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祛皱眉,望着眼前可恶至极的笑容,他竟觉得,井鬼可怜又可悲。
拼尽力气的活着,可最后,还是活得如此狼狈。
嘿,你瞧瞧你自己现在这鬼样!
谢祛张了张嘴,这句恶毒的话横哽在喉头,犹豫着,顷刻,谢祛再也没有机会将它说出口,因为他微微张开的嘴率先吃到了桃花源里无边无际的黄沙,紧接着鼻子和眼睛,无不被风沙侵袭。
又起风了。
他这么想着,借着月光,眼看风都有了沙子的颜色,还来不及有所动作,谢祛就被一波风沙薄薄的埋了一层。井鬼抓住的腿已经没了知觉,回头一瞧,嗬,半身竟已埋进沼泽似的流沙里!
他挣扎着,左手抓着大地,潮湿而细微的沙子因此堵塞在指甲盖里。他抬眸,最后看见一轮圆月在海平线处升起。海面上,随风波动着粼粼水色。
月亮不是在天上吗?
桃花源的石墟怎么会有海!
谢祛这么疑问着,回答他的是呼啸的风声。
大风刮过,裹挟着一浪黄沙淹没了所有。紧接着,第二浪,第三浪,将一切再次销声匿迹。
谢祛是个半好人,所以他很郁闷。
井鬼都要死了,所以他为什么要拉自己?
呵,听说人死的时候,会想到自己的过去。
自己的过去……
这五个字在谢祛最后的意识里徘徊,他咀嚼着,喃喃道:自己的过去么……他联想到老家连绵的山脊,夏日里纯白透亮的云朵在蓝天上依然好看,他看着如此画面,就这样失去了意识。
死…是最不费力气的事情了。
………
桃花源里,石墟上的酒馆。
小狐狸吃完肥美的炖鸡,正舒服的躺在木椅子上。吃饱喝足,舒服极,她稚嫩的面孔上不由泛出一个满足的微笑。以至于两只毛茸茸的耳朵立在头顶两端她都没有发觉。
并排而坐的驼背斜睨了她一眼,转眼看到酒鬼背对着她们,正要打开酒馆的门。驼背脱口而出道:“这么晚了,你去干什么?”
话音刚落,小狐狸就睁开了眼睛,冲着酒鬼迫切的嚷嚷道:“你出去干什么!你听听外面的风声。”
酒鬼靠门,门靠外边,听见的风声喧嚣又张狂,在屋外如吹鬼箫般嘶哑难听,门板下的脚丫子已经被透进来的寒风冻麻,没有知觉。酒鬼面朝大门,却如抱了一怀风美人,冷的彻骨。他一顿,转身朝着二人说道:“我闻到一股子水腥气,正想出去瞧瞧。”
水腥气?驼背丝毫没有怀疑酒鬼的嗅觉,只是她怀疑的皱了皱眉头,开口说道:“你莫不是酒瘾犯了,找个借口偷溜出去找酒喝?”
酒鬼抱头,哀呼:“冤枉啊!”
小狐狸立着两只毛茸茸的耳朵,粉嫩的人脸面向酒鬼,她一听,愤怒的拍桌而起,叱道:“你在酒馆里却出去找酒吃,你这是在瞧不起谁?”
小狐狸傲娇的抬起她粉嫩圆润的下巴,挺胸抬头的朝酒鬼认真的说道:“我这馆里的清酒,可是十里八荒顶好的。”
她竖起一个大拇指。
驼背满眼探究的盯着她,道:“反正说谎话又不要草稿,这十里八荒……就你一家酒馆。”
小狐狸面色一羞,她低了低头,双手在胸前转着绞,她小声嘟囔道:“那也是最好的。”
酒鬼挠了挠头,抬脚往桌边走。风太大了,还不如在暖和的小酒馆里小酌一杯。
小狐狸抬了抬脚,虚踢驼背,道:“哎,你们要在这儿住多久啊?”
驼背看也不看她一眼,自顾自的说道:“我很好奇,你一只化形不精的狐狸,是靠什么在桃花源里开酒馆的。”
“是实力么?”
“哈,你这是在瞧不起谁?”小狐狸气得腮帮子鼓起,她认真说道:“我可是咱们族里开酒馆开得最好的一只小狐狸。没有之一。”
“承包各种过客的疑难杂症,价钱不高,质量有保证,可是良心得狗都叼回来的那种!”
“噗呲。”
驼背被小狐狸食指天下的豪言壮语逗得开怀一笑。
“来来来,咱们干一杯。”酒鬼不知从那个旮瘩角落里抱来一坛酒,他斟来两碗,递给小狐狸一碗。
……
入夜过半后,吹牛皮的小狐狸已经被酒鬼灌趴了。酒鬼两腮酡红,双眼迷离的盯着桌面。
驼背依然坐在那个位置,她将一只手放在桌边,问道:“你说你刚才嗅到一股子水腥气?”
酒鬼捣捣头,大着舌头道:“不……不错。”
驼背道:“石墟怎会有水?”
酒鬼喃喃道:“桃花源里无奇不有,连这杀人夺财的酒馆都知道将人好吃好喝的供着。”
“嗬嗬。”
说着,酒鬼仰头,吞了一口酒在喉咙,发出来的笑声怪异瘆人。
驼背站起身来,道:“走吧,有水,或许就能碰见其他人,问问,或许他们知道灯塔现在在哪里。”
酒鬼一听见灯塔二字,眼神黯了一瞬,但旋即又恢复正常。仿佛刚才只是错觉。
……
夜已深,本来万物不可见。
只不过有一颗比月亮还皎洁的珍珠卧在蚌里,将天地都照亮了。月亮的光线竟硬生生的被它比下去几分。
蚌壳里,柔软而鲜活的蚌肉泛着生命的光泽,蚌肉小心翼翼的从壳边探到地上,大弧度的扩张着,它正在吸收地上的水分。
风吹过,潮湿的水汽让空气都变得甘甜了许多,此刻,借着光线不难发现,这只蚌壳竟卧在一滩亮汪汪的水里!在这周围,隔着一些沙地,大小不一的水泉就此凭空出现在眼前。
没有一丝水的石墟,在夜晚,变成了绿洲。
率先闻到水汽而赶来的是一条倒三角的爬蛇,它的鳞片黑白相间,其中还有不少斑纹,蛇身并不巨大,只是一指宽,不足半尺。在它厚厚的鳞片下,好似藏着万足,此刻正在奋力的跑动着。
白天,它目睹了一群黑狼捕食巨猿,大快朵颐的场景,它现在饥肠辘辘,只盼着在水边猎食,吃顿饱饭。
52.口乞屯页女子白勺
白天,它目睹了一群黑狼捕食巨猿,大快朵颐的场景,它现在饥肠辘辘,只盼着在水边猎食,吃顿好的。灵动蜿蜒着,吐着蛇信子来感知方位,三角蛇很快地爬到泉水附近,它喝了一些水,就在这时,柔软而敏锐的腹部传来地面由远及近,像敲打鼓面似的强烈震动。三角蛇凭借着多年来的生存经验,只踌躇了一刻,它选择飞快离去,匿身黑暗来伪装自己。
圣洁的光辉始终让黑影伴随光明。
借着珍珠的光华、微弱的月光和水泊的粼动,勉强让这片绿洲方圆之外的地方更黑了,三角蛇幸运的躲在其中,没有被踏蹄而来的鹿蜀群踩个稀碎。
三角蛇盘在岩缝上,弓着半身,它按耐住嗜血的兽性,菱瞳冷冷的锁住这些猎物。
鹿蜀个个精瘦无比,身上斑纹犹如虎斑,臀部生有一条红色的尾巴,如此艳丽的色彩,在光辉下显得美丽斑斓。它们时不时低头呷了一口水后,抬起洁白的头颅左顾右望,即使在痛饮时,它们也不忘桃花源里“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
光影浮动,水泉中的水正在一点一点的下浅。
本来,一切都很平静。
鹿蜀和水,饮与被饮,十分融洽。
但小鹿蜀突然四只蹄子一扑棱,化作一道飞影闪去,这一变化将周围的鹿蜀吓得跃蹄而逃,等到远离水泉时,鹿蜀群这才发觉不对劲了。
小鹿蜀……死了。
它的血溅到每一只鹿蜀都喝过的水泉里,而后血点彻底融进泥水中,看不见了。唯一可见的是,那只一直被它们忽视的蚌壳里,正叼着一具无头的尸体!小鹿蜀粉红色的尾巴长长的拖在臀上,一动也不动。
蚌壳里的蠕体早在三角蛇来时便不饮水了,它耐心的潜伏在浅水的土泥中,待到小鹿蜀毫无防备的低头饮水时,蠕体便迅猛的包裹住小鹿蜀的口鼻,而后将它拽进蚌里。
敞开的蚌壳便如断头台上的铡刀,清脆的落下,小鹿蜀的脊椎便这样断了……
作为一个食肉动物,当然得喝血补水啰。
三角蛇瞪着那只蚌壳,见它将鹿蜀一点点的曳进蚌壳中,等到食道塞不下后,还剩下半条腿和尾巴悬浮在蚌壳的边缘。
“我要不要过去舔那条腿?”
三角蛇咽了咽口水,见月已西坠,那只蚌壳又生得如此巨大,它在原地观望了数秒后,只得悻悻离去。它还不想等自己偷腿吃时,被那只蚌壳给曳进蚌壳里。
为了吃饭而搭上一条命,不值。
三角蛇离去后,鹿蜀头领也率着族群离去,只不过一步三回头的是那只小鹿蜀的妈妈。它低头呜咽,其音如谣。
随着鹿蜀群的远去,那只掉队的母鹿蜀也最终消失在石墟。
原本热闹的水泉绿洲,一下子顿变空寂。
月光冷凄凄的,回头再看那颗珍珠,再看那只蚌壳,更觉后背阴冷。
……
……
“咱们来晚一步。”
酒鬼捻起地上的一团湿泥,如此判断道。
驼背在一旁左右踱步,道:“这就是你说的一股子水腥气儿?”
酒鬼罕见的皱着眉头,严肃的喃喃:“在来的路上,这股子水腥气便似有似无。来到这里,已经闻不出了。”
他抬起头,向虚空问话:“这么多的水,是怎么消失的?”
酒鬼像瞎子找眼睛似的在地上摸索,除了一地湿泥,什么也没摸到。
驼背忽的驻足,停在酒鬼一旁,她盯着酒鬼的发顶,说道:“会不会是因为这里下了雨,所以才有你说的水腥气?”
酒鬼摸进一旁的黑暗里,过了一会儿,他肯定的说道:“不是!”
驼背蹲下,摸了摸那团湿泥,说道:“这泥,润得很嘞。”
酒鬼艰难的站起身来,盯着眼前这块地,回应道:“就是啊。”
“这么多水,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
话音刚落,两人脸上迎来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天,大白。
……
……
“我这辈子,最讨厌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了!”
耳边忽然多出这道声音。
“坏得彻底不好吗!”
谢祛只觉四肢乏力,累得很,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耳边静了一会儿,又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紧接着,是越来越清晰可闻的——喘息声。
当时,井鬼抱着谢祛的大腿,两人掉进沙涡后,跟随着流沙来到一处陡壁峻石之地,这里不知是地下哪里,空洞的石壁里,总会传来规律的滴水声。
“嘀嗒……”
“嘀嗒……”
“嘀嗒……”
身为修行者的井鬼率先被滴水声唤醒了。他的鼻腔、口腔、甚至是喉咙里,全是粗糙的沙砾质感。他不由咳嗽出一口掺黄沙的血痰,咳嗽完后,他像耗尽全身所有力气一般,仰天趟地,累得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