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没过几天,董金芝带着陈晓娴去见了那位“无闻大师”。陈晓娴依然把无闻当成了陈维。而一直跟在她们身后的玄奘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个。
陈晓娴哭了一路,被董金芝送回了家,陈晓娴终于将与陈维的前前后后说给了董金芝。然而在此时此刻说出来,却像是被当成神经病却喊着“我没疯”一样无奈。但是董金芝信她,却也不知道为什么信她。
最后,陈晓娴依然把无闻当成陈维,而且咬牙切齿的样子,似乎想把他千刀万剐似的。这让在一旁默默无闻的玄奘很心痛。突然,想起那天在慈恩诗与董金芝交谈的事情,他觉得,董金芝能听到他说话。于是,他走到董金芝的背后,试着对董金芝说话:“我就是陈维。”本来他以为董金芝会惊讶地转过头来看他,但是,董金芝似乎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她不但感觉不到有人在她的身后,更听不到有人跟她说话。这让他很奇怪,为什么到现在却不行了。
之后,陈晓娴被调往郊区上班。而此时,玄奘也不再跟着她了,而是独自一人守着他们那个寂静的家。他需要时间去想想一切事情的前因后果,更要继续参悟爱情的真谛。
从第一次与陈晓娴擦肩而过,再到误认为董金芝就是所要找的人,再到陈晓娴的再次出现。之后,为董金芝找了个如意郎君,以为这样就算了却了尘缘,却意外地发现,原来到这里所要找的人并不是董金芝。原来从第一次与陈晓娴擦身而过的瞬间开始,缘份已经开始绕着自行设计的轨迹运行了,甚至,注定了这一场悲剧的结局。甚至从一开始,佛祖要他来到这里的时候,其实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为的是让他真正地体味红尘,从而能够真正地看破红尘。可是,怎么样才算是看破红尘呢?《朱子家训》中说“听妇言,乖骨肉,岂是丈夫”,意思是,听老婆的话,宠溺自己的子女,怎么能算是丈夫呢?古人竟然能有这样的体悟,这难道不是看破红尘了吗?可是后来有一位被人尊为伟人的文学家鲁迅说过“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意思是说,无情的人不见得能入豪杰之流,怜惜子女怎么能说不是大丈夫所为呢?然而更肯定地说是,无情的人根本不算豪杰,也不算大丈夫。佛呢?算不算豪杰,算不算大丈夫呢?难道说佛是无情的吗?不对,绝不是这样的,而且佛不应该是这样的。如果佛无情,又怎会怜爱天下苍生?佛没有爱吗?不对,佛的爱才是天下大爱,佛爱世间的所有人。有人说,爱是自私的,可佛的爱却是无私的。不顾世人的蜚议,抛弃自己的妻儿,只身投进天下大爱之中。玄奘突然觉得以前的他根本没有看破红尘,原来真正的看破红尘并非是要根除自己的七情六欲,而是要让你怀着对天下苍生的爱将自己的所有情感抑制甚至抛弃。此时,他觉得,应该是放手的时候了。既然上天注定相爱而不能相见,足以见得,这段爱情是有始无终的,就跟一千年以前一样,早已经注定了结局。这样想着,他又合起双掌,盘膝而从。闭起眼睛,渐渐入定。
时光荏苒,一切事情还是按照原定的情节发展着。陈晓娴每星期天都会回来,但入定后的玄奘对所有的事情都一无所知。就这样,转眼间已经过去了五个月,眼下,陈晓娴已经放了年假,而董金芝跟李天翊也结了婚。陈晓娴天天呆在家里,哪里也不去,只守着电脑在网上聊天。有时,董金芝跟李天翊会来看看,但也不多停留。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已经到了大年初一。
在初一的晚上,突然下起了大雪。都说,瑞雪兆丰年,这场雪不知道算不算是个好兆头。而此时,入定了半年多的玄奘缓缓地睁开了眼。四处寂静无声,他一人坐在房间里,四处漆黑。走出房间到了客厅,陈晓娴不在,但到处都打扫地一尘不染。此时并没有开灯,但他看得见。他更看得见自己不知道在何时已经穿上了一身罗袍,头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剃得光光得了。但是他还来不及想这些的时候,却突然觉得心里一紧,眼前浮现出了陈晓娴的影子。她正在纷纷的大雪中纵情地滑行着,开心得像以前那样天真无邪地笑着、说着(手机就在耳边,正在跟谁通话)。这样的画面在他的记忆里是快乐的,此时此刻却变得如此地真实,仿佛能感觉到一般。但这时,像是梦境一般,周围的漆黑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漫天飞舞的雪地。他一下子从漆黑的房间里来到了漫天飞舞的雪地中,这是梦吗?再看陈晓娴,她依然欢快地滑行着,依然没有感觉到玄奘的存在。而更让玄奘感觉到惊讶的是,自己的脚明明未动,身体却用紧跟着陈晓娴滑行的速度跟在她的身后。突然,眼前一亮,只听“哔”的一声,陈晓娴被一辆急驰而过的车撞飞出去。见此番情景,玄奘伸出一只手,也不知哪来的神奇量,那只手突然变大,而且胳膊也变得更长,直接住了飞出去的陈晓娴。但尽管如此,陈晓娴还是穿过了他巨大的手心掉到了地上。陈晓娴的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腿也被车撞断了,即时流出血来,把地上的雪也染红了好大一片。
开车的那人赶紧下了车边往过跑边打电话叫救护车。
玄奘呆呆地走到陈晓娴的身边,跪下来,轻轻地抚着他的脸。她的呼吸渐渐地微弱,心跳也在减缓,他甚至感觉不到她的意识。死了吗?不行,不能死。他疯也似地摇着她,声俱泪下,但根本摇不动。此时的他,别说是陈晓娴,甚至是地上的一片雪花也拿不起来。
莹莹的泪水滴到了陈晓娴的脸上,奇怪的是,那泪水竟然能顺着陈晓娴的面颊流下去。这可能是他们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真正地接触吧,但痛哭中的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雪依然扬扬洒洒地飘落下来,毫不顾忌这座城市里悲伤的人们。自以为是地涤洗着这座古城,以为这样就能够让城市变得圣洁,让城市里的人变得圣洁。
不一会儿,救护车来了,将陈晓娴抬上了担架,奔也似地去了医院。不一会儿,交通警察也到了,将肇事司机带进了交管所。通过陈晓娴的电话,找出最近的通话记录,于是通知了董金芝。
董金芝第一时间进了医院,但陈晓娴还在抢救室里。
抢救室里两名医生、两名实习医生和四名护士正在手忙脚乱地围在手术台的周围。插上氧气,接上心电仪,推来工具车,止血,打血浆,拍片……各项工作都有序地进行着。而他们谁也发觉不了,透明的玄奘正站在陈晓娴的头边,将自己的泪水一滴一滴地点在她的脸上。
一个医生剪开陈晓娴被车撞到的那条腿上的裤子,当即吃了一惊。只见那被撞的地方已经皮开肉绽,露出的膝盖已被撞碎了,关节也错开了。面对这种情况,这位临床多年的骨科医生却不知道如何是好。而此时,另外一个医生正在擦拭着陈晓娴的头部,等血清理干净后,让一个护士帮着陈晓娴止血。他自己跟另外一位医生还有两个实习医生进了会议室。不一会儿,一个护士拿来了洗出来的胶片,先是头部的。看着片子,众人都倒吸了一口气。那位看头的医生说:“这比我想的还要严重。”他拿起笔在胶片上边指边说:“你们看,这是病人的左脑,受到严重的撞击后致使颅骨产生裂纹,而且有大量淤血正在从裂缝中渗入。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所以我们要尽快止血,然后想办法抽出淤血。”另外三人都同意地点了点头。
又换了片子,众人再大吃一惊。那位看腿的医生说:“比我想的还要糟。”只见他拿着笔走上前去,边指着片子边说:“你们看,病人的膝盖已经破碎,软骨组也已经严重破坏,而且更严重的是已经伤及骨髓,腿部神经也受损。”顿了顿,他叹了一口气说:“只能截肢了。”听了这话,没有人不吃惊。不敢怠慢,立即就要开始手术。
叫来了护士,问外面病人的家属来了什么人。护士出去扫视了一圏,只看到来回跺脚的李天翊,问他:“请问先生,你是陈晓娴的家属吗?”
李天翊愣了愣说:“不是,我是她的同事。能不能告诉我病人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那护士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左右看了看,确实再没有什么人了。又问:“病人的家属为什么没有来?”
“不知道,”李天翊想了想说:“可能是还没有通知到吧!”
护士听了这话,转身欲走。
李天翊见这架式,跟了上去又问了一句:“病人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那护士并没有理他,直接走了进去,把了解到的情况报告给了主治医师。
看头的那位医生说:“不能再等了,我们必须立即开始手术,病人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其他人同意地点了点头。不敢怠慢,立即开始了手术。
手术持续到天亮时分才结束。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留下一名护士在病房里照看,其他的人都出去了。还有旁边的玄奘,他盘膝坐着,嘴里还在念着经。
没多久,陈晓娴醒过来,玄奘才停下来。护士出去了,把等在外面的董金芝和李天翊,还有陈晓娴的家人以及那位肇事司机叫了进来。
董金芝首先刚迈进门口,向病床上的陈晓娴看去,立即惊呆了。跟着李天翊也跑了进来,看了一眼,也不禁收住了脚。晓娴的家人们看到后,不禁失声痛哭。李天翊将董金芝拥在怀里,两人相互慰藉。
肇事司机站在门口向里面看去,也立即呆滞在那里,像雕塑一样一动也不动。
玄奘从他们的表情中看得出,谁也不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他甚至能感觉到他们每个人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陈晓娴看到站在门口的人,有气无力地笑着问:“你们怎么不进来呀!”
李天翊和董金芝擦了泪,强压住悲恸的心,走进病房。晓娴的弟弟将爸爸妈妈扶起来,都收声擦了泪,走进病房。
五个人围到病床的周围,装作很平常的样子,但他们内心的悲痛全部汇集到了在一旁没有人看到的玄奘心里,那强烈的悲痛感使他的心都碎了。
陈晓娴疑惑地看着他们每个人问:“你们怎么了?”
大家都默不作声。
但在她不经意地扫视他们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吊起的腿。并没有知觉,但也能够看见,那条腿的一截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顿时觉得像天塌下来一般,“啊”地一声惊叫。这叫声如一声惊雷一般打入了玄奘已经承受了很多痛苦的心里,此时的他更愿意以自己的生命来换取她的一条腿。可是,这两者之间永远也划不出什么对比符号。
董金芝赶紧上前将她按住她,声泪俱下:“晓娴,别这样,别这样!”
晓娴爸也跑来劝说:“晓娴,爸知道你难受,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一点!”
晓娴妈也来劝:“晓娴,别难受了,至少你还活着!”
陈晓娴哪里听得进她们的话,只顾疯也似地乱抓着。
“你别这样晓娴……”董金芝越看越难受,泪水潺潺而下,甚至流到了陈晓娴的脸上。突然,陈晓娴不动了。半时,董金芝才意识到,爬起来看,只见她已经闭上眼昏死过去。
所有人的悲痛化作满天的愁云压在整个古城的天空之上,直压得城市喘不过气来,所有人也都沉浸在这悲痛之中。雪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了,把大地染得分外素净,真的像是它所期望的那样,整个城市都变得洁白。
当所有人都走后,只留下陈晓娴的弟弟守着。静坐在一旁的玄奘也因为远离了不少痛若而心里也轻松了许多。也不知是不是巧合,愁云也渐渐地散去,洒出一片阳光。照进窗户,洒在了病房的地上。
看着阳光,玄奘的心里更得到了一分慰藉。同时,他想着能否有一米阳光照进陈晓娴的心里,让她能够勇敢地面对以后的生活。正这样想,周围的事物发生了变化,本是处在医院里的玄奘却来到一片漫无边际的绿野。那里的天很蓝,天空里的云朵洁白的像棉花一样洁白。绿野之上,有微风轻拂着,漾出一条条绿波,更发出沙沙的声响,枉然置身在一片绿色的海洋之中。
在天地交接的地方,一个白影向这边走来,玄奘向她走去。直到走近的时候才看清,是陈晓娴。她的四肢完好,脸上也漾着以往的笑容,灿烂的像阳光一样。
陈晓娴说:“你终于肯走进了我梦里了。”
“梦?”玄奘惊讶地说不出话来。看看四周,这么美丽的地方怎么可能是梦呢?或者他根本不愿意相信这个是梦,倒相信截肢的陈晓娴才是梦。
陈晓娴上前抱住玄奘说:“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好久好久……”
怎么会是梦呢?他分明能感觉到她抱着自己,也能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充以及能够闻到她身上特有的香味。他轻轻地抱着她说:“你终于看到我了。”
突然,斗转星移,美丽的绿野瞬间变成了一片沙海。玄奘赶紧推开了陈晓娴,只见她的头上秃了好大一片,露出的头皮上一条约三寸长的疤痕被针线缝合着,再往下看,却也只剩下一条腿了。
看着美丽的绿洲瞬间变成苍茫的荒漠,这是文人墨客们的悲哀。眼看着爱的人转眼间变得残缺不全,这是所有人的悲哀。看着这样的世界,这样的人,玄奘的心里顿时涌入巨大的悲痛。无法分辨出真实与梦境,更看不清眼前的陈晓娴究竟是怎么样的。
陈晓娴泪眼濛濛地看着玄奘说:“你们出家人还不是一样没有看破红尘吗?看到美好的就相信是真实的,看到丑恶的就说是虚枉。美好的被你们厚颜无耻地当作自己拜佛诵经的功德,丑恶的却被你们当成是正邪不两立的恶魔。与其说佛法善巧,倒不如说是狡猾,”陈晓娴轻蔑地看着玄奘,仿佛在此刻她那残缺不全的身体也要比玄奘高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