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因为胡党一案惹得血雨腥风,整个京师城里开着门做生意的酒楼寥寥可数,但还是有那么几家仗着背后的依仗做着生意,但不免也是惨淡经营。
京师城有四大妓院,花魁今年落在金月阁的余小萱姑娘身上,自然四大妓院在今年便是以金月阁为首了。
金月阁坐落北门桥附近,三层高的小楼雕梁画栋,四下里金碧辉煌,当真是夜夜灯火通明,日日宾客满座。只可惜这几日来却是生意惨淡,除了几个胆子大的纨绔子弟之外,再无人来。
余小萱既然是花魁,自然不可能不是绝色的美女。
她这几日来难得的清闲,此时眼看夜色已落,而闺房门外却是安静的出奇,自不禁对着铜镜出尘一笑。她的笑容清秀的出奇,乍一看当真是冰清玉洁仙姿了然。
忽然从大厅中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她不禁心想今日即便来了人,大概也不会是自己的客人,毕竟才高八斗的最是惜命,而权势滔天的又都不喜欢走正门。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粗糙愤懑的声音说道:“嚯!衣服被那人抓掉了这么大一块,金叶子全都丢了!也不碍事,你且先上酒肉,女人我倒不需要,等我改日再来还你酒肉银子。”
老鸨的声音听着显然有些害怕,颤巍巍说道:“你……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敢来……敢来这里撒野。”
继而传来几声惊呼,然后余小萱便听见一个极为沉重的脚步声“嘡、嘡、嘡”的上了楼梯,接着又听见那粗糙声音大喝一声“闪开”之后,龟公紧跟着一声惨叫。
余小萱听到这里,才发觉外面似乎出了从未见过的大事,是以匆忙起身想要开门去看。却不想她刚站起身来,便已然看见闺房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而门口处正立着一个硕大魁梧的大汉。
虽然她也算是识人极广,但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客人。只见他浑身上下红彤彤的一片,被血染红的衣服上,胸口处被扯掉了一大块,露出里面明晃晃的金甲衣。
接着,再看他的脸上,半张脸沾满了干涸的血渍,全然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更有他一双布满血丝的红眼,更是让余小萱觉得不寒而栗。
可也不知为何,余小萱却从那双骇人的红眼之中,看出了一份绝望的悲愤。而且余小萱总是看的很准,无论是失意的权贵,还是怀才的书生,任何人的喜怒哀乐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那大汉大步走将进来,抬起一只血手将刀放在桌上,继而提起茶壶对在嘴上,咕嘟嘟喝了一阵,之后颓然跌坐下来,低头哭一般的嘶笑起来。
这时,老鸨带着打手和护院也都冲了进来,将他围在正中,而余小萱一直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我八臂罗汉劝你一句,现在走还来得及。”护院教头说道。
余小萱知道,这位教头在江湖上被人称作“八臂罗汉”,当初鸨娘花了大价钱才将他请来。
若是搁在平时,这位八臂罗汉哪里会与人多说半句话,早已动手教训人了,可此时居然会说什么“劝你一句”之类云云,想来是也有些胆怯这位浑身血渍的大汉。
那大汉哭也似的笑了几声,坐在桌上一动不动,满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势说道:“我今日也不知已经杀了多少人命,你非要送死,大不了多砍你一个。”
八臂罗汉反倒退了一步,提高嗓音问道:“你到底是谁,来做什么?非要不识好歹,就别怪我不客气!”
“呵哈,老子我叫燕常佑,专门来这里喝几碗酒,你要想动手就快些,外面要杀我的人还排着队呢!”
“原来你就是郁离……”那八臂罗汉听了燕常佑的话,却把脸色一僵,思忖一番后对着老鸨耳语几句,之后老鸨的脸色也极为难看,却对着余小萱招手说:“小萱,你先跟我出去。”
燕常佑冷视一眼老鸨,只把老鸨吓得浑身打颤,继而淡然说道:“叫她留下,等你上了酒,我自放她走。”
老鸨瞧一眼八臂罗汉,却见八臂罗汉此时已经转身要去,是以老鸨也只能跟着八臂罗汉一起出了房间,而其余护院见教头都撤了,自然也匆匆退了出来。
燕常佑静静发了会儿呆,然后起身走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户之后便瞧见窗外的夜色之中,远处房顶之上到处都是黑点。此时,他自己也已分不清哪些黑点真的是人,哪些又只是燕子或者别的什么,更也或许只是自己眼花了。
然后他一转身,差点将余小萱手里的一盆清水撞翻在地。再然后,余小萱将清水放在桌上,颤声说:“你……你洗洗脸吧。”
他刚才便已觉得右边半张脸上黏糊糊干巴巴的,这时自然也不犹豫,当即将手脸上的血渍洗去,继而一抬头正瞧见余小萱正呆呆的望着自己。
“你……你……”余小萱尽力思索着,想着说一个贴切而又不会惹怒别人的词,“……不像是坏人。”
不过显然,她似乎并没有找到那个词。
他又笑了,今日或许是他一生中最绝望悲愤的日子,但奇怪的是今日却也是他笑的最多的日子,就像是对生命绝望的人看着凡俗挣扎的世人,他们满怀希望自然也就难免会显得荒唐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