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玄奘正愁无言以对,却发现周围的场景再一次变化,自身也发生了变化。天空变成了沙黄色,没有一朵云彩,脚下也变成了沙黄色,像湖面一样平静,也像湖面一样映倒着天空的颜色。自身变成了陈维的样子。对面站着的陈晓娴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董金芝,并且穿着女王的衣服,以至于根本分不清那个是女儿国国王还是董金芝,又或者是陈晓娴。
她说:“御弟哥哥,我等了你一千年,你终于来了。”
在这无迹可寻的梦境里,玄奘认不清自己究竟是谁,更认不清站在对面的究竟是谁。冥冥之中,只有一种感觉,幸福就在眼前,只要再向前跨一步就能够抓到了。他迈开脚,轻轻地跨出了这一步,脚下荡出一圈圏水波向周围散去。但意想不到的是,她更远了一步。惊讶之余,他又跨出一步,然而她却再远了一步。两个人都以为,只要相聚在一起,就是幸福了,谁也不想要看着眼前的幸福越走越远。两个人同时迈开步子向对方跑去,希望能够抓住爱情,抓住幸福,可最终还是越跑越远,直到双双地化作彼此眼中的一颗黑点。只是这一步,他们就能够在一起了,只是这一步,他们就能够幸福了,只是这一步,他们就能够抓住爱情了,但这一步最终隔断天涯。
“陈维”终于放弃了,站在水平的沙湖上,水波渐渐地向脚下集中,直到再也看不到一圏涟渏。周围的场景再次发生变化,自身也再次发生了变化。脚下的沙湖渐渐变绿,浮出片片荷叶,绽出朵朵连花。突然,脚下一座莲台浮出水面将他托起。他的身上又换回了那身僧袍,披着那件辉光异彩的锦襕异宝袈裟,眉心现出一颗红色的福痣,俨然一樽佛陀。莲台将他高高地托起,悬在高空中。看着自身的变化,他不敢相信,成佛了吗?
鸟瞰天下,层峦叠嶂的山峰、一马平川的平原、波光潾潾的湖海、炊烟袅袅的村庄、高楼林立的都市……所有的一切都尽收眼底。而人,就像是一粒微尘般大小,甚至仔细地看,也看不清楚。佛说,在三千大千世界中,人好比恒河之沙。原来,真的像它说的那么渺小。陈晓娴、董金芝还有李天翊,他们也一样,不过是恒河的一粒水,大千世界的一粒微尘。只是,在他们身上似乎能看到耀眼的光辉,别人的身上,多多少少也能看得到。
突然,莲座府冲斜飘而下,飞到一座孤峰之上,远远地就能看到站在山峰之颠的的陈晓娴。她一如当初一样,永远也不会现出忧郁的脸上漾着纯真的笑容。看到自天空飘来的一樽佛陀,好奇地瞻视着。
如果爱是痛苦的,倒不如放手,让他幸福。
玄奘说:“陈晓娴,你的前世是女儿国国王,经过五世轮回,到了现代。你跟唐玄奘之间本有一段姻缘,但他为取真经放弃了你们的姻缘。后来,你坠入轮回。但玄奘已经成就大功德而成佛,但尘心未除。他今日化身无闻来到你的面前,与你再续前缘。”说着,他手一挥,空中出现一片明镜,像高清液晶电视一样播放着他们前世今生的事情……
他试图以这样的方式来转移陈晓娴对他的爱,成全她与另一个自己,也就是“无闻”的姻缘。但是,他的梦与现实已经颠倒了,而且他也分不清到底哪里是现实,哪里是梦境。陈晓娴惊醒的那一刻,他又回到了医院。这时,已经是下午了。
董金芝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跟晓娴的弟弟说着些什么。见到已经睁开眼的陈晓娴,那二人喜出望外,小弟忙跑出去叫医生。
董金芝只是笑着,却听陈晓娴轻轻声地唤她:“金芝姐!”她坐近了些。
陈晓娴说:“刚才我做了一个梦。”
董金芝笑着问:“那你梦到了什么?”
陈晓娴说:“我梦见了陈维,他对我笑。但我还没有来得及叫他时,他又变成了无闻大师,他对我说‘他叫无闻’,之后,又换了一身漂亮的袈裟戴了顶帽子,一本正经地跟我说‘他是玄奘’,并告诉我说,我是‘女儿国国王的托世’,接着,我就发现我自己真的变成女儿国国王了,他说他要去西天取经,我要留他,却怎么也留不住。忽然,他又变成了陈维,我又变回自己,我们俩就面对面,我向他走,他向我来,但距离却越来越远。我心一急,就向他跑,却发现,我跑得越快,他离我越远,跑到最后再也看不见了……”
董金芝笑着摸了摸她的额头说:“梦总是反的,别多想了!”但在一旁的玄奘却惊讶于现在他气息的地方竟然不是梦。
陈晓娴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继续说:“后来,如来佛祖出现了,跟电视和小说里说的都不一样,没有电视里演的那么肥,”说着,她笑了笑继续说:“佛祖说,我原来是女儿国国王,因为痴情,入地狱受五道轮回,千年后,再世为人,才能与他再次相见。”
玄奘直感到惊讶,原来,刚才真的是梦。但他却不知道,是他进入了她的梦境,还是她的梦是他给的。
董金芝听了这话,深深地做了万福说:“陛下,臣给您请安了?”那神情颇有些拍电影的感觉。
陈晓娴索性就真个儿把自己当成了女儿国国王,忍着笑说:“爱妃平身!”
“唉——”董金芝摆了摆手说:“女儿国的男人是妃,女人是臣,所以你应该说‘爱卿平身’。”说着,两人都笑了起来。
这时,晓娴的弟弟领着医生进来了。医生见这两人谈笑风生,即也笑着说:“看来,情况不是很糟。保持这样的情绪,应该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董金芝笑着对医生说:“那您看她什么时候可以下床。”
医生说:“就这种情况,不出个四五天就能拄拐了。不过,刚开始有些不习惯,以后,慢慢就会习惯了,”医生又说:“好了,那你们陪她再聊一会儿,不过,时间不宜太长,睡眠不好对伤口的愈合很不利!”说着,已经转身出去了。
医生走后,陈晓娴对弟弟说:“小弟,姐姐饿了,帮姐姐去买些吃的好不好。”
听说是要吃的,小弟高兴地应了声就出去了。知道饿的话,证明她还有活下去的欲望。
支走了小弟,陈晓娴对董金芝说:“金芝姐,帮我一个忙好吗?”
“你说!”董金芝豪爽地答应了。
陈晓娴说:“你去我家,帮我把陈维的东西整理一下,带给我好吗?”
董金芝一听这话,愣住问:“既然你忘不了他,为什么又跟无闻大师……?”
晓娴说:“刚开始我的确忘不了陈维,每次见到无闻,我都能想起陈维。但后来,见的次数越多,想起陈维的次数也就越少,直到某一天,我不知道我想的究竟是陈维,还是无闻,现在,我又把他们当成一个人了。”说这话时,她淡淡地笑着,仿佛他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之后,董金芝也不说什么了,拿了钥匙走出医院。而在一旁的玄奘也不知道她究竟想要干什么。
不一会儿,弟弟买了些吃的东西回来了。等他把吃的东西放下后,陈晓娴说:“你再帮姐姐找一支笔再找几张纸好吗?”
弟弟好奇地问:“你想写什么?”
陈晓娴笑着说:“这种事情怎么能告诉你呢?”
看着姐姐的笑容,弟弟也就放心了,她要什么都好办,自然也不在乎纸笔了,照办。
不一会儿,弟弟拿来了纸和笔,陈晓娴说:“弟弟,你先出去,姐姐要写信。”
“嘁!真老土,”弟弟却不屑地说:“又给他写信?”原来,自从陈晓娴跟陈维租房住的时候,蛮着家里要了些钱跟陈维同居了。开始的时候,家里人并没有心怀疑,可是到了后来,时间一长,就不得不怀疑了。陈晓娴悄悄地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弟弟,弟弟不小心说漏了嘴。这时候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再也瞞不住了,爸爸妈妈硬要让她带男朋友回家看看。陈晓娴本来打算等他的身份证办下来后悄悄地结了婚再领他回家的,那个时候家里人看了好坏都没辙了。未承想,不到身份证办下来,陈维却跑去当和尚了,紧接着就分手了。家里人一直等着陈晓娴把男朋友往家里领,这下可怎么开得了口。于是,陈晓娴就骗家里人说,男朋友去了国外。并且拿着最后找回的合影给家里人看,把收到的陈维的一万多块钱的稿费还给了家里人,说是他从国外寄回来的。并且悄悄地告诉弟弟,他们经常写信。弟弟当时还调笑他们,说他们就像中学生一样,还在互传情书还以为是浪漫。渐渐地,弟弟也就相信了自己这个姐夫的存在,直到现在,依然相信他有个姐夫在国外。
弟弟出去后,陈晓娴起笔。但这时,透明的玄奘早已经到了他的身边,看她究竟想写些什么。只见陈晓娴在纸上慢慢地写出: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了,是陈维,还是无闻大师,或者是御帝哥哥?
看她写出这行字,玄奘猛然间发现,原来自己面对的已经是真实的世界里,却依然如同梦境里那么虚妄。虚妄的是他所看到的分明就是董金芝那次交给他的信,眼前的,不过是在播放他的回忆。他本来打算挽救陈晓娴的性命以及他们的爱情。可是,所有的事情依然按照原来的情节继续发展着。就好像在演一部电视剧一样,早已经规划好了结局,主角除了表演自己的情感以外,怎么样也无法改变故事的结局。
之后,陈晓娴理所当然地把这封信让董金芝转交给了另一个自己,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晓娴一步步地接近死亡。
陈晓娴让弟弟推着她去了天台,玄奘紧随其后。不一会儿,董金芝带着“无闻大师”来了。陈晓娴看到他两人到来,笑着说:“从这里看到的古城真美!”还是那样的对白。
董金芝说:“晓娴,这么冷,我们还是下去吧!”说完,又问小弟:“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能带着你姐姐到这里呢?”
“我……”小弟刚想说什么,却被他姐姐抢着说:“不怪他,是我要来看看的。病房里的药味儿太重了,我想到楼顶呼吸些新鲜的空气。”说完,她看到一直站在旁边的无闻,笑着说:“御帝哥哥,别来无恙吧!”
听到这话,小弟、董金芝和玄奘都慒了,小弟和董金枝都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玄奘知道。从来,只有一个人这么称呼他的,那个无闻大师也知道。
“无闻大师”慢慢地走到陈晓娴的身边,已经热泪盈眶,他说:“为何到此时才说出来?”
陈晓娴坦然地笑着说:“此前,我一直以为是你失忆了,到此时,我才知道,是我失忆。”
无闻大师叹了口气说:“造物弄人,相遇却未能相认!”而玄奘的心里比他更纠结,即使相认了,也没能改变这样的结局,而且更害怕这个结局的到来。
陈晓娴说:“御帝哥哥,注定我们今世不能相守。”
“为何不能?”无闻大师却问。
陈晓娴揭开盖着腿的被子说:“我已成了此番模样,不想在你的记忆里留下我残缺的样子,请让我带着我的爱离开吧。”说这些话时,她依然能坦然地微笑着,跟之前的陈晓娴判若两人。
无闻说:“我不在乎!”陈晓娴却笑着说:“谢谢你,有你这句话,我便足够了。但你的百年修行不能因此断送,如果能成就你的修行,我心亦足矣!”说罢,起身跳下了轮椅,向不过一丈开外的楼沿跳去。
看这番情形,无闻赶紧跑过去。玄奘也跑了过去,试图能够将她抓住,但这是徒劳的。
陈晓娴已经跳了下去,眼看着往下掉落。说时迟,那时快,无闻扑到了楼沿边,一伸手,抓住了她的衣服。将她吊在半空中,不一会儿,楼下聚集了许多人来看热闹。
陈晓娴仰起头来看,笑着说:“放手吧,御帝哥哥!”说着,伸出了一只手,抚摸着将她抓住的手,轻轻地将一个指头一个指头掰开。这时,小弟和董金芝也跑了过来。
“不要啊!”无闻大喊着说:“你变成什么样子都不在乎,我可以脱掉僧袍,也可以焚了经书,甚至百年修行,我也不在乎,只想能与你开开心心地生活。”这些,何曾不是玄奘想说的,只是事到如今,他能做的真的微乎其微。
陈晓娴也不禁落下泪来,她说:“我现在这个样子,跟你在一起,我会一辈子都不开心,我不开心,你也不会开心。放手吧!”
董金芝含着泪劝她说:“不要啊,晓娴,你抓紧,快抓紧啊!”
小弟学着无闻的样子,趴在楼沿边上,但无论如何,也够不到他的姐姐。
无闻两眼泪珠纷纷,滴落到陈晓娴的脸上。陈晓娴只露出微笑看着他,那般坦然。
不等无闻松手,却听到,衣服被撕破的声音,陈晓娴掉了下去。
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失去亲人和朋友,更痛苦的莫过于在要失去他们的时候,却没能牢牢地抓住。而最痛苦的则是上天给了你一次重新再来的机会,却依然没能把握住。
这时,只见天空飘来七彩祥云,祥光万道,瑞霭千重。却见云开两边,如来身现,丈二身高坐莲台。
玄奘和无闻同时合掌恭敬而拜道:“阿弥陀佛!”
在旁边的小弟和董金芝再伤心竟不免心生虔诚,同玄奘一起参拜。他们更希望如来佛祖能够有回天之术,救回陈晓娴,最好是连那条失去的腿也重新接上。
佛祖金口开合:“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生死相许,如今,你可能看破这生死不?”
玄奘说:“弟子看破了。”于此同时,无闻说:“弟子愚昧,不知情之深。佛祖叫我入红尘来,是要体会这人情的滋味,孰不知,造物弄人,注定生死不能相守,阴阳不能两通。”
佛祖道:“那如今你可能看破这红尘不?”
玄奘说:“弟子已经看破了。”无闻却说:“弟子未能,不知情之深,不顾生死。有情者,宁为情不畏死生,无情者,贪生畏死。望我佛明示,如何得以看破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