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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十四

杨家是三官村的大户,人口最多,约占全村的百分之四十还要多。而杨秀才在杨家和三官村德高望重。杨秀才兄弟二人。哥哥已经作古。偏偏头老婆就是他的嫂子。杨秀才生有二男二女。其中一男二女是前妻所生。只有杨白眉是后妻所生。杨白眉的两个姐姐都已经出嫁。外号叫杨小蒜的哥哥杨长栋与他分家另过。杨白眉念了初中,是那个时候三官村最有学问的人。杨家的人敬重杨秀才如同敬重自己的祖先一样,所以杨秀才说出的话也就在杨家人中间最有威望。受人敬重的杨秀才在1959年过后的一天把杨家宗族里的杨申、杨老大、杨老二、杨岁汉、杨世平、杨大净、杨疙瘩、杨厚德、杨江湖、杨文亮,以及自己的儿子杨白眉和弟弟杨小蒜召集到家里,神情庄重地对大家说:“我今天要把一个天机告诉你们。”众人一惊,不知他说的是什么天机。都眼巴巴地望着他。

杨秀才慢慢拿出自己的烟锅,装上烟末子点燃,吸了几口,吐出了一股浓浓的烟雾,又把烟锅放在桌子上。说:“天作孽,犹可违,人作孽,不可活。这几年,人把什么孽没有做呀。大跃进糟蹋的粮食有多少?现在报应落到我们头上了,再往前怕是没有多少吃的东西了,所以你们要好好准备过荒年,过灾年。”

众人大惊:“这是真的?”

杨秀才指指天,忽然泪如雨下:“老天爷呀,人的劫数到了,你开开眼吧。放过老百姓一马,他们都是良民啊。”

杨秀才又说:“张拐拐的队长怕也是在灾年中当不下去了。他的队长怕是也快要换了。”

众人说:“那下届队长让谁当好呀?”

杨秀才伸出手慢慢捋捋雪白的胡须:“白家老九怕是会有安排的。”

杨秀才的话不幸言中。

大自然的变化圆了白家人当队长的梦。六十年代初,饥饿和旱灾在辽阔的大地上蔓延了开去,几十年不遇的大旱使田地龟裂,庄稼枯萎,颗粒无收。人们四处逃荒要饭,或拿上家里仅有的衣物家什到几十里上百里外的深山里换粮食。不时可以听到有人在乞讨路上饥饿倒毙的噩耗。杨家的杨疙瘩带了自家的一些衣服到林游山区去换粮,走在当年文太师伐西岐的绝龙岭上饿得实在走不动了,在快要奄奄一息时被同村的人发现,喂了几块馍救了过来。回来后,杨疙瘩的脑瓜子坏了,见了人总是嘿嘿地笑,也不知笑什么;一年四季给自己在家里攒柴火。村子人说:“杨疙瘩瓜了。废了。”杨疙瘩终生未娶……三官村村外的街路上衣衫褛褴的乞讨者成群结队,在人群经过的地方的大路上,可以看到有人遗落在地上的婴孩的残肢断臂。那是饿得没有办法的人吃了婴孩后遗落在在地上的残肢。没有粮食了,人们把目光对准了榆树、野菜。可榆树皮很快就被人刳光了。野菜也被人搜腾挖得一干二净。有人偷偷地开始吃黄土,浮肿便像鬼魂一样附在他们身上。张拐拐的瘸瘸腿再也拐不动了,他在一天因饥饿昏倒在村巷里被人们抬回去后,提出自己不能当队长了。三官村社员们在一种沉重的心情中开会选举队长,白德宝受命于危难之际,走马上任。

但张拐拐在告别政坛之前,却也干了一件天大的好事。他听了杨秀才的话多种了几十亩土油菜。在张拐拐身体还能走动时,杨秀才对他说:“今年多种些油菜吧。”那时候饥荒还没有露头。张拐拐奇怪地说:“种那么多油菜干什么?”杨秀才说:“要是明年春荒了,社员拿什么过日子吊命呢?”张拐拐明白了杨秀才的心意,就在这年的暑天发动社员多种了三十多亩土油菜。正是这些土油菜的根,救了三官村许多人的命。

选举之前,白老九找到了杨秀才,两人的长短烟管凑在一起密商三官村下一届的队长。

“秀才,咱们原先说的话算数吧?”白老九说,用手把自己裤裆里的疝气疙瘩往上推推,那疝气已经成了一块牛头样大的东西,悬在裤裆里,一走路就在腿上磕碰。到了冬天还好说,棉裤可以把那东西遮一下,到了夏天可就惨了,单薄的衣裤根本无法遮挡它,白老九走路只能把腿撇开走,怪蹩扭的。

杨秀才慢慢吸着烟,眯起眼睛看着白老九,半天才说:“老九,张拐拐是个样子,他当队长总为张家人谋利益,你们白家人要是当了队长光为你们白家人办事我们杨家可怎么办?”

白老九把嘴里的烟管子拔出来在地上磕得火星四溅:“要是白家人光为自己办事,你们杨家就像咱们两家人拉张家一样把白家人拉下来,到时候我白老九要是放一个屁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杨秀才又慢慢摇摇头:“老九,现在世事与以前不一样了,我们老了,跟不上形势了,说出的话可能不起作用。只怕到时候什么也由不了我们。我们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了。如果是满清时,我们说出的话谁敢不听。唉,时也命也运也。算了吧,一切都随缘吧。我们两个人也为村上尽了力尽了心了,对得起祖先了。”杨秀才把白老九也归到老人行列,这让白老九心里有点不高兴。但是想到杨秀才在自己的儿子当队长一事上并没有阻拦,也就忍了。心里想,他说老人就老人吧。我又不是满清时候的人。管他胡说八道呢!

白老九忽然想起了什么事,说:“秀才,白德宝当队长后,我寻思着有两件事得办一下,一件是村上的古槐树,它里边总出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是不是把树伐了去。再一件是村南祠堂旁边的柏树林,它里边老刮旋风,已经把好多猪鸡牛羊的东西都卷走了卷死了,是不是也把柏树林伐了去。免得里边老出事儿。”

杨秀才抬起有些昏蒙的目光打量着白老九,忽然把烟杆子在炕边上狠狠地磕了下去:“谬误!谬误!此乃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我们可千万不敢违抗天命行事,如果要一意孤行,必将遭遇到不测之祸。”杨秀才用怪异的目光盯着白老九,“这念头不但不能想,更不能说。古人云,树乃村之威。村乃树之胆。三官村如果没有古槐庇佑,没有柏树林庇佑,能安全吗?”

白老九大惊,再也不敢说这事儿。但他回家后把白德宝叫来又口授了许多机宜,要白德宝答应当上队长后也对杨家人好一些。白德宝大不咧咧地答应了。

十五

白德宝上任了。他没有使用张拐拐的黄铜哨子,而是到县城商店买了一只白铁皮喇叭,每日里,白德宝手握喇叭,嘴里哇喇哇喇吆喝着,有人喊他:“白喇叭!”白德宝笑了:“这名字好!我是人民公社的白铁皮喇叭。”于是人们就改叫他白喇叭。以后竟延叫到他离开人世。白喇叭嘴对着喇叭向社员们发号施令:

“喂!上工咧!往出走快点,别把蚂蚁踩死了!”

“今天男社员一律到路东地里打井。女社员一律拿上脸盆水桶到涝池提水浇地。”

“喂,注意了,苜蓿不敢再撅了!蔓菁不敢再挖了,我求求大家了……”

白铁皮喇叭使白喇叭显得威风凛凛,气概非凡,他的裤腿绾到膝盖上,边走边用手掌在大腿面上“啪啪!”地拍打,仿佛在进行一种气功修炼。他口角泛着白沫,从村北走到村南,又从村东走到村西,大步流星,充分展示了一个刚刚走上“领导”岗位的年青人意气风发的昂扬的精神世界。只不过饥饿使白家的掌权者显得力不从心忧心如焚。他手握喇叭赶到村东的土油菜地里撵人们。那是生产队唯一的一块三十亩大的土油菜地,初冬时土油菜的根部已经长大(人们俗称它为蔓菁),人们用锄头挖出蔓菁拿回去用水洗了蒸上吃,或者用它在集市上出售换点粮食。三十亩大的土油菜地好像被土拨鼠翻掘了似的百孔千疮,甜腥的泥土气息混和在蔓菁的气味中雾岚一样在空中弥漫,它加重了人们对饥饿的感觉也加深了人们对那个特殊年代的记忆。白喇叭的身影在六十年代初的时光中显得虚弱而又恍惚,他刚刚撵了一批挖蔓菁的人,又来了一批,源源不绝的偷挖蔓菁者仿佛是永不枯竭的泉水一样向外涌流。白喇叭禁止不了,就撒谎说,上级分下一批返销粮,谁再挖蔓菁,返销粮一粒也不给。这着倒灵,张家和杨家的人不敢去地里挖蔓菁了,而白家的人却照挖不误,但白家的人不是白天挖,而是晚上挖,白家人几乎是倾巢出动,一个晚上就把已经百孔千疮的三十亩蔓菁地挖了个底朝天。第二天,当张家和杨家的人顺着遗失在村路上的蔓菁找到地里时,他们傻眼了:茫茫的田野里水洗般干净,不见一棵蔓菁。张家和杨家的人吼了起来:去找白喇叭!被堵在村巷里的白喇叭一副茫然无知的样子,捂在嘴巴上的喇叭向外扩散出这样的声音:“我不知道是谁挖的?你们看见了告诉我,我处罚他们。”张家一位社员义愤填膺:“我看见蔓菁一直遗失在你们白家人的门前。你袒护白家!”白喇叭不语,他用一种威严的沉默维护白家人的生存利益。贫乏的物质使他无法顾及到另外两家户族。这时候他已经把当初答应过的话忘在脑后了。

村上开始有人饿死了,是张家的人。出殡的时候,送葬的人们默默地走着,孝子们已没有任何力气哭泣了;铭旌、纸幡在风中猎猎地动着,飘飞的纸钱像人们忧伤的叹息和哀哀的思绪在空中飞舞;没有哭声的送葬使送葬本身显得虚幻而又滑稽,仿佛是一场童稚别出心裁的游戏。它本身所具有的悲剧意识和震撼人心的力量却已经失去了任何意义。就在这次送葬途中,杨家的一位腿脚浮肿的大个子老汉忽然跌倒了,跌倒了就再也没有能起来,他的猝死使人们悲哀的心情更加沉重,但却没有人哭泣,人们麻木而又绝望的神情比死亡本身更让人心悸。这位长有一副高大身架、饭量颇大的老汉可谓苦大仇深,他旧社会给地主老财拉了近二十年长工,他浑身的力气和踏实的劳作使附近村上的财东们竟相雇请他。他训练狂躁不驯的骡子的故事是民间文学工作者口头创作的最好素材。土改时他分得了三亩五分土地。可时间不久土地又归了集体。在土地入社时他爬在自家的土地里哭了一天一夜。他觉得这是做梦。他对当下的时代看不清了。他不时地对人们说,当初他们不是答应解放后给穷人分土地吗,可现在为什么又说话不算话呢?他死后,人们从他嘴里发现了半条没有煮熟的牛皮裤带。

那几十亩蔓菁使白家人免遭了饿死的厄运,而张家和杨家却一共饿死了五六个人。

灾荒仍在扩大,饥饿仍在继续。村人想着各种办法活命。杨厚德一家也在经历着饥饿的逼迫。他有四个孩子。他们都还年幼,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家里的粮食却很少了。他在驿马镇的粮站装粮包,把装满袋子的粮包扛到卡车上,扛到粮仓里。看到粮仓里有那么多黄澄澄的麦子,小山一样,他的心里就感到一阵钝痛,他故意穿了一双宽大的鞋子,上衣的口袋也做成大大的。他在与别人往粮包里装麦子的时候,双脚踩在麦堆里,鞋壳里就灌满了麦粒;麦粒与脚指在亲密接触,他感到那麦粒是那么可爱。而他上衣的口袋里也有麦子装进里面。下班时候,他就穿着那双装满了沉重的麦子的鞋子,衣袋里也有满满的麦子,他把上衣脱下搭在肩上,一步一步地走回家去。到了家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身上的麦子倒出来,让妻子用石臼碓成粉末,然后在锅里煮熟,让孩子们吃带着麸皮的面糊糊。他与妻子和孩子就这样逃出了灾荒,活了下来。在事情过去几十年后杨厚德暮年的时候,他回忆当时的情形,就觉得当时的粮站工作人员真是菩萨心肠,没有他们的无视与宽大,他是不能把那些粮食带回家去的。

三官村面带菜色的人们把目光投向了村西的十多亩苜蓿地。还在人们偷挖蔓菁的时候,白喇叭就派了民兵荷枪看护苜蓿。可是后来,荷枪的民兵近水楼台先得月,自个儿偷了起来。民兵们一偷,村上的人们就像决了闸的洪水涌向苜蓿地,人们的手指像镰刀一样切割着柔嫩的苜蓿,满地里一片宏大而又嘹亮的嚓嚓声。

白喇叭手提喇叭赶到苜蓿地里,白铁皮喇叭里传出白喇叭哀痛的求告声:“叔叔伯伯大哥大嫂们,不能再偷了,偷光了队上的牲畜就完蛋了。牲畜一饿死,明年的庄稼可怎么种呀?我求求大家了。我这里给大作揖了……”

白喇叭的声音像一只只黑色的不祥的鸟儿在苜蓿地上空飞翔。人们汗颜了,惭愧了,停住了撅苜蓿的手指。最先走出苜蓿地的是白家的人,其后才是杨家和张家的人。

但事后杨家和张家的人才恍然明白,白喇叭在苜蓿这件事上仍在编袒白家人。白家人虽然最先走出苜蓿地,但后来他们又在夜深人静时一溜一串地钻进苜蓿地偷撅起来。杨家和张家人在蔓菁上吃了亏,他们当然对白家人心怀戒备,有人发现了白家人的动静,报告了,杨家和张家人暴怒了,他们手提拌笼一窝蜂涌向苜蓿地,民兵们阻拦,可杨家和张家的人发了疯似的去夺枪,一个民兵手里的枪响了,枪弹呼啸着射向天空。清脆的枪声在寂静的春夜里石破天惊般炸裂开来,在天际和人们的耳畔发出轰鸣。枪声引来了全村的人,他们分成两个阵营在苜蓿地里怒目相视,一派是白家,一派是张家和杨家,壁垒分明,阵线分明。白家毕竟人少,而张家和杨家联合起来的力量毕竟十分强大。张家和杨家的人步步进逼,而白家的人则步步退缩。白喇叭仿佛是从地下钻出来似的出现在两派的中间,嘴唇上的白铁皮喇叭发出呜哩哇喇的声音,人们听出来那是他在咒骂民兵们不懂政策,不该开枪。但一触即发的械斗局面并没有因为白喇叭的聒噪而有所缓和。白喇叭惊恐了,在喇叭里大声喊:“张吼吼,杨白眉,你们出来一下!咱们商量商量,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人丛里的张吼吼和杨白眉没动。张吼吼的胸膛拉风箱似的吼了几声,吐出一串声音:“白喇叭,你们白家欺人太盛了!”杨白眉额头的几枝白眉毛忽然抖动起来:“乡亲们,白喇叭这样当队长行不行?”张家和杨家的人一哇声喊:“不行!换掉他!换掉他!”张吼吼说:“即然这样,现在咱们就另选队长。”杨家的杨大净拼出力气说:“杨白眉当队长!”话音刚落,就一头栽倒在地,不醒人事。杨大净身胚大,饭量也大,所以常常饿肚子。许多张口一齐喊道:“队长白眉!队长白眉!”白喇叭气急败坏,一跳三尺高:“不行!不算数!”但杨白眉的苜蓿地政变已经成功。杨白眉当即宣布:“现在全体社员请立即回去,明天队上派人统一撅苜蓿,回去以后按人口和劳力分配。今天晚上撅下的苜蓿请全部倒在地里,任何人也不能带回去。”杨白眉停了一下又说:“杨疙瘩,杨世平、杨岁汉,你们快把大净抬到村卫所去,让医生给他看看。他肯定是饿坏了。”白喇叭脸孔通红,大声抗议:“杨白眉说的话不算数。他不是队长。队长是我白喇叭……”但是社员们已经四散走开了。白喇叭的喊声在深沉的夜晚显得是那么虚弱。杨家那几个人打了胜仗一样抬着背着杨大净走出了苜蓿地,就像刚从战场上归来一样……

十六

杨白眉那天晚上并没有想到有人会推举他当队长。一切都是在偶然中间发生的,容不得人有考虑思索的余地。这也证明了历史发展的偶然性是一条规律。杨秀才听到后指着杨白眉的额头大骂:“你狗日的把祸惹下了。公社根本不会同意你的,你把我说的话听好,要是公社同意你当队长,我给你当儿子。”杨白眉也害怕了:“爹,你说我现在怎么办?”杨秀才想了想说:“离开村子。”“不!我不离开!我看公社能把我吃了?!”杨白眉十分固执。

老道的杨秀才的话很快变成了现实。三官村的苜蓿地“政变”很快就流产了。第二天天还没明,接到白喇叭报告的公社田社长和大队会计白高粱,带着工作组进队了,他们打铃召集社员会,宣布杨白眉的队长无效,白喇叭的队长不变。田奇峰社长拧着眉毛说:“告诉你们,谁要是再在下面策划夺权,就法办谁!这是无产阶级和共产党的天下,不是资产阶级和国民党的天下……”田社长眼睛望着三官村的社员,在里边寻找杨白眉:“杨白眉呢?”回答他的是杨秀才:“白眉到林游换粮去了。”田社长恶狠狠地对杨秀才说:“把人找回来,要不你跟上我们走。”

杨秀才起身整了整衣服,手里的拐杖在地上一墩:“走吧。”

但是杨白眉却从家里冲了出来:“爹,我去吧。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杨秀才气得浑身颤抖:“孺子不可教也!”

三官村杨家和张家的人胆战心惊。而白家人则幸灾乐祸。

会后,工作组把杨白眉和张吼吼带到公社审查。三官村的人们发现,杨白眉和张吼吼在离开村子时脸孔苍白,浑身颤抖。他们的神情给三官村人们留下了一个囚犯的感觉。但是杨家和张家的人没有人站出来为他们说情,他们不是无情,而是因为惧怕。他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政府和官员面前这样害怕。他们记得,好像他们的长辈在官员与政府面前这是这样害怕与恐惧的。这多少就使张吼吼和杨白眉有一种英雄落难、虎进平川的感觉。

一场因为饥饿而导致的宗族战争就这么平息了。

但杨白眉却咽不下这口气,只当了一晚上队长的杨白眉四五天后从公社蔫头耷拉地回到家里,二十七八岁的汉子仿佛霜打了的茄子一样神色黯然,唉声叹气。杨秀才的三尺长的烟杆从屋外晃悠悠地戳了进来:“别像个斗败的公鸡似的。把势扎起来!走路胸脯挺直,见人要笑!男子汉大丈夫要能拿得起,放得下。”杨秀才的长烟杆在门外的石头台阶上“梆梆”地敲出一串火星:“一个队长算什么?当初我考上了满清政府的秀才,下来就可以考举人、进士了,可满清政府完蛋了,你说我冤枉不冤枉?朝代改换了,你能有什么办法?”杨白眉“唉唉!”地连声叹气,跺脚:“爹,你好糊涂!满清政府腐败透顶,你竟还留恋它?它把中国的多少土地割让给洋人?它不倒台天理不容。”杨秀才把长烟杆收拢到胸前点烟,说:“我不是留恋满清政府,我是说人的命运是上天注定的,你改不了,属下当社员的命,你就当不了队长。”杨白眉摇头:“不!是时机不到。时机到了我就会当上队长。况且我当队长不是为自己,我当队长是为了咱杨家人的利益。你没看张拐拐当队长时,张家人沾了多少便宜。白喇叭当上队长以后,白家人又沾了多少便宜!?”杨秀才吐出一口烟,说:“你说的也是。可你们不能硬碰实坎地搞啊!你看看古人,看看《三国演义》里的人物,哪个不是靠计谋定天下的,哪像你们……唉唉,魏蜀吴、白张杨……”杨白眉的白眉毛忽然一阵抖动,眼睛一亮,高兴地说:“爹,我有主意了!我有主意了!……”杨白眉像孩子一样高兴的笑起来。“你到底见多识广,阅历丰富。”杨白眉像上级对体己的下级一样拍拍杨秀才的肩膀。

杨白眉高昂着一颗傑傲不驯的脑袋走进了张吼吼家的大车门。张吼吼神情黯然地坐在自己的屋子里闷着头抽烟、咳嗽、吐痰。屋子里烟雾腾腾,酷似一座香火旺盛的庙宇。杨白眉哈哈大笑:“吼吼啊,你成了松包了。”公社的几天审讯已使张吼吼觉得自己快要进监狱了,犯罪的意识像青草一样在头脑里疯长起来。他是张家户族里最有威望最有号召力的人。这几天,张家户族里的人纷纷前来向他表示慰问,说一些硬气话,他悒郁的心情多少有点缓解。但他像杨白眉一样也咽不下心头这口气。他觉得被公社收审完全是白喇叭搞的鬼,因此上他心里对白喇叭充满了强烈的憎恨。作为一起未遂“政变”的参与者,同舟共济的命运使他对杨白眉有了一种好感,他甚至觉得杨白眉是三官村他最亲密的人。当杨白眉的笑声像春风一样拂向他时,他脸上的冻土层也就苏醒了。他笑说:“白眉,啥事这么高兴?”杨白眉坐在张吼吼的炕沿上抽烟,说:“吼吼,白喇叭是曹操、奸贼。白家是魏国,张家是吴国,杨家是蜀国。蜀吴结盟,共同抗魏,不愁把他们赶不下去。”张吼吼露着焦黑的牙齿嗬嗬地笑了:“英雄所见略同啊!”

他们秘密地商谈如何把白喇叭从三官村的队长宝座上撵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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