不会早想到警方会这样做,准备好了另外的诡计来应对呢。
“这个嘛,就算不用搜查令,也应该有其他办法可以去他家找找……”李德回答道。
我好奇的盯着他,他却没有再多作解释。窗外刮来一阵微风,从窗口可见小院里种植着的一颗银杏树,上面停了两只麻雀。
李德的视线落到麻雀身上,我隐隐的感到,他好像有什么难以同人讲述的心事。
那之后的两天,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刑警的工作很忙碌,除了老吴这个案子外,页广区还有许多其他的案子要办。李德的手因被我抓伤,不方便外出时抱我,加上我的病也没完全好。连着几天,他每逢要出外勤的时候,就将我留在分局里。我成了那个小小的警局里的得力帮手,因鸡毛蒜皮的小事前来报警的人类们,见到我都被我的魅力折服,比如,原本互相争吵的小夫妻,在我和小警员的劝慰下,最后手拉手笑嘻嘻的回家了;偷电瓶车的年轻男子,一开始拒不承认罪行,但见到审讯室里躺着的我,摸了摸我的背毛,不自觉就招供了……诸如此类的民事纠纷还有很多,但都被我和小警员们化解了,一位卖鸡蛋的老婆婆为了表示感谢,还特意送来了一篮子鸡蛋……
不过,这些都是同老吴无关的事情,我并没放在心上。我每天最期待的,还是等李德出外勤回来。他白天的行动我皆一无所知,只能从晚上他和王越峰的对话中窥听一二。
一天晚上,李德终于说起了张牧的搜查结果。
“小牧那边来了电话……说在吴行松家没有找到人骨。”
李德说这话时,和王越峰站在窗边,愣愣的看着外面已经黑下来的天空。
“诶,咋的?他已经去吴行松家看过了?”王越峰对张牧的迅速动作感到惊讶,“他拿到了搜查令?”
“这个嘛……并没有。”
“哦?”王越峰脸上写着好奇。
我也来了兴致。
“他请了几个清洁公司的人,借着去做保洁的机会,在吴行松家翻了一遍,可惜一无所获……”
清洁公司?
我想起张牧那张机敏的鹅蛋脸,原来分别时,他说起的“想办法去他家搜一下”。是打算用这种方法?
“啥?清洁公司?”性格保守的王越峰似乎不能认同这种做法,“亏你们想得出啊,这个馊主意谁想到的?”
李德没有回答,我也不知道这个主意到底是谁想出来的。现在看来,或许这不是一个好主意,它只是加剧了我们对吴行松狡猾程度的认知。
“看来,吴行松或许早料到我们会有这种动作吧……”过了一会儿,王越峰呢喃道,伸手在裤兜里摸了摸。
我以为他要掏出香烟来抽,没想到却拿出了一片口香糖,放进了嘴里。看来他是接受了李德先前的建议,用口香糖来辅助戒烟。
“也许,吴行松早就将人骨丢了……”王越峰继续鼓动着腮帮子说。
已将人骨丢弃了吗?我感到不理解。若真随意乱丢,被人发现了不是更危险吗?我直觉吴行松不可能这样做,他可是最清楚尸体藏好不被发现是多么重要的人。不留下任何破绽,才像是这样的他一贯的作风。
“或许,他是将其他的人骨藏在了一个绝对安全、保险的地方。”李德说。
绝对安全、保险的地方,真的会有这种地方吗?
一个普通的成年男子,生活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能用来藏东西的地方,无非就是自己的居所,难道,吴行松不止那一个居所吗?联想到他现在的身份和财力,似乎也有这种可能……
我脑子里闪过各种混乱的猜想,又仰头看向李德的侧脸,外面的路灯亮了起来,一束黄光打到他脸上,显得他的脸黑的发亮。
“吴行松现在还在十允市吧?”李德换了个话题。
在……他姐姐说,银行那边的手续办妥了,但他和他大哥好像又为钱的事儿吵了起来……不过,我还是能想象出,他高高兴兴领遗产的模样……想到他那股子得意的劲儿,我真生气……”
王越峰说着,又将一片口香糖塞进嘴里,狠狠的嚼动,借此发泄内心的憋闷。
身后陆续有几个小警员下班回家,经过两位刑警身边时,笑嘻嘻的跟他们打招呼。
“其实,我之前没跟你说,我还有另外一个想法。”过了半响,人走得差不多后,李德突然又说。
“啥?”
“但是关于这一点,我还没有想通。”李德垂着眼皮,没有往下说。
“又来了,你这家伙……”王越峰拍了拍他的胳膊。
在我看来,这动作竟有些安慰的意味。
我实在搞不懂这两人的相处方式。有时候,他们好像八杆子打不到一起,有时候又好像默契十足。人类实在是太奇怪了。
“明天有空吗,去我家吃饭,我老妈过生日,非叫你过去。”没想到,王越峰接下来的话居然是这个。
啥?怎么就开始说吃饭了?你这个矮子也不问问他到底想说啥?你怎么成天想着吃饭呢?
同时,这也让我感到他们似乎对老吴这件事已经懈怠了。连日来的奔波、没有结果的找寻,已经让他们彻底丧失了前进的动力。
看来人类终归是懦弱的生物,遇到几次困难、破解不了谜团,找不到证据,就对凶手放任不管之,和我们猫比,不,就算是和波仔比,也差远了,波仔每次追鸟玩,哪怕怎么都追不到,还要傻乎乎的跑出去好几里路呢……
又或许,老吴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老头子,他的惨死和遭遇,并没有让警方特别放在心上。我不知道这些警察的真实想法,但从他们的消极行为中,我感受到的就是如此。
我很生气,但生气的情绪到达一定的节点后,便不会再继续,而转换为一种无能为力的失望。我对他们产生的,正是这样一种气极而至的失望,自然,这其中也有我的病还没完全好的原因,我的胃口还没恢复,这两天吃得少,根本没有力气生气。病痛让我仿佛变成了一个哲学家,除了从心底对此他们的退缩发出感慨和藐视,更是自怨自艾了起来。
我被这些负面的情绪蒙住了双眼,丝毫不知,就在我暗自神伤时,隐藏在平凡的生活下,名为“希望”的曙光,其实已经在悄悄的靠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