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铭文刻在铜像后面的一个小石头上,字很小,他蹲下来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铭文上写着“玄奘602年~664年,,唐朝著名的三藏法师,汉传佛教史上最伟大的译经师之一,中国佛教法相唯识宗创始人。大慈恩寺第一任住持”。他又绕到了铜像的前面仔细地看了看,同时摸着自己的五官比对,终于还是没有觉得像与不像。再回头看大寺院,走过了去。
寺院墙高,难挡大雁塔之巍然。塔依然是大雁塔,寺院依然是佛寺院,不同的是,匾上所题的竟成了“大慈恩寺”。这时,他听到了从里面传来众僧们齐声诵经的声音。他确定这就是无漏寺了,只是现在门还没有开。他走上台阶伸手去扣门环,“咚咚咚”铜环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一会儿,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小僧,见到他一脸喜色:“无闻大师,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玄奘一愣,怎么又被人认错了?赶紧解释:“阿弥陀佛,贫僧……”
可那小僧不等他解释就插嘴说:“您先稍等片刻,等我去叫方丈!”
玄奘想打住他,但那小僧却一脸欢喜地就跑了进去,只留下他一人在门口。但门开着,他虽然没有贸然进去,但也能一览寺内的风光了。
但见那寺内,诸建筑已显出颓唐之色,除新栽的花草树木外,都竟随那钟声作古。
钟鼓两楼已显得有些残破。不想千年后的大唐千般变化,更未承想连无漏寺都已不再是起先的无漏寺了。
不等他感慨完便看见刚才那小僧扶着一个低矮的白须老和尚过了来。但见那老和尚,一身艳红的袈裟,脖子上挂着一串如葡萄般大小的罗汉珠,洋溢着灿烂的微笑款款而来。从这装束上判断得出,那应是现任的方丈。他赶紧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待方丈走近,赶紧合掌礼上前去道:“阿弥陀佛,方丈大师,贫僧……”
大概这寺里的和尚都一个毛病,不等玄奘把话说完,方丈就回了个礼打断了他,一脸喜色地说:“阿弥陀佛!无闻大师,恕罪恕罪,有失远迎啊!”
“贫僧……”玄奘刚想解释,又被方丈打断了说:“请大师随我进去说话!”
说完,不由分说地摆出了个“某某优先”的姿势说:“请!”
他那样,玄奘根本没有机会解释自己是谁,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回请了他,随着他往里面走去。
那位小和尚一直随在他们身后,一言不发,只看着他们边走边说。
方丈说:“上次与大师深讨我佛家文化,受益匪浅,此次,就请大师在此多留些时日,我还有很多问题,好请教大师。”
他疑惑地看着方丈说:“方丈您误会了,贫僧此次来是要寻人……”
“寻人?”方丈问:“不曾听大师说起在此有相识的人,不知大师要找的是何人?”
玄奘说:“受我佛诣,贫僧此次前来是要了解一段尘缘。”
“了却一段尘缘?”方丈疑惑地看着玄奘好一阵,叹道:“问世界间为何物,直叫生死相许。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想大师如此般年轻,为情所困也是在所难免的。我佛门要戒除七情六欲,倒也是有悖常理之事,非凡人不能戒持。”
玄奘听了这话,赶紧解释道:“方丈多心了,贫僧面相虽然年轻,但自幼在我佛门长大,自小对佛家耳濡目染,早已断绝了七情六欲。而贫僧此次前来,只因当年一句诳口。我佛门人不打诳语,贫僧只是想弥补曾经犯下的过错。”
“原来如此!”方丈说:“大师能有如此开悟,实乃我佛门一大幸事啊!”
说着,两人已经绕过了大雄宝殿来到了西院的一间禅房。
小僧打开房门,方丈又摆出那副“某某优先”的姿势说:“大师,请!”
玄奘也学着他的样子客气地回请了他:“方丈请!”两人各有意会,同时迈入房中。
房中有一张老旧的黑漆方桌,方桌靠墙,两边各放了一只同样老旧的黑漆椅子,桌上面摆着一套白瓷茶具,依然是老旧的,甚至都有些发黄。另外老旧的是墙壁上挂着的一幅已经泛黄的字,跟电视里演的一样,只在中间写了个大大的繁体“禅”字,没有落款也没有印章,所以,很难知道它究竟算不算是一件古董。
方丈请玄奘坐下来,自己也坐了下来。随从的小僧走上桌子前,摆好茶具,给他们泡了壶茶。之后,方丈对小僧说:“慧空,这儿不用你招呼了,你先去忙吧!”
那个小和尚向后退了一步,单掌而礼说了声“是”就退出了房门,并带上了门。
只剩下方丈跟玄奘两个。
方丈问:“不知大师此次前来要寻的是何人,现居何处?”
玄奘说:“贫僧什么也无从知晓。”
方丈有些惊讶地说:“大师只为一句诳口失便能做到如斯地步,实叫人敬佩。只是却不知大师因何口失而为何非要寻到这人。”
玄奘叹了一口气儿说:“此事,说来话长,不说也罢!”
方丈拎起茶壶,给玄奘的杯子里斟上茶,笑了笑说:“问世间,谁能无过,既然寻不到那人,大师又何必如此执着呢?”说完,又给自己斟上。
玄奘说:“世人皆有罪过,罪过或大或小。大者能毁灭一个王朝,小者也可祸及一人。知过能改,而善莫大焉。是故贫僧非执着于此不可!过虽往既可不咎,然我佛慈悲,渡世济人,身为佛门弟子,责无旁贷。故此事是贫僧之事,又是我佛之事,必要执着。”
听完玄奘这话,方丈点了点头说:“大师佛法精深,老衲自叹自如啊!博爱世人之心,也叫老衲汗颜啊!”
玄奘笑着说:“方丈大师客气了!”
“咚咚咚”,房门被敲响了。两人同时向门看去,方丈随口叫了声“进来”。
门被推开,慧空走进来说:“方丈、无闻大师,斋饭准备好了。”
方丈和玄奘一同站起身来,方丈摆起那副姿态说:“大师,请!”
玄奘已经跟他学会了,有模有样地学来了他那套客气地回请了他“方丈请!”
之后,两人随慧空来到了另一间厢房。厢房中有客厅,中间摆着一张圆的黑漆梨花木桌,桌上放着四道菜,两碗饭,两副筷子,周围摆了四张圆凳。对着门的墙上挂着一副燃灯佛像,上面有落款,也有印章。但纸质白细,没有一点老旧的样子,也不是古董。画的下面是一张香台,摆着三盘贡品和一个香炉。里面还有三根香在燃着,香炉里已经积满了香灰,看得出,香火一直没有断过。
两人进了房,面对面各占了个座,又是摆出那套动作,互相“请”了一下,这才坐下来。却说儒家说的礼制在佛家被发挥得淋漓尽致了,每天光说请字就不计其数。
“方丈、无闻大师请慢用!”慧空说着,便退了出去,并带上了门。
四个菜分别是土豆、洋葱、豆角和青菜。两人又互相“请”了一下,这才拿起筷子端起碗吃了起来。
不知是菜炒得不好还是两人根本就不饿,在吃饭的时候,两人均是闭口细嚼着。这气氛颇有些严肃,又恐怕是为了得体些,两人都是那样正襟危坐着。吃饭的时候,谁也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吃。吃饭用的碗很小,按正常人的饭量,一碗根本就不够,但两人各自吃完一碗之后,都放下了筷子。可能吃饭慢的人能体会得到,跟别人一起吃饭的时候,总是不好意思吃饱,又或者像他们佛家说的一样,食无求饱,量腹而食。不过,连吃个饭都要这么拘谨,他二人可说是相当有境界了。
在规矩的时间里,两人规规矩矩地吃完了饭。恰在这时,慧空就进来了。他把碗筷收拾了,又拎来茶壶和杯子,重新泡了壶茶。又退着说了句“方丈、无闻大师请慢用!”依旧退着出去了,并带上了门。
方丈给玄奘和自己的茶杯各斟上茶后说:“大师既然来寻人,不知其名,又不知其居何处,倒不如就在舍寺内住下吧。一来,寻人方便些,二来,老衲也好向大师多讨教讨教,岂不是两全齐美。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玄奘笑着说:“恐怕会不方便吧!”
“唉?”方丈摆手笑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没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
玄奘笑着说:“那贫僧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方丈满意地“嗯”了一声之后端起茶杯,对玄奘说“请”;玄奘也端起杯子回了个“请”后,两人同时端起杯揭开杯盖抿了一小口。
“好茶!”玄奘一副很专业的样子。
方丈笑着说:“让大师见笑了!”
玄奘饶有兴致地看着茶杯里的茶水,慢慢道来:“山泉之水,精炒之叶,自然泡出好茶。且看它,色泽碧清,气味香郁,想方丈也是精于茶道之人呐!”
方丈笑着说:“让大师见笑了!”
说着,两人又端起茶杯,互相“请”了一下,再抿了一口。
喝完茶,应玄奘之请,方丈带他来到大雁塔下。此时的寺院里,已经有游客前来游玩。
看着巍然地屹立在云间的大雁塔,方丈说:“我佛以身为教,传大乘佛经教以僧众,舍生取义之精神,岂不比大雁塔高乎?”
玄奘看着塔顶说:“方丈好学问,不过,贫僧记得,这大雁塔原应有十层,为何如今只剩七层。”
“大师好见识!”方丈如法炮制地回赞了一句,笑着说:“这大雁塔乃是我慈恩寺第一任住持,玄奘大师从游印度归来后仿照印度的一座同名塔而建的,起先确有十层。玄奘法师圆寂后三十年,因塔基下陷而致塔项断塌,后经玄宗皇帝命人重新,削减至现在的七层。曾有传言说是这雁塔下建有一处地宫,里面放置着玄奘祖师从印度带回来的许多宝物,还有大量佛舍利。”
玄奘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贫僧也曾有耳闻!”
“如果真有地宫的话,可能造成这塔基不稳,”方丈似乎很懂的样子说。
玄奘点了点头。看看周围的游客说:“寺院香火延续至今,依然能旺盛,可谓是大功无量啊!”
方丈笑着说:“这要拜谢祖师所赐啊!”
听了这话,玄奘先是一愣,后又笑着点了点头说:“啊,啊!”
方丈说:“院后有大遍觉堂,堂内有大师所著《大唐西域记》手抄本与从印度佛经的手抄译本,还有舍利等诸多遗宝。”
玄奘未承想后世竟说自己圆寂,竟还寻找了他的骨头当宝贝供着。不过,对大唐以后的历史他怎么会知道呢?于是问方丈:“玄奘法师何时圆寂的?”
方丈一副倾囊相授的样子说:“祖师翻译大量印度佛经,积劳成疾,未完成便中道崩殂。于六六四年在玉华宫圆寂,享年六十三岁。”
听了这话,玄奘掐指一算,二十八岁去往西天,历经十八年后回朝,后又经九九八十一年译经,再到今时,算来已有一百二十七岁,却被说成是六十三岁圆寂,未免有误,况且现在自己好端端地活着。不过,要是自己现在就将真相说出来,估计方丈立即就圆寂了。这样想着,最后还是决定先瞒着吧,圆寂就圆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