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信，”吴忌抿嘴一笑，“但你杀了我有什么用？泄愤？然后继续被罗鹏骗得团团转，继续做他的狗腿，继续听他摆布？”
秦浩阳的丹凤眼眯成一条线。“你说什么？什么被罗鹏骗得团团转？”
“你该不会到到现在还没明白罗鹏在利用你吧？”吴忌佯装惊讶，露出一个同情的表情，他知道像秦浩阳这种自尊心极强的人最很别人同情他。
“妈的，你到底想说什么！”果不出吴忌所料，秦浩阳被激怒了。
“他一直在利用你，利用你想为你姐姐谭美静报仇的心理实现自己的私欲。”
“啊，你是想说这个啊。”秦浩阳的怒气瞬间消减，“我查过你，你是吴煦的儿子吧，你当然会替你老爸说话了，但被骗得团团转的人是你，吴忌！你爸是个道貌岸然的混蛋！”
吴忌呵呵笑起来。“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执迷不悟，当年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全是从罗鹏那听来的吧？你竟然相信罗鹏那种人的一面之词，你实在太蠢了，秦浩阳！你想听真相吗？”
秦浩阳被吴忌的气势镇住了。“真相？”
“你姐姐到底怎么死的真相，你想知道吗？”吴忌毫无畏惧地上前一步，“我来告诉你。”
秦浩阳大喝一声。“别动！再动我开枪了！”
“好，我不动。”吴忌淡定地回应，这时他听到父亲微弱地说道：“吴忌，你想通那个案子了？”
吴忌点点头。“对，就在刚刚，在外面开锁的时候想通的。”
吴煦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所谓的真相。”秦浩阳讥讽道。
“当年死在这里的谭美静，和她共处一室的有四个人，所以他们四个都有嫌疑，但李佳霓和卢哲可以先排除，因为一个酒精中毒，一个嗑了天使之城，所以没有杀人的能力，所以凶手不是罗鹏就是方宸夏。又因为在凶器水果刀上发现了方宸夏留下的指纹，所以方宸夏的嫌疑最大。但是凶器上的指纹根本经不起推敲。”
吴忌从地上捡起一个空的塑料瓶，“假设瓶口是刀刃，瓶身是刀柄，按照照片上指纹的排布，食指和大拇指的指纹在刀柄头一侧，然后是中指、无名指和小手指，那么他就是这么握的。”吴忌握住塑料瓶身，瓶口朝下，“也就是刀刃朝下。但是死者的刀伤却是从下往上的，这意味着你得刀刃朝上，从下往上插入心脏。”吴忌扭转手腕，将瓶口朝上，但这个姿势显然很别扭，“按照这个卧刀的姿势，要造成那种伤口，就得这么拿刀。但这显然非常不舒服，也就是反习惯。更何况方宸夏比谭美静来的高，她如果是站着杀了谭美静，那么她既要这么别扭地卧刀，还要半蹲下身刺入。如果两人是扭打成一团，那么方宸夏就会选择一个更加舒服更加符合习惯的握刀姿势来杀人，因为她很有可能是随手从茶几上抓起水果刀一刀刺下去的。所有这些都暗示凶手不应该是她。”
吴忌说到这，看了方宸夏一眼，方宸夏不住地点头赞同吴忌的话。“既然凶手不应该是方宸夏，那为什么她的指纹会留在刀上呢，而那个握刀姿势也不是切水果的正常姿势，我们切水果通常都会这么握。”吴忌将塑料瓶转了个身，瓶口朝上，“刀刃朝上。所以也不应该是方宸夏切水果留下的指纹。那就奇怪了，照道理凶器上留下的应该是凶手的指纹啊。唯一的解释就是真正的凶手把他的指纹清除了，事后再留下方宸夏的指纹。既然方宸夏是被陷害的对象，那么凶手只能是罗鹏。你或许会钻牛角说方宸夏是自己陷害自己，从而嫁祸给罗鹏。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一来她根本没有这么高的智商，二来这很有可能弄巧成拙，如果警察一时疏忽，她就真的把自己给陷害死了。所以综上所述，凶手就是罗鹏。”
“但是你没有证据。”然而秦浩阳在听完吴忌的这段叙述之后，一点都不感到惊讶，“你刚刚的这段推理他早就说过了。”秦浩阳指了指吴忌身旁的吴煦，“这套说辞我都听厌了。”
“确实，指认罗鹏是凶手的直接证据几乎没有，但是从逻辑上看，方宸夏是被人陷害的，因为凶手的疏忽大意，她陷害方宸夏留在凶器上的指纹反而成了最好的证据。既然如此，那么陷害她的人是凶手的可能性非常高，加上嫌疑人已经锁定为两个了，那就更加显而易见了不是吗？”
“伪造。”秦浩阳轻描淡写地吐出这两个字。
“伪造什么？”
“那个指纹难道不可以是你们伪造的吗？为了帮方宸夏开脱嫁祸罗鹏，你们伪造出这个指纹。”
“伪造？”吴忌哼笑一声，“如果要伪造证据，为什么警察不直接伪造一个罗鹏的指纹在凶器上？那不是更直接有力？为什么要这么麻烦绕一大圈？”
秦浩阳被问住了。
“这就是盲点。”吴忌继续说，“人总是这样，对眼前之物视而不见，却对心中怀疑之事深信不疑。”
秦浩阳不安地看向地板，“不对，我有证人！我问过卢哲，在监狱里的时候。他也说凶手是方宸夏。”
“卢哲告诉你凶手是方宸夏？”吴忌觉得纳闷，卢哲怎么会知道凶手是谁？他那个时候明明已经嗑药嗑迷糊了，他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我进东林监狱后第二年，卢哲就因为贩毒被抓进来了。我逮住他问他到底当年是谁杀了我姐姐。他告诉我方宸夏因为把我姐姐当成是情敌，所以对她怀恨在心，后来方宸夏的父亲动用了一切关系和手段帮他女儿脱罪，所以她是凶手的可能性最大！”
“你问一个瘾君子谁是凶手？还不如去问街上的流浪汉，问天桥上的乞丐！”吴忌不禁摇起头，“卢哲也是你杀的吧？在当年的监狱暴乱中，你趁乱杀了他，对不对？”
“对，卢哲是我杀的。但凶手一定是方宸夏，卢哲的话不可信，那么李佳霓呢？”
“我也正想提到她。”
“我从监狱出来后，第一个找的人就是李佳霓，她也说……”秦浩阳舔了舔薄嘴唇，眼神开始闪烁。这是心慌的外在表现之一。
“说什么？”
“她说方宸夏的父亲为了女儿的事买通了警察、律师和法官，加上方宸夏当时把我姐姐当成情敌，对她很不爽，所以方宸夏很有可能是凶手。”秦浩阳兀自点起头，“对，方宸夏一定是凶手，不然方亿恒为什么要花那么多钱和关系去贿赂警察、律师和法官？”
“天底下哪个父亲不会为子女这么做呢？更何况是你有能力这么做的时候？这就是你所谓的证人？一个瘾君子，一个早就酒精中毒昏睡过去的人？他们甚至自己都还有嫌疑在身，你就相信了这两个所谓的证人？那你为什么要杀了这两证人？李佳霓也是你推下水的，对不对？”
“因为他们该死，他们都认为方宸夏是凶手，但却都不敢说。沉默的看客和凶手一样有罪。”
“他们说了。”吴煦虚弱地说道，“但他们的这些话不足为信，正如吴忌说的，一个已经酒精中毒，一个嗑了天使之城，所以他们的这些证词都只是个人猜测，所以法官没有采纳。”
“你闭嘴！你一个收受贿赂的人没有资格说别人！”秦浩阳愤怒地冲吴煦吼道。
“我爸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他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因为他根本不需要收受贿赂，他坐上局长之位，全是凭借自己的能力。他不是因为收受了方亿恒的权力贿赂才为方宸夏开脱，而是证据本来就是那么显示的，如果让我来负责这个案子，我也会做出和我爸一样的判断。”
“你是他儿子，你当然会为他说话！”
“我相信逻辑，我相信事实，我不像你，被谎言蒙蔽。罗鹏是个城府很深的人，他很聪明，是曾经的学霸，却和卢哲这种学渣称兄道弟，你以为他是看上了卢哲的哪一点？别把他想得太清高了，他很爱权势和金钱，但同时又因为家境不好而自卑，所以又蔑视钱权。他的心智有问题，他因为自己的伎俩被我爸看穿而坐了十年牢，所以对我爸怀恨在心。他又觉得自己无权无势，无人替他出头，所以嫉妒那些有权有势的人，他最嫉妒的应该就是方宸夏，因为方宸夏有一个亿万富豪老爸，她老爸又为她不惜动用各种手段和关系，所以他更加嫉妒，从他一直不肯认罪就可以看出这一点，他的这种矛盾心智演变到后来甚至使他有了被害妄想症倾向。所以到现在他还觉得司法系统和执法机关想要把他再关进监狱。”
“不会的，罗鹏不是你说的这种人！”秦浩阳往后退了一步，他不自觉得摇起头，他握枪的手有些颤抖。吴忌觉得他的内心正在动摇，但人就是这样，要他们承认自己错了有时比登天还难。
“如果罗鹏是你说的这种人，那他为什么要替我挡那枚回形针？”
“回形针？”
“他头上的那道疤痕，一直从头顶到脖子的那道，原本应该是我承受的，但他替我挡了，他差点就没命了！他如果是你说的那种人，他根本不需要为我承担，我当时刚进监狱，还嚷着要杀了他替我姐姐报仇！”
吴忌听罗鹏讲过那枚回形针的故事。“那之后呢？”
“什么之后？”
“他替你挡了那枚回形针之后呢？你是不是不再想杀他了？还跟他称兄道弟，甚至相信了他的话，相信了他口中的真相，相信了我爸收受贿赂陷害罗鹏入狱，相信了方亿恒买通了所有人，相信杀害你姐姐的真正凶手是方宸夏！是不是？”
秦浩阳没有回答，他再次低眸望向了地板。
“你的反应告诉我你就是被他的‘义举’给拉拢了。你仔细想想，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因为他如果不那么做，很有可能会被你杀死。他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不仅救了自己一命，还拉拢了一个肯为他卖命的小弟。老K在我面前说了你很多好话，可你明明杀了老K的妈妈，他却还帮你说话，我相信老K认人的能力，所以我觉得你不是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
“老K？你认识我大哥老K？难道出卖我在这里的人是……”
“不是他，他不肯告诉我你在哪，我是通过这幅画找到你的。”吴忌回过头指了指后面墙壁上的丁晨的《月色荷塘》，这是他进入这个屋子第一次仔细看这幅画，“很奇怪，十年去过了，这里的一切都没有改变，跟当年案发现场拍下的照片显示的摆设一模一样。”吴忌说着又环顾了一圈，但在楼下询问物业开门禁的时候，吴忌知道这个豪宅的业主早已易主，且不是秦浩阳。
“为了复仇，我没有让他们动这里的一分一毫。”
他们？
“妈的！”秦浩阳突然痛苦地叫骂了一声，“到底我该相信谁的话！”
“事实，你应该相信事实。”
“什么是事实？你说的还是罗鹏说的？”
“我真的没有杀人。”这时方宸夏开口了，“秦浩阳，我真的没有杀过人。我是个很怕痛的人，我都被你折磨成这样了，我都没有承认，那说明我真的没有做过。你想想看，如果我要杀人，我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我雇个杀手不就好了？我干嘛要自己沾一身血呢？秦浩阳，你被罗鹏骗了。”
“你闭嘴！死三八！最可恶的人就是你！一切都是你引起的！”秦浩阳朝方宸夏嘶吼，“为什么你爸要这么多管闲事！如果你没有罪，你爸干嘛要动用这么多钱和关系去贿赂警察他们？所以连你爸都觉得你是凶手！”
秦浩阳这番话倒说得没错，就连方亿恒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女儿没杀人。但吴忌没有就这一点表示同意，因为他发现方宸夏似乎已经意识到这一点，她的眼神突然暗淡了。
“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们原本的计划是逐一杀掉这些人，比如方宸夏，你一开始就是想杀了她就好，但为什么后来变成绑架？”
“对，原本我们只是想把他们一个个伪装成各种意外死法杀了就好。但方宸夏大难不死，我和梁辉两度想杀她，她都活了下来。就在我们准备实施第三次谋杀的时候，罗鹏告诉我项铭有意要绑架方宸夏，项铭我知道，他和我还有罗鹏是狱友，还是同一天出狱的。于是我们就准备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将方宸夏的死嫁祸到项铭头上。项铭本身实施了绑架，所以就算最后方宸夏死了，他也不可能出来澄清说自己没杀人。”
“梁辉是你去拉拢的还是罗鹏？”
“我。梁辉喜欢我姐姐，所以当我把真相告诉他之后，他立刻就答应参与方宸夏的谋杀计划。”
吴忌听到“真相”两个字，鼻子里发出一个鄙夷的声音，同时，他又为白白牺牲了的梁辉感到惋惜。“就因为你所谓的真相，你害死了梁辉，害死了安欣彤的妈妈，现在还害得安欣彤游走在法律的边缘。”
“安欣彤的妈妈？”
“就是安建雄的妻子。”
“我没有杀她，我只绑架了他们两个，我把她留在了车里。”
“但那辆车自燃了！她被困在车里，最后活活死在了车里！”
吴煦听到这个噩耗，不禁颤抖起来。“吴忌，你说的是真的吗？”
吴忌点点头。“现在连欣彤的爸爸都死了，我真怕她知道这个噩耗之后会发疯……”
“自燃？怎么会自燃？”
“难道不是你在车里做了手脚吗？”
“我没有做手脚，我真的没有，跟案子无关的人我都没有下毒手，我只想杀跟我姐姐案子有关的人。”秦浩阳说到这，突然浑身颤抖起来，“我没有杀无辜的人！我杀的都是有罪的人！”
“有罪的人？谁才是有罪的人？罗鹏才是有罪的人！但你却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郑仕杰、魏豪，是不是也都是你杀的？”
秦浩阳点点头。
“所有这些谋杀都是你一个人执行的？”
秦浩阳点点头。
“秦浩阳，你实在是太……愚蠢了！你双手沾满了鲜血，杀了那么多人，到头来却是在替一个杀人凶手报一己私仇。而罗鹏却可以全身而退！”
“不！罗鹏说他会杀了他！他说他要亲手杀了他！”秦浩阳将枪口指向吴煦，“所以我才在这里陪他们玩杀人游戏，我一直在等罗鹏。但他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出现？”
吴忌知道罗鹏现在不可能出现，因为安欣彤正“陪”着他，但他没有告诉秦浩阳这一点。“对，为什么他到现在还不出现？因为他根本不想沾上哪怕一滴鲜血。他一直宣称自己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宣称自己和这些命案没有一点关系，他把所有罪行都扔给了你，你是他的替死鬼！你永远只能活在面具下面！你到现在还没看清楚谁是人谁是鬼吗？”
“不会的！不会的！罗鹏不是这样的人！”秦浩阳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我跟他在监狱里一起呆了十年，我们是兄弟！他为我差点命都没了，他不是你说的这种人！他是被冤枉的，你们才是联合起来陷害他的人！”嚷着喊着，秦浩阳的泪水从眼眶里止不住涌出，“他没有骗我！他是我兄弟！杀死我姐姐的是她！对！是她！是方宸夏！她是万恶之源！”说到这，秦浩阳的枪口摆到了方宸夏前，“只要你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啊，我手上还有你的那些照片呢。就算你不是凶手，你也是个堕落的人，你该死！”
“秦浩阳！别再执迷不悟了！不管她是不是堕落，你都无权决定她的生死。你杀了她跟罗鹏杀了你的姐姐有什么分别？”吴忌突然想起关瑶说的那个词——chain（枷锁），秦浩阳仿佛被罗鹏套上了无形的枷锁，深深地束缚住了他的身心，“你已经杀了太多人，牵扯了太多冤案，不要再当罗鹏的刽子手，停手吧，浩阳。”
秦浩阳的呜咽声响彻整个屋子，不知不觉间外面的天已经亮了，黎明的曙光透过窗帘照射进来，落在秦浩阳清瘦的脸上，随着光一起透进来的还有警笛声，但屋子里的人谁都没有在意这警笛声。
“十年，到头来只是一个骗局……呜呜，姐姐，我实在是太蠢了，太蠢了！太蠢了……呜呜……”
突然，秦浩阳的枪口一转，呜咽声戛然而止。
“不要！”吴忌大喊道。但回应他的却是无声的枪声以及秦浩阳身后的墙壁上轰然炸开的一朵赤色大丽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