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晓峰在飞往上海的路上。早上七点多的飞机坐得满满当当，天气这么好，可每个人都精疲力尽的样子。他身边的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已经睡着，鬓角湿哒哒，眼角有眼屎，领口有汗渍，上飞机前还在用沪语英语和听不出来是什么语跟不同人愉悦交流的这位男士，此刻已经丝毫没有当时的风流，像条疲惫的狗蜷缩在椅子上。大约是睡得熟了，他皱着眉头抱紧了自己。
每个人都有两张脸。杜晓峰不由得叹口气。
这次去上海是他自己的决定。如今在几千米的高空之上，耳边是邻座的鼾声和飞行噪音的时刻，杜晓峰忽然意识到他工作这么久，这是第一次纯粹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决定了就立刻去做，没有汇报给任何人。
他手里是九恒之前给源城案做的规划，他要去见的人，是最初愿意跟九恒一起做联合体的公司华复。说来也是巧，当时华复派出跟杜晓峰联络的是城投事业部高级项目经理刘艺，如今已经升任为部门副总，刘艺到临山旅游，特地与杜晓峰见了一面。华复新进投资了一间水处理公司有海绵城市[4]的几个核心专利，专门针对地下水体管网留存不足分散度高的情况，改造工程量小，不影响既有地面附着物，目前正忙活这找个地级市做综合治理的样板项目，因为是区域样板项目，价格十分优惠。
两人交流了一下源城案的现状，刘艺告诉他，只要可以拿下源城海绵城市的合同，他可以申请上级用PPP[5]的方式来做湿地公园的工程。
原本只是一顿午餐的功夫并没有深谈，但杜晓峰心里有了异动。城市环境首先抓水，他从源城那边得到的消息也确认城投的确有在一年之内更新水处理系统的意思。如今更新水处理系统与否还是讨论案，源城流域改造的还没发招标申请，一切都正是时候，他等不及又跟刘艺联络一下，两人在电话谈得投机。像热恋里的少年不满足于电话传情，杜晓峰第二天就上了飞机。
然而杜晓峰不知道的是，刘艺的上司张瑞在刘艺见杜晓峰之前，就给李楠打了电话，说得直接：我们可不想参合到风采佳和的烂事里头去。
李楠说：“那是当然，这是两码事，这件事就你知我知刘艺知，杜晓峰都不会知道，就算做不成对你也没什么损失。源城那边事情如果没有变化，你们连一兵一卒都不需要动。”
张瑞有些疑惑，问：“这事能行吗，别费老大劲事情却不成那可真是亏大了。”
李楠笑道：“要亏也是我亏，你们只要跟杜晓峰说明白。这事能不能成杜晓峰是核心，别看他级别低，我们老总如今最得力的助手就是他。”
张瑞笑问：“怎么不是你？”
“当然不是我，否则哪用得着我回家生孩子。”
两人聊了一会家常，李楠又道：“要是这点力气都不想出那还真没法谈了。现在说不做来得及。反正我大着肚子也乐得清闲。你到底做不做？”
张瑞赶紧答：“做做做当然是做，杜晓峰已经跟刘艺约了时间见面，谈完了我再联络你。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
杜晓峰落地一开机，就收到了风采的新闻，它的采购单、质检报告连带部分工人的体检报告都一并拿出来。
可是，壮年的张兆富是为什么得了白血病了呢？
文章避开了这个问题。
“虽然反应迅速，但是避重就轻。”最高得票的回复说出了杜晓峰的心声。
刘艺陪同张瑞一起接待了杜晓峰，这让杜晓峰有些受宠若惊，张瑞岁数比李楠略长，曾经华复和九恒来往密切时他陪李楠接待过几次张瑞，他人倒是温和，只是有些寡言，像是总不高兴，如今带上了三分热忱，倒叫杜晓峰十分不自在。
张瑞对这件事很有兴趣，讲话也很爽快：“做事为两点，赚钱，交朋友，九恒跟我们也是老交情，有钱大家赚都高兴，华复如果可以拿下这个项目包，九恒就是华复的合作伙伴。但是，”张瑞话锋一转，“我们不能主动去争取这件事，我都有讲，做事为两点，赚钱和交朋友。圈子一共这么大，我们和佳和风采都是有交往的。这时候去抢别人生意，不地道。”
杜晓峰去了一趟在运营的工厂现场，草草吃了顿快餐，下午就回临山去了。
于浩水不在公司，有人告诉杜晓峰，于浩水去了源城。杜晓峰倒是松了口气，他坐在办公室，脑子里模拟着如果见到于浩水这件事应该怎么汇报，最关键是，怎么能叫于浩水对自己越权联络华复这件事不产生太大的反感。
于浩水原本对自己就没好印象，杜晓峰想到张超的话，心里越发紧张。
他正想着，于浩水就推门进来了。于浩水从没来过他的办公室，杜晓峰吓了一跳，于浩水对他的吓一跳也吓一跳，然后，于浩水轻轻地敲了敲门，说：“我这不敲门的习惯太不好了，吓着你了？”
杜晓峰立刻站起来，答：“没有的，于总，没有的。我刚刚还在想着您，您就来了。”
于浩水说：“他们说你找过我，说吧，什么事？”
杜晓峰也顾不得思考这句话里不寻常的意味，甚至连刚刚的草稿都忘记了，只说：“于总，我觉得是时候推进我们的项目了。”
于浩水还没坐定，闻言立刻抬头看着杜晓峰，因为是审计周的缘故，项目部的人都出差了。此刻静若真空，杜晓峰听到了自己手腕上那只葡计的滴答声，他有一瞬间的失神。他有段时间没仔细听过这滴答声了，收到这块表，从最初的喜悦到如今仿佛跟他融为一体，其实没用多久，他怎么会把一块表放到自己的愿望清单里呢？愿望应该更为宏大才是，尤其是，他忽然想到于浩水给李楠的红包，那一只红包就是六七块葡计了，然而于浩水从不戴表。
于浩水安安稳稳地坐下，然后道：“继续说。”
“上午风采发了稿，快是快，但是不在点子上，所以质疑声更高了，据说十点多左右已经有人去项目外围抗议。”
于浩水点点头。
杜晓峰又道：“张总那块地能按原计划开发会很难，我们已经跟佳和两掰也没什么顾忌了，这个棚改案，动迁本身就难度很大，一点点煽风点火都是大麻烦。风采如果不解决好毒医院事件，源城市委会叫他接手棚改案吗？这两方都岌岌可危，就算我们不出手，也会有别人上来。”
于浩水脸上露出点儿笑容，但他低着头，只饶有兴趣地看着杜晓峰的手表。杜晓峰强忍着伸手去遮住那块表的冲动，继续道：“归根结底，张总不过是替沈凯结交了一下当地关系，沈凯要做什么怎么做哪是我们能管得了的？我们是入围公司，如果忽然大幅撤退反而显得做贼心虚。”
于浩水不置可否，只说：“说说你的想法。”
“之前华复的刘艺来临山旅游的时候我们见过一面，他们对这个项目还有很大兴趣。而且华复投资了一个水处理公司，想要做个海绵城市的样板工程，刘艺说，如果能够敲定源城的水处理系统更新合同，做一个项目包，他们愿意做湿地公园的ppp，源城缺钱，这块旅游区源城一直迟迟不动的原因就是报价太低而没人肯接。”
于浩水问：“源城的水处理系统要更新？”
“据说是的，”杜晓峰答，“他们有这个打算一年内系统更新，之前谈过的几个公司报价都高，超出了城投的预算。但是如果做个项目联合体，我算过，整个成本在许可范围内，而且后期有国家扶持基金注入，财政不吃力，我们也有保障。”
于浩水笑笑，说：“你把材料准备一下，我要看看。”
于浩水走了，杜晓峰还在发愣：就这么简单？
杜晓峰还准备一箩筐话要表达自己这么做的原委。居然一句都没用上。于浩水居然不问自己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他就这么信任自己了？杜晓峰呆呆地坐在办公室，又听到了葡计的声音。
于浩水回办公室就给李楠打电话，劈头就说：“你那个杜晓峰，背着咱们偷偷去了上海见了华复！小子能耐了上蹿下跳的。”
李楠笑了说：“怎么是背着你？我叫他去的，动动指头的事就得跟你请示请示，你又得神经衰弱。”
这倒也是，于浩水又说：“这孩子没胆气，总那么一副受惊小家雀的样子，看得人糟心。”
李楠哈哈大笑：“你这么一说还真像啊。但晓峰只是看上去文弱，该冲上前的时候不含糊。”
于浩水火气也下来了：“要说人呢，倒也不坏，但他那个样子……。”
李楠慢悠悠地打断他：“我家老陈见到杜晓峰就想把他挖走。还背着我问过杜晓峰，杜晓峰不答应。”
于浩水吓了一跳：“陈裕看上杜晓峰什么？”
李楠说：“踏实？可靠？聪明？三观正？谁知道呢，现在的人都聪明，但要讲可靠的可没那么多。杜晓峰做事可靠人又聪明，他在九恒六年，从底层做起，踏踏实实没漏一级台阶，如今年纪轻轻手里就有三个大型政府项目的从头到尾实打实的管理经验，挖过去上手就能做事，别说陈裕要挖，要是别家公司有这么个人，我也想挖到咱们这里来。肯学肯干，嘴巴密人不蠢，这样的人难道你不想挖？”
于浩水立刻嚷：“那可不行啊李楠，杜晓峰是你一手带出来的人才，老陈把他挖走了你怎么办？再找个得力助手可太难了，我还想要提拔提拔他呢！”
“刚刚才说人家是受惊的小家雀，这下要提拔他了，”李楠笑起来，“他愿意留下才能留住，他不愿意谁留得住呢？如今源城这个项目既然他上手了，就交给他做，这比忽然提拔他有用，杜晓峰是个无功不受禄的人，你说呢？”
于浩水啊一声，经历过张超这一顿跳大神，他可再也不想受任何惊吓了。
李楠又说：“还有一点，这事成败还是两说，杜晓峰在，也是个缓冲地带。”
缓冲地带，就是挡箭牌的意思。杜晓峰没背景没分量，是个有热诚有战斗力的马前卒，再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于浩水心里这样想，嘴上却答：“那倒也对，宁当鸡头不当凤尾。”
但他还是不明白陈裕是怎么看杜晓峰的。华金是什么地方？杜晓峰哪有那么好？陈裕这个人狐狸一样，他要挖走杜晓峰，下一步会不会撺掇杜晓峰去说服李楠放弃工作回家带孩子去？现在李楠休产假，要是杜晓峰再离职，他还真找不到人同时代替这俩位置。
在于浩水眼里，杜晓峰依旧是那个面试时手抖得仿佛中风的男孩子，成绩一般家境一般，西装不合身鞋子旧，领带居然是新郎红，在一群谈笑风生的后辈面前显得格格不入。因为第一印象差，所有印象都差，大多数人如此，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从什么时候，这个毛小子变成这么一个不可或缺的人物了？于浩水认真地考虑起来。
李楠给杜晓峰打电话时，杜晓峰还在写项目报告，看到李楠的来电他很心虚。李楠跟于浩水不同，李楠是他的伯乐，如果跟着于浩水，指不定他现在在哪个出纳室整理报销单，手指总是蘸着胶水，胶水干了一层层爆开，像是永远无法治愈的皮肤病。他镇定了一会儿才接听。
李楠开口就说：“于总刚刚跟我说，你告诉他你去上海了。”
杜晓峰一听更加慌神，居然把经过一字不差地全都说了一遍，说完以后上气不接下气，静静等着李楠发落。
于总要不高兴的吧？她提拔的后生忽然瞒着她去跟她的关系做交往，而且这事又从别人嘴里听到。不知道于浩水会怎么跟李楠说呢？杜晓峰有些懊悔，他做漏了一步，他应该在告诉于浩水之前就告诉李楠，但他的确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就可以犯错吗？像他自己说的，疏忽不是借口，疏忽就是失职。
但过了片刻，李楠却道：“你做的没错，这的确是个机会。”
杜晓峰闻言气息一滞，倒是呆了。李楠又说：“我跟于总说是我叫你去的。记得你也这么说。”
杜晓峰耳边轰地一声，愧疚又加深了一层，再解释道：“我觉得这件事没有任何把握时告诉您不好，我想把事情大体的框架搞明白了确定可行，再告诉您，公司现在气氛比较紧张，一层层通报上去，万一等到城投的水务招标出来我们再做事就晚了，我不是要瞒你，我真是觉得这件事这么做对大局最有利。”
“所以我说你做的对，去做吧。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告诉我。”
挂了电话杜晓峰有些不确定，李楠貌似对自己的这种做法是赞同的，尤其在最后，她甚至很高兴。
坐在李楠对面的冯欣听完上面的对话，评价道：“你这小徒儿，还真是憨厚可爱。”
“你爱吗？”李楠忽然问。
冯欣一愣，嚷：“管我什么事？”
“的确是没你什么事，但杜晓峰好像对你有些好感，你觉得他怎么样？”
冯欣的脸居然红了起来：“你结婚了就见不得别人单身是不是？”
李楠道：“那倒不是，晓峰人不错，当朋友也是好的，你身边同行太多没意思，至于结婚，那还远着呢，谁知道以后跟你结婚的人会什么样啊？我当年也没想过我会嫁给陈裕。”
想到家事李楠有些郁闷。陈裕家表决通过了孩子应该叫什么，甚至还算好了剖腹产的时辰，陈裕老妈说，要生两个，如果不够就再生一个，我们陈家养得起。这位勇猛的老太太已经忘记了逼着李楠签婚内协议的时候。一个孩子都不能确定是不是陈裕的，如今要生两个？
但她连吵架的力气都没了，听到这种话只当是看电视，还能笑出来。陈裕觉得自己老婆开窍了，其实李楠已经预备跟他离婚，反正孩子也是合法出生的。孩子上户口不麻烦对她来说最重要。原本她怕怀孕哺乳加离婚的三连击会冲击到她的事业，但现在，杜晓峰稳住了局面，而且杜晓峰是她的亲信。她有了可以安心地处理家事的时间，离婚简直是势在必行的一个选择。
到了这一步，她反而对陈裕宽容起来，他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前妻多年不孕，分手后火速嫁人移民欧洲，居然五年内生了三个孩子。这件事对陈裕全家的打击都很大，所以听到李楠怀孕的消息，陈裕差点哭出来。那沉冤得雪的样子，莫名地叫李楠想到了肖申克在雨中展开双臂的段落。
每个人都不容易，陈裕从没掩饰他是怎样的人。这场婚姻失败的本质原因不在陈裕，而在她，她没有把事情想清楚。她以为婚姻可以和自由并存，有矛盾可以通过讲道理解决。
然而美满婚姻必须是牺牲个体自由为代价。这里面的讲道理，不过是在面对分歧的情况下叫双方理智选择这一次叫哪一方做牺牲，婚姻本身就是一场漫长的日复一日妥协和牺牲。有人可以从这种牺牲里获得快乐，有人不行。她属于不行的那一类。
于浩水带着杜晓峰和新开发计划到源城。
原本他还在踌躇，但发生了一件事，叫他立刻做了决定。有个公号发了一个针对风采医院工地的非官方污染物测试，据它自称是尽可能地模拟了风采当时的采样条件，但得出的结果大相径庭，甲醛超标五倍之多。甲醛是首要的致癌物质，这篇文章重点引用了儿童白血病患者的数据，图片搭配丰富，文采又好。于浩水这种从来不看社会新闻的人都觉得心酸，他随手转发了文章，没多久源城城投的董事长居然就给他点了赞。次日，于浩水就带着杜晓峰杀往源城。
源城城投对于忽然冒出一个愿意做湿地公园的公司感到惊诧莫名，再三强调这是个非自偿项目[6]。要是有经营权，那等着做的公司太多了。
于浩水只看了一眼杜晓峰，杜晓峰立刻把华复的方案拿了出来，他去过现场，他精通数据，而且他早就把整个项目的成本都核过一轮，发项目包不但对降低成本有益，而且可以彻底改善源河的水环境，真正发挥湿地城市之肺的作用，事实上，按照源河湿地的规模不单单是源城之肺，那将是整个大临山地区的绿肺，也是调解临山盆地小气候的核心。源城也将成为整个临山区域最早实现以海绵城市改善城市内涝的地方，放在全国也会是个样板，如今最关键的改造部分恰好就是棚改区地下，这是个机会。
城投的董事长是工程师出身，只听懂了一半，又把负责财务的副总周江一起叫来，叫杜晓峰又说了一次，两人一边听一边问，全然没了官架子，倒像两个学生。于浩水跟他们打交道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
杜晓峰还有些青涩，但在于浩水看来，他已经出乎自己的预料。陈裕还真是老狐狸，还好这个人没有被他挖走。于浩水暗自庆幸。
返程路上杜晓峰还是忐忑，他觉得自己有些地方表现的不好，比如应该强调一下九恒的实力。还有最重要的，要询问城投对于风采和佳和的意见，如果要这么做，源城案就会并入项目包。风采那边城投倒是有话怼，但是佳和呢？佳和到现在除了烧得风采尾巴着火外一点错误都没有，叫他们退出，实在是难。但这件事不妥善解决，项目再好华复也不会来。要怎么办呢？杜晓峰也想不出所以然。
于浩水忽然说：“晓峰在九恒已经六年了。”
杜晓峰一愣立刻回答：“是的。”
于浩水又问：“九恒是你唯一工作过的公司吧？”
杜晓峰点点头，好不容易把脑子从沈凯绕道自己身上来。
于浩水说：“当年你们同期那几个人里头，你的进步是最大的。咱们这些人不能拼爹就只能靠自己，要比人家多努力一倍，才能拿到同样的待遇。不容易啊。”
平凡，就是不获公正对待的理由吗？杜晓峰心里这样想，但他没有说话，他对生活的盼望原本就不是公正，用十份努力能获得一份收获他就很满足，那种每一份努力都能得到同样回报的人实在是太凤毛麟角了，很多人努力一生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达到。
杜晓峰坦诚道：“我已经知足了，母亲健康，领导赏识，同事和睦，自己也没有其他的烦恼。够了。”
于浩水笑道：“知足和有野心两不相悖，难道你就没有野心了？一般人都要求三年一个大台阶，如今你是项目部的总经理，明年新安会得到集团再注资，你想没想过竞争副总？再往后呢？是不是老总？
杜晓峰听到这里一丝犹豫也没有，立刻回答：“野心是有，但我是李总的兵，李总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于浩水笑道：“哎，你这小子，问你野心你倒是表起忠心来了，你们李总回家生孩子去了，要回来也得过一段时间，这些时间新安的总经理办公室不能空着，李楠自己的意思也是等这件事完了升你做副总，她不在的时候你暂代职。你见过华复，按照目前我们新安的发展势头，五年后就会跟他规模一样，我老啦，你们这些新行业新事物，还得你们这些新生力做。九恒转型的两只脚，一只就在新安资产。责任重大，你也要好好想想。”
杜晓峰知道再推拒无意义，当下只有沉默了。
事情已经有了眉目，于浩水喜滋滋地回了临山跟郑红旗汇报。从郑红旗家里出来，立刻就给李楠打了电话。
首先表扬了杜晓峰：这人蠢得可爱，我问他对未来有什么规划。他告诉我，你去哪里他去哪里。又说，风采这下是彻底没戏了，市长电话都打爆了，所有人都在问负责源河棚改的那个公司是不是盖毒医院那个。出了这种事它自己不来解释，城投去问风采也没什么回应，一副店大欺客的样子，市委很不高兴。
李楠说：“佳和更难缠。”
于浩水补充：“尤其是沈凯，岁数不大搅局功底一流，还有个能量不小的后台，你看看把风采搞得，头破血流。”
李楠说：“现在不一样了，沈家河病重，沈凯在佳和势单力孤，他岳父不是喜欢参合这些事的人，沈凯说不动他老人家出面。如今他是扯虎皮做大旗，能撑一日是一日，只等着风采倒掉之后拿到源城案，不但对佳和有交代，还好胁迫我们联合开发渝州，这样他的远亲近邻都顾及到了，哪怕沈家河去世他也不至于被碾死。”
于浩水冷笑：“多行不义，现在才怕死。”
“如今咱们要把华复引进来，要么不做，要做就得一次到位。否则再被沈凯缠上十分麻烦。”李楠说。
“张超对付不过沈凯，难道杜晓峰可以？”于浩水问。
李楠道：“耿直人有耿直人的好处，我倒是觉得杜晓峰要比张超更能抵抗沈凯。”
话没说完，李楠就听到砰砰砰地敲门声，声音之巨连于浩水也听到了，立刻问：“没事吧？”
是陈裕在敲门。但李楠说，“楼上装修。”
保姆给陈裕开门前问李楠：“你要不要躲躲？”
李楠笑道：“你怕他打我？他不会，而且他不敢。”
陈裕的确是不敢，他火气大，但看到自己怀孕的老婆站在面前火气去掉一半，深呼吸一次才说：“你上午给我发了个什么邮件？”
李楠平静地说：“离婚协议。”
陈裕倒是愣了，原本他以为李楠要跟他吵，女人要分手多半是为了要人挽留，大约是他最近太忙了，也没顾得上去看她，惹得她不高兴，所以才会拿离婚来吓他。如今他人来了，反而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她有些过于平静，不哀怨不难过，气色比以往好太多。陈裕不由得感激地看了一眼保姆。
李楠说：“我要和你离婚。”
陈裕呆了片刻只说：“法律规定，怀孕期间不能离婚。”
李楠说：“怀孕期间只不准你跟我离婚，但我可以提出离婚。这是我唯一爱婚姻法的地方。咱们没有共同财产，签个字就行。我不会阻止你见孩子，这是我们的孩子，我知道你会是个好爸爸，我也会努力当个好妈妈。我们都是好人，但不适合当夫妻。”
她倒是想得周到，陈裕半晌说不出话来。李楠让开一步路说：“你坐一下吧，你们这段时间太忙了，听说你好几天晚上都在公司睡觉。”
陈裕立刻回应：“如果因为我太忙你要离婚，我可以改，我可以多在家里待。”
“刚刚结婚那段时间你倒是天天在家，咱们俩吵得邻居都报警了，”李楠笑起来，说，“我们俩最适合当朋友，结果一失足造了个娃出来，只好结婚了。”
陈裕也扯了扯嘴角，顺藤劝道：“没有哪两个人天生适合在一起，都是要互相妥协互相磨合啊，我们之前相处得多好，就算没孩子，难道你就没想过我们会结婚？如果是因为亲戚问题，我保证以后他们不会再来。”
李楠说：“不可能的，陈裕，你出生在一个大家庭，你家有你家的生活方式，因为有我你就跟你的亲戚们不再往来，你也不会开心，你要不开心我也不会开心，俩人绑在一起愁云惨雾有什么意思？我不能这么做。”
“那你还要离婚？！”陈裕忍不住吼起来，“离婚我就开心了？你还想我怎么办？你说！你什么都不说，离家出走几个月回来就大着肚子跟我离婚？我哪里对不起你！你这么搞我！”
他还是觉得自己在打击报复他。李楠索性不说话了，保姆轻轻道：“胎教！六个月孩子，耳朵长出来了，你们说什么他都听得到。”
陈裕原本嫌保姆多事，但他也顾及孩子，深呼吸一次，尽力平静地说：“我，绝对不会同意离婚的。你请律师我也能请，我请的律师一定比你好。我说离不成，你就一定离不成。我的孩子一定要在有父有母的家庭长大！”
“父母生活在一起就幸福吗？你是妈妈带大的孩子你痛苦吗？我倒是爹妈没有离婚，他们就跟咱俩一样每天都在吵，我每年的生日愿望只有一个，就是叫他们赶紧离婚！”李楠说，“你这人总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所以就太执迷于自己得不到的了。你冷静下来也会知道这个决定最好，咱们今天不谈这个，冯欣说通了张兆富家里人出来接受采访，过会儿她来给我送水果，你要不要和她谈谈？”
陈裕冷哼一声道：“你这个朋友实在太没眼力见，别人遇到夫妻吵架都劝和，就她劝分！”
“那是因为他们本来就不想分，跟咱们不同，”李楠问，“你到底要不要见她？如果要见，现在你跟风采那边约一下，晚上或者你们可以一起见见面。”
“需要见面吗？”陈裕的火气彻底放下了，皱着眉头说：“冯欣那人讲话咄咄逼人。实在不招人喜欢。她写她的，写完了发来看看然后再见面不更好？”
李楠不以为然：“她不领你们的薪水，当然不听你们呼来喝去。现在风采是2：1落后，如果真把毒医院栽到头上去，那以后谁还敢找它做事？老刘在风采当大爷当惯了，还以为这是小事，你跟他是朋友，该提醒的时候别当滥好人，他快退二线的时候闹出这种事如果赶紧不解决，下一任上来的一旦不是自己人，第一件事就是借机清除异己。”
陈裕走后，保姆对李楠说：“你们两人聊工作时看着真是美满，怎么说起家事就会那么水火不容呢？”
谁知道呢？李楠默默想，如果知道了，估计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九恒又喧嚣起来了，这次风云人物是杜晓峰。只有几天的功夫，于浩水跟杜晓峰就亲近起来，两人连吃饭都在一起，加上李楠办公室旁边的会议室在后勤申报要装修，所有人都认为杜晓峰要发达了。其实杜晓峰也不知道那个会议室装修什么劲。坐在哪里并不重要，杜晓峰想要的，远不止一个小办公室。于浩水问他有没有野心，谁没有野心？但是实现自己的野心并不是伤害别人的理由。
城投忽然召集三家意向公司开会，于浩水叫杜晓峰一人去。风采明知没戏了还是派了两个人来，佳和的白色路虎大喇喇地停在城投大院里，下来了足足四个人。因为杜晓峰只身进门，保安不信他代表九恒，问过办公室才放他进去。其余两方已经坐定了，椭圆形的会议桌，散落地坐着六个人，但一看就明白是敌对两派，屋子静得仿佛太空。杜晓峰推门的吱呀声引得了双方注意，大家都在看他，但他一眼就认出了沈凯。
这感觉真是奇妙，杜晓峰以为认识沈凯很久，但到如今才是第一次见他。这个男人居然长得这样，杜晓峰不由得愣住了。沈凯真人比照片和善得多，一双修长的眼睛微微弯着，堪称面若冠玉唇如点朱，书上说这是福相。他长得并不难看，甚至可以用帅气来形容，身材锻炼得当，手指修长洁白，带着素面的戒圈，腕间一块表，居然也是葡计。他的确不是个高调的人，但却差点把风采炸成灰。
沈凯也打量杜晓峰片刻才问：“你是九恒的？”
语调亲切自然。整间会议室，每个人都充满了敌意，像是临近危险的猫，急忙露出自己的利爪，只有沈凯一副闲闲的样子，脸上的笑容带着如晴空般的舒适感。他并不像个口蜜腹剑两面三刀的人。但他的确就是这么做了。
杜晓峰点点头，说：“你好，沈总。”
沈凯笑着指指自己问：“你认得我？”
“认得。”杜晓峰也笑笑，跟风采的两位打了招呼，找了地方坐下。
会议室的氛围依然寂静而紧张，沈凯饶有兴趣地看着杜晓峰。杜晓峰却当做没看到，低头摆弄起手机。
他给冯欣发了微信：我遇到了沈凯！！！
冯欣立刻回复：真是好吓人，你要哭嘛！
杜晓峰噗嗤一下笑出来，沈凯抓住机会挑了挑下巴问：“女朋友？”
杜晓峰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就是朋友。”
有人把冯欣和女朋友画了等号，杜晓峰耳朵烧起来。
沈凯笑意更深，又道，“我最开始遇到我太太，也怕别人把她当做我女朋友，好像是被识破了她就会被人抢走……”
他的话没说完，负责主持会议的周江就匆匆步入会议室：“不好意思，去了趟市委，叫你们久等了。”
沈凯笑问：“周总去市里开会了？我以为建宏市长去北京了。这么快回来了？”
周江依旧是笑着：“沈总果然消息灵通，建宏市长还没回来，我是被于书记招了去。”
沈凯还是一副闲闲的样子：“我听说，你们这个源城案被他否了？今天叫我们来是为这个吧？”
杜晓峰和风采的两位项目经理都愣住了，甚至是周江也一样，但他只稍微怔了怔，立刻又堆起笑容：“沈总你真是灵通人士。于书记上礼拜下雨的时候下贫困村的学校了，看到娃娃们还有好些淋着雨上课呢，回来很不高兴，正好咱们的项目给撞上了，没办法，就得缓缓了。否呢，倒不是算否，就是预算比原来少了一半，剩下一半看看用其他方式来补。”
这跟否了还有什么差别？杜晓峰心里一阵哈哈，亏他原本还担心城投没法收场，给风采，动迁几乎变成不可能；给佳和，估计城投已经知道风采的事是佳和搞的；给九恒，那就把风采佳和都得罪了。谁知他们这么懂得釜底抽薪。谁没有个大老板，大老板不愿意那大家就只能垂头丧气而又心满意足地分手了。
风采闻言原本倒是有几分得意，但看到沈凯脸上的得意比自己更甚，就有些不痛快了。这本来画上的句点，却让杜晓峰夜不能寐。——沈凯看上去实在是太不对头。源城城投暂停这单棚改，佳和受到的冲击应该最大，可沈凯竟一丝愠意也无，他早知道这个包拿不下，却要过来看看，好像那些以杀人为乐的凶手，跑到命案现场去重温快感。会不会是沈凯压根就没想要源城这单棚改？他就只是不想要风采得到而已？他对毒医院事件炒作的投入明显要比对这单工程多。他好像从一开始，志向就不在源城。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些疑问在杜晓峰脑子里挥之不去，他忍不住打电话给李楠八卦这件事。李楠说他有当警察的天赋。杜晓峰感叹：“这个沈凯真是奇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样子，怎么会把张总坑了？”
李楠调侃：“哪里有看上去就像坏人的坏人。混蛋界也讲究优胜劣汰。”
这是真理，杜晓峰发微信给冯欣：“我今天听到一句话，混蛋界也讲究优胜劣汰。”发了以后又觉得没头没脑显得造次，想撤回又觉得太过，在这两难的纠结之间，杜晓峰睡了过去。
睡过了一夜，这些问号便消失了许多，他没那么多时间替别人操心，新安与华复的合作紧锣密鼓，他连新闻都只读题目一扫而过了，然而今早，有个题目抓住了他的眼——《混蛋也分优胜劣汰》。
这是昨天他告诉冯欣的话，虽然不太一样，但这是昨天他告诉冯欣的话。杜晓峰有些懵，但转念一想，或者这就是一句近期大热的段子，每个人都能拿来做做文章。他把手机搁到一边，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继续进行自己的工作。可他的心却越跳越快，越跳越快，直到坐都坐不住了，杜晓峰终究找出了这个公号所有的文章，这是个关注财经内部消息的自媒体，然而，杜晓峰的确没记错，那篇揭露风采三方测试失实的文章，的确是始发于这里。虽然风采后来紧急回应：三方测试的外部环境是模拟的医院运营环境，而不是施工环境，而且风采将对该项目投入使用后采取实时污染物监测。
可这篇文章依旧转载量超过百万，工人的性命就不是命吗？这是风采失去源城案的直接原因。
这自媒体会不会是冯欣的？
杜晓峰还在发愣，于浩水已经喜滋滋地进来坐下：“城投写报告请示市里，市里已经批了，现在只等省委同意。”
杜晓峰嗯了一声，道：“于总，我几天不是很舒服，我能不能请一天假？”
于浩水闻言心惊肉跳，这是怎么一回事，新安怎么一有工作得力干将就要生病呢？他问：“不是吧？你也不舒服？”
再一想他是男人，于浩水松口气说，“去吧去吧。”
李楠醒得晚，看到那文章已是中午，她立刻打电话给冯欣：“你怎么把这句话放到你公众号了？这是我昨天讲给杜晓峰的。”
“那又怎样？”冯欣那边吵得很。李楠提高了声音道：“杜晓峰不知道那公众号你也有份。”
冯欣啊了一声好久才道：“你不是说他是你徒弟？你没告诉你徒弟到底怎么一回事？”
李楠沉默下来。
那边也安静下来，冯欣叹口气：“我以为你养了条小狼，谁知道你养了一只金毛，你把一金毛送到狼群里头？李楠，你还好意思说他是你徒弟？”
“杜晓峰迂腐得堪比出土文物，如果他知道是怎么回事根本做不成，”李楠说，“何况他本来就在狼群里，并不是我送他进去的。我们谁不在狼群里？你不在吗？在狼群里头的怎么会有金毛，大家都是狼。”
“跟我说这个有什么用，”冯欣说，“你想想怎么跟他说吧。我估计你那条金毛是吓尿了。”
“他不是金毛！”
杜晓峰没有吓尿，他回家躺了片刻，等到胃里翻肠倒海的感觉过去才坐起来。说来奇怪，肚子不舒服，脑子却清醒得很，好像忽然参破要义的高人，灵魂早就和皮囊分家，正飘在一边冷眼旁观凡夫俗子的痛苦。
要说从一开始他就毫不怀疑是不对的，但他选择不去管。如今看，很有可能是李楠故意放任佳和攻击风采，她就是想要两败俱伤，见事态不够凶猛，她还要再添一把柴火，冯欣是李楠的朋友，她和李楠是一伙的，因为有她的推波助澜，这源城案兜兜转转一圈，才能又回到新安资产手里，这一功不会记在李楠头上，但却在新安账上，李楠在工作上一直是公私分明。她要她的公司得到想要的一切。就好像冯欣说的：这是她的职业道德。讲究职业道德的人就是好人吗？这又是个形而上的问题。
她是真怀孕吗？杜晓峰仔细想想，恐怕这件事是真的。又或者，只有这一件事是真的。哪有那么巧的先兆流产，急诊的医生明明说她没什么大碍，于浩水却被告知李楠是先兆流产？还有什么比先兆流产更适合做一位女性忽然中断工作的借口。尤其是他杜晓峰是如此坚实的人证。他们可能会不信李楠，可有谁会不信杜晓峰的话？他杜晓峰是整个新安耿直界的标兵，是最老实的人，所以李楠才会拉自己入局。
在北京的第一个早上，李楠就说，一定要闭紧嘴巴。一定不可失掉先机。因为你不知道别人会从什么蛛丝马迹上顺藤摸瓜找出你的全本剧情来。
这么赤裸裸的暗示，他居然没听懂。
杜晓峰满腔郁闷又觉得毫无理由。李楠留他在局中，只他一个，在局势未定胜负未明时，如同一颗孤棋。只有待到时机成熟，这颗孤棋能有气，整盘棋才能活起来。
他杜晓峰是微不足道又不可或缺的一步棋。
这一招叫做治孤。亏他下了七八年围棋，如今居然被人当做一颗棋。
杜晓峰看到电话屏幕点亮，那是李楠，她说：晓峰，你要有时间来一次北京吧。
还是要去的。杜晓峰答：好的师父。我晚上到。
这四个月，他已经记清楚了临山往返京沪的飞行时刻表。如今的他跟四个月以前的他完全不一样了。没错，他是李楠的棋子，可人生在世谁不是别人的棋子？
李楠利用他并不让他恼怒，他只是难过自己居然不被信任。他是十分信任李楠的，她说话他就做事，像忠实的狗从来不会多问。可如果李楠不信任他，怎么会把他放在局中呢？这里最关键的一步棋，就是杜晓峰，但如果她信任他，为什么就不能告诉他呢？
李楠终于有了孕相，脸盘像月亮。剪了短发，穿着宽松的裙子坐在摇椅上。杜晓峰坐在她对面，道：“师傅。这下能看出来是真怀孕了。”
李楠说：“过几天，冯欣他们报社会发一篇关于沈凯监守自盗佳和资产的文章。佳和可能要出事。”
“喔。”杜晓峰应一声。
“你看到冯欣那个公众号了？”李楠问。
“冯欣文笔真好，要没有她那篇民间测试，估计源城不会那么快放弃风采。”
“那不是我授意她写的，”李楠说：“她是记者，不断质疑是她的职业本能。还有我晕倒那次，不是假的，如果不是因为晕倒，可能我不会那么快休假，你告诉了陈裕，打乱了我的计划。”
李楠依然十分摸得透他在想什么，杜晓峰笑起来：“我知道是真的，你倒在地上的姿态真难看，要是假装的起码造型会优美点。”
李楠也笑起来：“晓峰，我想跟你说的是，我没把实情都告诉你是因为我不知道会不会成功，但我又希望你能全力以赴，以你的性格，不知道全部剧情反而有助于发挥正常水平。而且我也不会叫你去做贪赃枉法的事，所以是不是和盘托出，相较于这件事的成败，没有十分重大。”
“你叫我做我也不会做的，”杜晓峰咧嘴一笑说，“师傅不就最喜欢我这点吗？”
李楠又讲：“你年轻，没资历，在临山也没背景，像当年的我，对于你和我这样的人，机会是没有那么容易得到的。而且大部分机会伴随着牺牲，但这次没有那么严重，你最大的恶意也不过是弃张超于不顾。相较于其他人，你幸运得多。”
见杜晓峰沉默，李楠安慰道：“你要觉得对不住他，完全可以找机会请他回来，如今你在九恒能量不同以往，你手里的项目是九恒之前从没有过的规模，但如果没有这次机会来证明你的能力，其他人不会服你，还记得我告诉过你的话吗？只有英雄才有资格不被问出处，把我和张超都没拿下的合同拿了下来，你已经算是一个英雄了，现在于总信赖你，只要他信赖你董事长就会信赖你。你以后的路会好走许多，当然，我也是有好处的，我可以稳住我的工作，专心处理我的家事，因为替我稳住局面的人是我信任的人。”
“你信任我吗？”杜晓峰问，片刻又说“这个问题是不是很蠢？”
“我信任你，但有些事并不是信任你就一定要全告诉你，保持不知情是一种保护。”
杜晓峰问：“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佳和要干什么？”
李楠摇头，“你比我先知道，我只知道沈凯不会无缘无故与人好处，张超也不会无缘无故与人亲密，他俩走得越近，阴谋也就越大，我只是顺水推舟。”
“冯欣呢？冯欣知道多少？”这个貌似单纯无害的女人是不是幕后之一，这是杜晓峰最关注的。
“冯欣只关注沈凯和佳和，她盯沈凯不止一年，她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是为我，她是记者，给她开薪水的人不是我，然而我们的确互相帮助，”李楠笑道，“她一直以为你是知情的，但你不说。”
杜晓峰松一口气，又问“这些事情，这一步步要怎么做，你都打算好了的？”
“我怎么替别人打算？”李楠叹口气，“张超和沈凯都是迫切想赢的人，人越是迫切想要得到什么越容易投机，但是投机这件事就像赌博一样完全依赖天赋和运气，我只是不信这两人运气会好到一起去，某种意义上我也在投机。”
张超和沈凯想赢，可是谁不想赢呢？安贫乐道原本就是繁华见尽后才有的不思进取。如果他杜晓峰不想赢，怎么会临危受命接下新安，怎么会不断与李楠通风报信，怎么会偷偷跑去上海跟华复见面。如果他不想赢，估计沈凯的运气不会这样差。但如果他不想赢，损失就在九恒头上。这些人里没有好坏之分，每个人都在利用别人的错误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是李楠的棋子，李楠何尝不是他的拐杖？令他不悦的并不是被人利用，而是他没有发现自己被人利用。他一心想证明自己的价值，然而李楠恰恰利用了这一点。往好处想，杜晓峰默默告诉自己，起码她只是把自己当棋子，而不是炮灰。他是孤棋又怎么样？他是至关重要的一颗，而且他这颗棋将会越来越有价值。让自己变得有价值，他所追求的不就是这个吗？
杜晓峰的满腔疑问忽然不见了，准确地说，寻找那些疑问的答案已经无法勾起他的兴趣，他是局中人，做局中事，每个人的成功都是另外一个人的失去，他知道很可能将来有一天他会面临张超或者沈凯一样的局面。这几乎是无从避免的。
“那万一失败了呢，”离开之前杜晓峰忽然想到这个问题，“万一失败了怎么办？”
“失败了就算了”李楠耸耸肩，“但总要去做吧？三分人定，七分天定，但如果只等着老天爷给你背书，一定会饿死。”
每个人都是这样想，但只有成功者说出来才显得鼓舞人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