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敏奇是来叫他集合的。寻找物资——尤其是食物,这个任务在一个需要吃饭的组织里是尤为重要的。他们没有能力为新人组织一场训练,只能一边讲着让诸决直接在实践中适应这个过程。
“你也知道,外面很相当危险的。为了降低风险,我们一天只出去一次。”李步远介绍道,“事实上,如果不是祸域每天都会更新,我们会将出去的频率压缩为三天一次。”
这倒是很符合常理,如果死亡率真是一成,一日三餐出去三次人恐怕早就死完了——何况就是平时买菜一天也不会出去买三次。
路上李步远尽职尽责地完成队长的任务,为诸决讲解着一些必需或者不必需的知识:
虽然被排出去找食物的人大多没有在生活上和管理统筹上的才能,但这并不代表这份工作不需要思考。食物的来源点和前去的路线都需要极为细致的考虑安排,它是很讲究的:来源避开人造物较多的商场和超市,尽量选择孤立的流动摊点和地摊,地点以空旷的广场为最佳;路线离营地能近则近,选择的道路也尽量是天然的泥路,而不是人工铺就的、下面通常埋有管道和光缆的水泥或柏油路。
坐在营地里的管理层们是没办法直接了解到各地的情况的,这些地方只能由他们自己安排。
不过好在这样的安排只需要一次——祸域每天都会更新,同一个地点的食物永远不会取完。
“可惜这只是理想效果。”林敏奇摊摊手,“换个落后点的城市能满足这些要求的地方数不胜数,但这里是个一线城市。”
意思是光靠几个流动摊点是不够的,商场、超市和马路无可避免。他们只能尽可能找一些安全一些的地方,好在也不是全无选择:毕竟结实的建筑在物理上比危房不容易坍塌,一层的屋子比两层的难压死人。
他们的取食点是个靠近郊区的小超市,两间店面,独立建筑,单层,24小时营业。因为祸域更新的时间是零点,超市里保持着零点时的样子,灯火通明,林敏奇带了个石子推了门进去,扔完马上又跑了出来。
超市里的货架很快就跟多米诺骨牌那样一连串倒了一地,整个店面乱七八糟,和遭了贼似的。
这番操作是林敏奇的馊主意,理由倒是很简单:把货架弄倒,他们就可以少一个被货架压死的可能性。这种方法其实风险很高,运气不好时甚至会直接让整个屋子塌掉。
他们已经搞塌过许多次了。
诸决不好做评论,只能目露呆滞以示尊敬。
李步远带着众人步入,教导诸决分拣出合格的食物。他们不需要那么多食物的,祸域每天更新的机制让多找的食物等于白找。食物在选择上同样有讲究,便携、轻巧、占体积小同时能够提供足够的能量的食物是最佳选择。当然了不容易噎死也是一个,这样看来流体是最好,可是换作流体就多了一个呛死的可能性。
他们有时还会兼职带一些药品和新来的倒霉蛋回营地。这两件事情其实有别的人专门负责——比如诸决碰到的那个中年男人——但近在眼前力所能及的事情你也不能等着专门的人过个半天之后再解决不是吗?
万一那个专门的人来的路上死了怎么办?新来的倒霉蛋看到人走了抑郁自杀了怎么办?
因此到最后这些职务的界限也没有分的太清。
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搜集是最后林敏奇莫名其妙地从超市的深处抱了几包薯片出来,丢给其余四人一人一包。诸决看着黄毛青年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咀嚼薯片时几乎要流出泪来。
看来是不常吃的。看李步远谴责的眼神,他们平时应该不会进到超市深处。
他体会不到这种心酸。诸决把薯片撕了个小口,放了气缩小体积,然后塞在兜里。
待在市区里并不安全,五人不再磨蹭,以最快的速度和最稳妥的姿态赶回营地。期间道路上有一辆汽车凭空爆炸,诸决被赵峻拉着勉强躲过;他躲在墙后,终于清晰地见识到了祸域对祸域中生存着的人们深深的恶意。
而这一场爆炸像是引发了一个连锁反应,又或是之前来时路上的风平浪静和超市里林敏奇的作死行为终于耗光了他们所有的运气,继车辆爆炸之后先是马路下面的管道炸裂水泥块满天飞舞,再是周遭房屋接连倒塌,甚至出现大片的漏电和火灾,整得像是世界末日。有些经验的其余四人显然也没有料到这样连锁灾祸的发生,好在这一片相当空旷,五人狼狈逃窜,终于是逃出了这个混乱的区域,有伤无亡。
诸决觉得自己几乎是爬回营地的:当他看到营地那破烂的雨篷时他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天堂。
但事情远远还没结束。
在困难之后有个沉稳敦厚、富有安全感的领队者出来发言,做一番平定军心的安慰演讲往往是一个约定俗成的传统。心神不宁的李步远努力平息了呼吸走上来,细细分析着,勉强做出一副沉着模样。他在这方面做的着实不错,诸决听着听着,安心下来了。
可眼前一恍惚,面色沉着的李步远就原地消失了,延迟的视线只捕捉到他身影化作的破碎色彩。
诸决慌了,比先前还要慌的多。尽管在心里疯狂地告诉自己这可能和一个星期前消失的那一批人一样只是祸域的一种机制,身处灵异之中的臆想还是不可避免地占据了大部分脑容量。
营地里同样嘈杂慌乱,几个看起来颇有领导气质的人在勉强维持着秩序。很明显突然失踪的不仅仅只有李步远一个。
“刚才一共不见了多少人?”
“不知道。”
“知道是谁吗?”
“认不全啊。”
领导们低声讨论了一阵,他们其实也慌。过了许久一个穿着正装的男人站出来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让看见有人消失的人举手统计一下吧。”
人群安静不下来,于是又多走出来几个人:
“大家都安静!不要动!坐回原来的位置!我们需要统计失踪的人数和失踪者的身份。大家配合一些,只有在准确的统计的基础上才能建立足够可靠的猜想,这会关乎你们之后的存亡率。”
见人群稍稍平静了,他们重复了前言,又添道:“周围的人相互协调,不要把人记重复了。我们总共才127人,我们不希望见到150人的消失人数。”
“不知道的把特征描述给我们,如果知道是谁那就直接讲。”
有个人忽然跌跌撞撞地挤上来。
“别急,挤上来做什么?!维持秩序!”
“很重要的事情。”
“能有什么样的事情?回去回去。”
“真的很重要。”那人面色不太好看。
管理者皱了皱眉:“讲。”
“朱茂回来了。”挤上来的人低声道,“他是第一批的人。”
管理者一愣,随即道:“让他过来。”
“他要是能过来就不是我过来了。”那人迅速往一个角落扫了一眼,那里应该就是朱茂所在的位置,“他残疾了,左边小腿没有了,伤口是烧焦的。”
“他好像还患了抑郁症。从回来开始就一直在讲大家都死了,只剩他一个,他对不起所有人,他不活了之类的,还拿小刀扎自己,好在有人拦住了。”
“回来的只有他一个吗?”
“……对。”
“是突然出现的吗?”
那人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叫边上的人按牢点,别让他自杀死了。”
另一边失踪人数已经统计出来了。身份尚未全部确认,但百来个人一个一个排查下去过不了多久也能搞定。管理者们拿出登记的册子进行比对,发现失踪的恰好是第二批人的全部存活人数,恐怕等身份统计完后也是一样的结果。
这很快就可以衍出一个推测来:祸域每隔一个星期就会让一批人消失,一批人消失的同时上一批人会回归。消失的批次是来到祸域的时间顺序。
一切会在第三个星期得到验证,如果真是这样,提前做好准备无疑会提高太多的安全性。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便是从朱茂,这个第一批唯一的回归者口中得到他们消失后被送去的地方。这不是一件随便的小事,看朱茂的反应,恐怕要比祸域本身都要危险的多。
盘问已经精神失常的朱茂并不是诸决需要做的事情,但这并不妨碍诸决去围观。大多数人也都和诸决的想法相同,消失的不是他们,这种恐慌是很容易挣脱出来的:于是朱茂身边密密麻麻围了几大圈的人,就像是C4植物维管束鞘细胞旁边包着的叶肉细胞那样。
这种围观行为严重影响了盘问工作的进行,疑似患有被害妄想症的朱茂同志在看到这黑压压的人群时两股战战根本说不出话来。久久得不到结果的开始暴躁的管理者们驱散了人群,诸决不能幸免,只能远远地凭着身高优势一窥管理者用身体筑成的围墙的内在。他看不太清,只能隐约瞅见管理者们对朱茂恩威并施然后拳打脚踢——对话是听不见的。
管理者们最后叹息着散开了,似乎什么都没问出来。
第二天时传来朱茂去世的消息,他是在附近的一间民居里死去的,尸体支离破碎:祸域那对谁都有仇的环境让死亡变得十分容易,又有每日零点的刷新消灭证据和线索,综合之下也就没有人能够知道朱茂是什么时候溜出去的,又是什么时候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只是那之后幸存者中又多了一个守夜者的职务,轮换三班,负责记录夜间出入的人,也监督营地内人的活动:可能是为了防止自闭症们一时想不开跑出去自杀,也可能是提防一些怀有不良目的的人。
——谁知道呢?
在这之后营地里一直没有公布有关朱茂的消息——原因没有人知道。有人猜测是没问出来,也有人说是防止打草惊蛇。
诸决不关心这些,他只是个没有感情的找食物工具人,每天的生活除了吃喝拉撒睡出去工作就是和林敏奇聊天打屁;赵峻当上了新的队长,队伍里多了个叫延祈的大叔新人,祸域会变,人也在变,祸域中人的消失变得频繁了,也不再仅限于一个批次;到最后赵峻和吴烨也不见,只剩下林敏奇还在队里。就这样,日子这种东西,滴滴答答的,就这么在恐慌和不恐慌中过去了。
两个星期一晃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