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大太阳底下走了十分钟,终于在廉价的街边小餐厅中找到了一家看上去比较干净的面馆。吴忌点了一碗番茄牛肉面,安欣彤点了一碗香菇笋干面。
“你该不会在减肥吧?吃这么素。”吴忌对安欣彤的选择如此评价。
“我从来不减肥,因为我从来吃不胖。我怕这里的肉不新鲜。”
“哦,原来是这样。不过确实可能会不新鲜。”
“那你还点牛肉面?”
“我喜欢吃牛肉面。”
“其实我也喜欢吃牛肉面。”
安欣彤的这句话莫名成了休止符,吴忌没有再搭腔,只是闷头看起了手机。其实这是吴忌多年来一个人生活的常态,他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一个人吃饭,陪伴他的不是孤独就是泰山,也有在林霄那吃晚饭的时候,但就算这样,吃饭的时候,林霄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说会儿话。不过在安欣彤眼里,这种沉默非常尴尬,她想找点什么话题聊聊,但不管她说什么,吴忌都只是有口无心地回应一声“哦”,于是她也就不再没话找话说了。
这时,面上桌了,吴忌将注意力从手机转移到了面上,吃了一口,点点头。“味道还不错,牛肉也不算太糟糕。”
“你终于又说话了。”安欣彤头也没抬吃起了面。
吴忌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对安欣彤爱理不理的样子失态了。“你别介意,我一个人习惯了,很少有人陪我吃饭,当然泰山除外,但你知道泰山跟我有语言障碍。”
安欣彤扑哧一笑。“我当然知道……”
“你笑了,那说明没事了。”
“我本来也没什么事……”安欣彤狡辩道,“你刚刚这么专注地在看什么?”
“一些关于谭美静案的报道以及有关谭美静的介绍。”
“这么说起来,自从上次在小黑屋跟你一起看了这个案子的资料后,我就没再继续找资料看了。”
“嗯,我稍微比你们有点时间而已。”
“那看出什么没有?”
“我一直在想谁会是罗鹏的枪手,可以不为财这么忠诚地执行罗鹏的杀人计划,这个人需要具备什么?”
“罗鹏至亲至爱之人,不,应该是反过来,罗鹏是这个人的至亲至爱。”
“但我查过,罗鹏是独生子,他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是他母亲一手带大的,不过他母亲在他入狱那一年得了抑郁症,第二年就自杀了。他的亲戚朋友在他坐牢期间根本没有去探望过他,所以这个人不存在。”吴忌吃了一口面,给安欣彤一点时间思考。
“所以你打算从谭美静下手。”安欣彤反应很快。
“对。”
“那你查到什么没有?”安欣彤发现案子有了新的调查方向顿时精神加倍。
“我让小冯调出了她的户籍,她是独生女,她出生后不久,父母离异,她被判给了她父亲抚养。她母亲三年前癌症去世了,父亲倒还健在,不过现在已经再婚,有了新的家庭。”
安欣彤眼前一亮。“这个杀手会不会是谭美静的父亲?罗鹏出狱后联系了她父亲,把谭美静的死从头到尾重新说了一遍,然后让她父亲跟他一起复仇?”
“不会。”吴忌立刻否定了安欣彤的猜测,“她父亲从去年开始就坐轮椅了,他下半身肌肉萎缩,根本站不起来,怎么去杀人?”
安欣彤原本明亮的眼神立刻消沉了下去,“哦,所以这个枪手跟谭美静也没什么关系。”这时她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她点开手机,脸上的愁云散了不少,“今天我爸赢了你爸一次。”说着,她将手机挪到吴忌跟前,手机上是一张照片,照片中显示的是几排数字以及两个球手的名字——吴煦和安建雄,那是高尔夫球的计分牌。吴忌这才意识到今天是周六,通常周六父亲都会邀人一起去打高尔夫球。
“所以你爸以前经常输给我爸吗?”
安欣彤不服气地拿回手机。“也不是经常,就是……你爸打高尔夫球比我爸稍微多了那么点技巧……”
吴忌抿嘴一笑。“好好,就只是多了那么一点。”
“那你觉得项铭会不会就是罗鹏的枪手?”安欣彤提出一种假设,“其实不是中途拦截,而是项铭和戴锦昌分开后,转个头又回去把方宸夏劫走了?”
“动机呢?”吴忌吃了一大口面。
“动机……”安欣彤也跟着嗦了一口面,“会不会他们在监狱里结拜了?比如……罗鹏在监狱为项铭做过什么,项铭为了报答罗鹏,答应出狱后帮他复仇?”
“你觉得这些罪犯之间会有真道义?”吴忌忽然想起安欣彤曾经读过《教父》,“你是不是黑帮小说电影看多了?罪犯跟你谈道义就像他们说自己有节操一样,纯粹是胡扯,他们说这种话都不用过脑子,就像撒谎是他们的天性。不管撒谎有用没用,他们就喜欢跟你来这手。你抓到一个卖白粉的,人赃并获,结果他跟你说‘警察同志,我不知道那是白粉,我以为是……痱子粉爽身粉,就是那种涂在身上止痒止痱的那种,我买给我朋友小孩用的,我真不知道那是白粉……那真的是白粉吗?那一定是陷害啊!警察同志,我被陷害了呀!’我不知道为什么所有卖白粉的都喜欢用痱子粉爽身粉当挡箭牌,怎么不说面粉呢?”
“如果说面粉,你估计要他当场给你和团面吧?”安欣彤咯咯笑起来。
“你还别说,如果他睁着眼瞎到跟我说这是面粉,我真会给他一盆水,让他给我和团面出来。”吴忌喝了一口汤,“然后让他自己吃下去。”
“所以你觉得项铭不是罗鹏的枪手。”安欣彤挑了一个模样还可以的香菇放进嘴里。
“就我对项铭的了解,只有别人跟着他做事,没有他跟着别人或者按照别人给的计划行事的,他很自负自大。不过……”吴忌已经吃完面条了,喝了一口冷水,“你有一点说对了,我认为罗鹏的这个枪手应该是他在监狱里认识的,至于他们之间是怎么达成杀人协议的我就不知道了,但绝不可能是出于道义。”
“那我立刻去东林监狱问问那的狱警,罗鹏在牢里的这段时间跟谁走的很近,且这个人已经被放出去了。”安欣彤再次来了精神。
“问狱警可能问不出什么,得问里面的犯人。”
“问犯人……”
“我已经找人在打听了。”原来吴忌今天凌晨跟罗鹏审讯完之后,转头就找老K去打听这条线了。“这个交给我吧。”
“好像你总是走在我们前面。”
“但依然落后于罪犯。从某种角度来说,警察、侦探都是马后炮,我们永远无法走在罪犯前面。”吴忌叹了一口气,“不说这种丧气话了,今天整天都是你和于晨在那监视吗?”
“过一会孔翔森和李楠会来交接班。”
吴忌点点头,“那你们可以稍微休息一下,打个盹。”然后他欠身,“吃完了吗?买单吧。”吴忌顿了顿,“我的这份能报销吗?”
安欣彤不禁笑了。“应该可以报吧。”
吴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最近没接什么有现金流的委托,还得养着我家泰山,所以得省着点花钱。”
“不用解释,对了,我还得给于晨和邹严带两碗面。”说着,安欣彤又下了一个外卖单,然后一起买单。用手机买单的时候,她又看到了父亲给他发的高尔夫球计分牌照片,“说起来吴局在这种高压下还去打球也是厉害。”
“他就是这样的,风雨无阻,越是压力大他越需要打球释放。”吴忌正说着,他的手机也振动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说曹操曹操就到。”吴忌接起电话,“喂,爸。”
然而吴忌刚接起电话,对方就挂断了。
“怎么了?”安欣彤问道。
“不知道,我爸刚打我电话,又挂了。”
“回个电问问吧。”
“不用,他如果有急事找我会再给我打电话的。”
“你确定?”
“我确定。”
不一会儿,外卖的面到了,吴忌站起身。安欣彤拿起外卖跟着走了出去。
“话说你会打高尔夫球吗?”
一出店门,热浪滚滚而来,吴忌压低帽檐。“我不会。”
“你不想学吗?”安欣彤的眼睛被太阳照得眯成了一条缝。
“不想。比起学高尔夫球,我觉得你可能更需要一顶高尔夫球帽。”吴忌说着,将自己的帽子摘下扣在了安欣彤头上。
“你把帽子给了我,那你自己呢?”这回换做吴忌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这种帽子我有很多。”说罢,吴忌朝来时的反方向走去。
“你不跟我一起回车里吗?”安欣彤喊道。
“不了,我回家找顶帽子戴,顺便也去打个盹。”
不经意间吴忌又熬了一个通宵……
晴朗湛蓝的高空万里无云,吴忌漫步在绿草茵茵的高尔夫球场上,清风徐面,夹杂着泥土和青草的气味,十分清爽惬意。不远处有人挥杆击球,清脆的打击声悦耳动听。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谈话声。吴忌转身望去,只见迎面走来三个人,吴忌愣住了。
“会打高尔夫吗?”问话的人是方亿恒,只不过他此时的头发还未发白。
“会一点。”回答的人是吴煦,他看上去也比现在年轻许多。
两人身后还跟了一个提球袋的球童。三人经过吴忌身边时,没有丝毫停留,仿佛吴忌不存在似的,于是吴忌跟上去倾听。
“高尔夫是一项终身运动。它不像篮球、足球、排球等其他体育竞技运动,上了年纪就玩不动了,它可以一直陪伴你直到你走不动为止。”方亿恒说道,“它还是一项优雅的社交运动,可以边打球边相互认识,增进交流。”
吴煦点点头。
“我听说你在你们支队里是名声很好,在所有警员中你的破案率最高。”
“还行吧,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厉害。”
“别谦虚,你的能力有目共睹,但为什么做了这么多年还只是一个搜查队队长?”
“我对头衔没什么兴趣。”
“那你就错了,头衔可以帮助你破更多案子。你现在是凭一己之力破案,但如果往上升,就可以接触更多人脉,可以调动更多资源,也就可以破获更多案子,这对我们锡安来说是一大福祉啊。有能力的人就应该身居高位,我向来最赏识有能力的人。”方亿恒说到这,停下了脚步。“而我不仅赏识有能力的人,还喜欢帮助有能力的人。吴煦,我可以帮你升上高位,坐上锡安市公安局局长。但是相应的,你也帮我一把。这对你来说是举手之劳。怎么样?”
吴煦低下头思忖起来。一旁的吴忌看得心惊肉跳,嘴里不停念叨着“别答应他”,但吴煦听不到。
这时,吴煦缓缓抬起了头,张开嘴,说起了什么。但就在这个当口,吴忌突然之间耳鸣了,他听不到周围任何声音,风声、鸟鸣声、树叶的沙沙声、远处的击球声忽然间全部湮灭,甚至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不到了。紧接着,一阵振聋发聩的嗡嗡声击穿耳膜,将他的听觉神经猛然唤醒。
他醒了。被手机的振动吵醒。
来电人是于晨,他刚想接,于晨挂了。“怎么一个个都这样?”吴忌一边发牢骚一边唤醒手机屏幕,结果一串红色醒目的未接电话倏地跳入眼帘,老常、于晨、安欣彤合起来打了他二十几通,但因为吴忌睡得太沉,手机又设置成了振动,所以一直没有醒来。吴忌立刻意识到问题严重了,于是急忙回拨于晨。
“于……”未等吴忌开口,于晨已经先说话了。
“出大事了!吴局失踪了,一起失踪的还有欣彤的爸爸安建雄。”
“什么!”吴忌一把从沙发上跃起,把泰山吓了一跳,在屋子里追着尾巴原地转圈。
“但还有更糟糕的事!”于晨咽了一口痰,音量瞬间降低了八度,“欣彤的妈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