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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十七

白高粱进了大队部后时间不久就当上了会计,使张家和杨家的人格外眼红。张吼吼不止一次地在白喇叭跟前说起这事,张吼吼说:“下次上面要人时该轮到我们张家和杨家了。你们白家不能把什么好处都占了去。”白喇叭大不咧咧地在大腿上拍打着,说:“球大的事!只要上面要人,你们两家都去!都走了生产队的地我一个人种,我不富由不得财神爷。”白喇叭说过时间不久,大队果然向三官村要一位年轻人去学医生。白喇叭把此事提在社员会议上,杨家的人提出要杨白眉去学医生,张家人提出要张小旦去学医生。张小旦原名叫张爱民。走路时不用脚后跟,光用脚尖去走,步子看上去很小,就像舞台上旦角走步一样,便得了这个外号。被人们叫了起来。张小旦的爷爷与张吼吼的父亲是亲兄弟,张小旦是张吼吼的侄儿张吼吼此时虽然不当管理员了,但张吼吼的霸气在村上还弥漫着不肯散去。张吼吼第一个站出来说:“张小旦是最合适的人选。人有人样,又机灵好学。关键小旦家庭成分好,让他学医生对我们来说放心。社员们啦,我们总不能把医治人的性命的大权交给一个家庭成份高的人去吧?如果让这些人去当医生,你们以后能放心吗?”这种赤裸裸的讲话本身就具有一种极大的挑衅性与欺侮性。杨家的人不答应了。杨白眉的哥哥杨小蒜跳了出来质问张吼吼:“张吼吼你猪尿泡打人——打着不疼,骚气得很么!你凭什么说家庭成份高的人就不能当医生?杨白眉的家庭成份有多高?他是地主还是富农?当年鲁迅去日本学医生,人家家里是大财董,如你所说难道就学不成了?你这不是欺负人是什么?”

张家的人与杨家的人在会议上展开了激烈的辩论。一时间会场人声鼎沸,手舞足蹈,口水乱飞,开了锅一样热闹。张拐拐坐在一边咧着嘴看着,连连地说道:“要是我当队长看他谁敢这样胡搅蛮缠。看我不收拾他就怪了!”

事情不了了之。白喇叭宣布散会。

散会后张家人聚集在张吼吼家商量对策。但杨家的人却没有行动。杨家的人在这件事情上显示出了自己本族的无序与缺乏凝聚力。这是杨家人的最大弱点。杨家虽然族大人多,但杨家的这门大族却是由几门小族组合而成的。这几门小族之间由于年代较远,以往维系他们的亲情已在历史的长河中慢慢地淡漠下去。他们的存在就像周朝末代的诸侯国一样,已与这个大族分崩离析了。这种情形在杨家宗族里只有杨秀才一人看得最清。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对杨白眉说:“杨家的散乱与不团结会助长张家与白家的势力。给杨家人带来损失。”但他的话杨白眉并未放在心上去。

杨白眉把会场上的情形告诉了父亲,杨秀才叹了一口气,说:“我权衡了一下,杨家人争不过张家。你可能去不了大队学医生。”

杨白眉说:“我文化程度比张小旦高,为什么我就去不了呢?”

杨秀才说:“张家人心齐,张家会把名额争了去。你不信的话,张家人可能正在一起商量对策呢。可我们杨家却没有人来给你出主意。我们势单力薄呀!”

张家的张吼吼此时正在与张小旦的父亲张佝偻一起商量对策。张小旦坐在他们的旁边。张佝偻对张吼吼说:“他大伯你有主意,你给娃定个计。让他出去当医生去。”张吼吼对侄儿说:“你想不想当医生?”张小旦说:“我当然想了。我最讨厌在队上干活了,多没出息呀!”张吼吼黑下了脸子说:“在外面不要说这话,就说你最爱农业社了。但你也想学会一门医术为群众治病。对,现在就叫为人民服务。”张小旦的眼珠子转了一下,笑说:“我明白大伯的意思了。”张吼吼说:“现在村上几个人争这名额,你得想办法。”张小旦说:“我想什么办法?”张吼吼说:“你到镇上的商店买上点烟酒,带上给白高粱送去。再给大队写上一份决心书。就说自己一定要把医术学好,给全大队的群众看病。之后再买上点烟酒给白喇叭送去。让他给你在会上说好话。同时你也要把白家在村上能说上话的人也打掂一下。把他们拉过来。只有这样,你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张小旦照着张吼吼的吩咐去做。他到镇上买了些烟酒,给白高粱送了些,又给白喇叭送了些。又给白家的比如白老蔫、白竹篾、白老根、白江湖等每人送上一盒烟。他还把自己写的决心书交给了白高粱,白高粱一看大喜过望,当即就说:“大队的赤脚医生非你小旦莫属了。”白喇叭接到烟酒后更是喜得嘴都合不拢,当即表示下次会议一定替张小旦说话。又说,白高粱已经给他打了招呼了。

下一次会议上,白喇叭提出让张小旦去大队学医生。又说这是大队的意思。白喇叭这样一说,张家与白家的人就一哇声地同意。而杨家的人却在会场上表示了沉默。他们无力抗衡张家与白家两家合在一起的势力。他们在下一代外出做事上显出了一种无能为力。这情形令杨秀才心里不快。

十八

被绿树掩映的三官村多么像一个山寨啊!而他白喇叭又多么像一个寨主啊!他占山为王,裤腿绾到膝盖上,手里提着白铁皮喇叭,从白铁皮喇叭里传出的声音蝗虫一样在三官村的上空飞舞,那是他在向社员发号施令,指挥他们上工、开会。或者是他在骂人,用十分粗野的脏话骂人。每逢这个时候,他口角的唾沫星子就随同他的骂声一齐从喇叭口里飞溅出来,洒壶一样向四外喷散。但只要一见到漂亮女人,白喇叭的腿就软了,脚步就放慢了,嘻嘻地笑着,骚情得像一个花花公子。白嗽叭娶了一个低矮丑陋的女人,女人长一副连枷腿,又患有类风湿关节炎,肘关节、指关节强直,俨然鸡爪。白喇叭讨厌他的女人,称为“三心”牌:走了放心,离了省心,见了恶心。就常在村上寻找女人解馋。而张家恰巧就有一位轻薄浮浪的女人,水性杨花,白喇叭不知怎么就和她勾搭上了,晚上就常上她家鬼混。女人名叫刘爱娃,白喇叭一走进刘爱娃的院子,就大声说:“爱娃,叔给你吹喇叭来了。”刘爱娃就在屋里咯咯地笑,脱衣裤。

刘爱娃是张狗狗的妻子。张狗狗是张士杰的长子,是张吼吼的侄儿。张士杰找到哥哥张吼吼,说:“哥,你得给我出出这心中的闷气。这件事把我脸上的皮搔光了。我现在都不敢外出见人了。”张吼吼哧扑哧吸烟,说:“你让狗狗把媳妇狠狠地捶一顿,看她以后还敢不敢骚情?!”张士杰说:“狗狗你又不是不知道,踢一脚哼一声,怕老婆。”张吼吼答应了帮弟弟一把。

白喇叭虽然在大会上替张小旦做主,但张吼吼并没有因为这事而对白喇叭有什么好感。自白喇叭当上队长后,张吼吼就对他总也看不惯。他常在下面议论白喇叭是个败家子,根本就不是当队长的料。只是因为他是白老九的儿子才当上了队长。张吼吼这时候自然地与杨秀才团结了起来。他多次到杨秀才家与他共商三官村的大事。他把在村会议上说的对杨白眉不利的话已经忘掉了。而杨家人也没有过多地计较他。他们在一起说话时杨白眉就在跟前听着。碰到有共鸣的地方杨白眉就随声附和。张吼吼向杨秀才说白喇叭的种种不是,说白喇叭其实没有球本事,只是声大爱吆喝罢了。只是凭着手里的喇叭虚张声势罢了。张吼吼感到奇怪和不可思议,过去他与杨秀才的关系并不好,有时候两人见了面连话也不说。可是自从白喇叭当上队长后他们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亲密无间了。有了共同的语言了。现在白喇叭在村上胡日乱嫖,而且是与自己的侄媳妇乱搞,这是丢张家满族人的脸皮呀!可是张吼吼却又感谢这个侄媳妇:她用自己的身体做钓饵,来引诱张家与杨家的共同敌人——白家的白喇叭这只狼。现在是万事俱备,只缺少一个猎手了。张吼吼想到了白家的白冷娃——他是白高粱的弟弟——没心没肺,楞头青,什么横事也干得出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张吼吼对杨白眉说:“得找一个猎手。把色魔抓获了。”杨白眉说:“猎手是谁?”张吼吼说:“白冷娃。”一起去动员白冷娃。

“冷娃,现在有一件佯佯事,你干不干?”张吼吼嘻嘻地说。

“什么佯佯事?是看给蚂蚁绾笼头。还是给牛笼嘴尿满?”

张吼吼说:“这两样都不是。是看一个光溜溜女人与光溜溜男人在一起做好事。你敢不敢当场把他们抓住,让他们在大街上光着身子游街?”

白冷娃转着眼珠子想了想,说:“能行。但你得给我买一包大雁塔烟。不,买上两包。”

张吼吼笑说:“我已经给你买好了。”说着从身上的衣袋里掏出两包大雁塔香烟塞进白冷娃手里。白冷娃如获至宝,笑得合不拢嘴巴。张吼吼当即向白冷娃说了晚上应该怎么做。白冷娃的头点得鸡啄米一样。

这天晚上,白冷娃手拿电筒,翻墙进入刘爱娃家。刘爱娃的丈夫张狗狗被刘爱娃打发到村上其他人屋里寻睡去了。白喇叭和刘爱娃刚睡下,白冷娃就一脚踹开门冲了进去……不大一会儿,只穿着裤头的白喇叭和几乎半裸的刘爱娃就被浑身蛮力的白冷娃一手拽一个拽到街巷里,白冷娃大跳大叫:“乡亲们快来看哟,白喇叭和刘爱娃睡觉被我抓住了……”

不到一分钟,街巷里就站满了人,几百双眼睛直直盯着那两个风流男女,叽叽喳喳的议论声、讥笑声、叹气声就在街巷上空萦绕。受到夜晚凉风的吹拂,处于懵懂之中的白喇叭忽然醒悟过来,他冲着白冷娃高高举起了拳头,可他的拳头却被张吼吼攥住了:“放下!”白喇叭脖子一梗:“狗逮老鼠——多管闲事!人家情愿让我睡,关你们屁事……”张家人显然被激怒了,他们一窝蜂冲上去,把白喇叭打倒在地……白喇叭在张家人的包围击打中杀猪般嗥叫……

忽然现场一下子肃静了下来。只见人们自动地闪开了。白老九走了过来。他目光如炬,手握一根牛皮鞭子,身体颤动如风中落叶。腿裆里的物件晃悠着如同美军要投向广岛的原子弹。忽然,他狠狠地抽了儿子一皮鞭:“猪!狗!你猪狗不如!”白喇叭紧紧地捂着被打疼的爆起肉楞子的脸颊,弯曲着身子惊恐地看着父亲。白老九对身边的白家人大声地说:“把狗日的架到祠堂前面去!”

白家人听从白老九的命令就像士兵听从军令一样毕恭毕敬,他们走过三四个人架着白喇叭朝着三官村的祠堂走去。后面紧跟着三官村的张家与杨家人。闹哄哄的如同过年一样热闹。白喇叭边走边拧过头喊:“我的喇叭……我的喇叭……”有人跑过去寻找白喇叭的喇叭。

乘着混乱,张吼吼把刘爱娃推进院子,说:“你就……受点委屈……”刘爱娃愣怔怔地看着张吼吼,忽然就“呸!”地向张吼吼脸上吐了一口唾沫,恨恨地说:“你还是长辈呢?猪狗不如……”转身走进屋子……

白老九在三官村祠堂对儿子白喇叭进行着严厉的教训:白喇叭跪在祠堂前,不住地向三官祠磕头。白老九也跪在另一边向三官祠白家的先人进行忏悔:“祖先在上。不孝子孙白老九教子无方,致使儿子干出有损先人的丑事。现在丑事已出,不孝子孙祈求先人饶恕不孝子孙的罪过。”祈祷毕了。白老九把手中的牛皮鞭子交给白老蔫:“抽一百鞭!”白老蔫打着颤,说:“哥,不要这样了。村子有些人巴不得我们白家出事呢。他们正看我们的笑声呢。”白老九猛地夺过鞭子,狠狠地抽在儿子的光脊背上,一下,两下,三下……白喇叭的身上顷刻之间就布满了道道流着血的鞭印子。那带着风声的牛皮鞭子如同清政府祭天时甩动的鞭子一样响亮而震人心魄。许多年过去了,但三官村的人们还记着当年三官祠堂前面挟裹着风声的鞭子的响声……

张狗狗是个老实疙瘩。而刘爱娃又风流成性。三官村的许多男人都眼睁睁地盯着这个能让他们流口水的诱人的女人。现在白喇叭仅仅是一个小队长就可以独霸刘爱娃,这让三官村的许多男人吃了醋,便把白喇叭恨得牙痒痒的。现在白喇叭的丑事曝光了,三官村的男人都觉得解气。

杨秀才知道了白喇叭的事情后问儿子:“这事是不是你与张吼吼干的?”

杨白眉惊讶了:“是张吼吼给白冷娃说的。我在跟前听着。我没有说。”

杨秀才狠狠地在儿子脸上抽了一巴掌:“狗日的你没有人性!”

杨白眉用手捂着发烧的脸颊,委屈地说:“爹,你为什么打我?”

杨秀才恨声恨气地说:“人家刘爱娃有家有孩子,你们这样搞让她以后在村上怎么活人?”

杨白眉说:“可白喇叭欺负我们杨家,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报复他一下呢?”

杨秀才说:“有本事光明正大的把他弄下去。”杨秀才叹了一口气,“文郁,我不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学下这本事的。那是下三烂!那比白喇叭偷腥更无耻。更令人不齿。我真是替你感到难过呀!”

白喇叭的风流韵事传到公社,田社长派人调查,刘爱娃矢口否认,白喇叭说这是宗族斗争,也是阶级斗争,栽赃陷害,他根本就没有那事。公社派来的干部认真地说:“宗族斗争也是阶级斗争。你好好干,不要怕。”

但是白老九咽不下这口气。白老九叫来了白冷娃,给他烟抽,白老九问道:“冷娃,是谁让你捉德宝的?”

白冷娃把头一仰,说:“这是机密,我是不能说的。”

白老九说:“你不说我也知道。”

白冷娃的眼睛一眨,说:“你知道是张吼吼与杨白眉动员我捉奸的?”

白老九在白冷娃的脸上狠狠地抽了一巴掌:“你狗日的是头笨猪!不,猪都比你强!”

白冷娃用手捂着脸颊:“你为什么打我?我捉奸是好事呀!那么多人看了光溜溜女人。哎,光溜溜女人真好看呀!”

白老九把此事告诉了大队干部白高粱,白高粱回家关起门来狠狠地打了一顿自己的愚蠢至极的弟弟。白冷娃裸露着脸上的伤口跑到村巷里委屈地对人说:“我哥打我呢,让我不要看光溜溜女人。”人们听了哈哈大笑。有人说:“光溜溜女人好看不好看?”白冷娃说:“就是好看。”村里人撺掇说:“让你哥给你娶上一个光溜溜女人,你天天晚上可以看了。”白冷娃高兴地说:“真的?”

白老九一天来到杨秀才家里,与他坐在炕上吸烟。杨秀才与白老九对烟锅,吸得滋滋响。

杨秀才吸了几口烟,说:“你来得正好。你不来些我还要找你呢。”

白老九慢慢地咂摸着烟锅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杨秀才叹了一口气,说:“文郁把你得罪了下。文郁办了一件大错事。我已经把他狠狠地骂了一顿打了一顿。我真惭愧呀!养了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儿子。惹得你老人家平添了许多心病啊!”

白老九看着杨秀才,说:“你怪你儿是你的事。但我不怪他。我只能怪我儿不是东西。在村上把我的人丢尽了。”

杨秀才叹了一口气,说:“年轻人嘛。谁没有从年轻时过来呀?不要怨娃了。娃为村上的事把心没有少操呀!你没看成天喊叫得把嘴唇上都上了泡了。”

白老九把裤裆里的物件往上提了提,说:“秀才,我总也搞不透,为什么一个人只要一当干部,总会有那么多人在下面要给他寻事呢?张拐拐当队长时是这样。我儿当队长也是这样。”

杨秀才不语。

白老九默默地吸着烟,烟雾从鼻孔里一咕嘟一咕嘟地冒了出来。

“秀才,我白老九做事一向宽宏大量,民国十八年军阀党拐子来村上抓丁抢粮。我给你家通风报信,你们出去躲了才逃过一劫。民国二十一年关中大旱,你与父母没有吃的粮食,我从仅有的口粮中匀出了一些,你们家才没有饿死人。我白老九做事对得起你们杨家一家人吧!”

杨秀才的目光变得深沉起来,说:“你说的事我没有忘,我老婆没有忘。但我儿子可能忘了。这狗日的年轻人不知道头里面成天想的是什么事。”

白老九说:“我不是要你们记住我们的什么恩情,图什么回报。我只是觉得人活人,总得有一个底线: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白老九吸了一口烟,喷出几股烟雾,叹了一口气,又说:“我儿把错事做下了,受剐受罚都是应该的。但不至于让他受这样的侮辱吧?如果村子以后再出现这样的事,那我们与野蛮人有什么两样?唉,我担心啊,我们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没皮没脸了?我们什么时候变得没有一点顾忌了?没有一点畏惧之心了?人没有畏惧与顾忌了那可是最害怕的事啊!”

白喇叭养伤期间,从队上出纳那儿拿走了200元看病,却没有打条子。出纳是杨家的杨世平,他把此事告诉了张吼吼。张吼吼在心中嘿嘿地冷笑。

白喇叭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一笔钱会成为他的罪证。

十九

就在三官村的人们与全国人民一样奋战三年自然灾害时,一天村上传出了一首儿歌:

驴哭呢,猪笑呢,

饲养员跟上偷料呢。

……

村上的饲养员是白家的白老根,他是一个光棍。已经三十五六了,还没有成家。他也终生没有成家。1940年时因为家穷,他把自己卖了壮丁,换了十块大洋帮助家里度过艰难的岁月。卖壮丁后部队开上山西中条山打日本鬼子。那时候他才十七岁。战场上激越的枪炮声与子弹的嗖嗖的啸叫声让他的头皮一阵阵子起鸡皮疙瘩。趴在前沿阵地上阻击敌人进攻的士兵们不时地一个个倒了下去。在他的右边不远处的一个壑口处,一个机枪手牺牲了,排长命令手下的几个士兵赶过去继续射击。但这几个士兵刚一动身,就被飞来的枪弹击倒了。白老根在这个时候急中生智,把自己头上的帽子脱了下来挑在竹棍上伸出掩体,立即就有一阵密集的子弹射向了帽子。帽子转眼间就被打成了筛子。可等到枪声刚一沉寂,白老根就像一个子弹一样嗖地射了出去,几乎是飞一样地来到那挺机枪跟前,端起机枪就狂射了起来,立即,山坡下面的敌人鬼哭狼嚎地向倒跑了……但很快地,鬼子就又组织起了进攻的队伍。在前面不远处的一道石梁子上,日本鬼子的一架机枪疯狂地向外喷吐着火舌。我军前沿阵地上又有成片成片的战士倒了下去。白老根爬在一道坡坎下偷偷地侦察了一下,发现可以从侧面绕过去占领有利地形消灭敌人,他就向排长提出由自己去夺鬼子的那把机枪。排长答应了,用火力支援他的侧面进攻。白老根是一个机灵鬼,他贴着地面,嗖嗖地跑向阵地的右前方,从那里的一条沟壑里下去绕到敌人的侧面。他先用步枪消灭了机枪手跟前的三个敌人,然后慢慢地爬向那个只顾打枪的鬼子机枪手。当鬼子的机枪手发现他要调转枪口时,白老根来了一个饿虎扑食,一下子把鬼子压在身下,抽出身上带的刀子结果了他……由于机灵,由于作战有功,白老根战后被提拔为班长。他的帽子战法还被部队首长写到总结里去了……我们小的时候常常会缠着白老根要他讲与日本鬼子打仗的故事。而白老根在说到在中条山打日本鬼子时,总会吼出这么两句秦腔:

两狼山……战胡儿啊……天摇地动……

好男儿……为国家……何惧……死……生啊……

他常常蹲在村中央的古槐下面笑眯滋滋地说:“天王老子也没有我品麻。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又说:“我最爱干那些费力的活儿,比如说往井里扔胡基。谷子地吆老鸦。掀下坡碌碌。”白老根为人率性而为,嘴又爱叨叨,便常爱议论人民公社。说人民公社就是好,好得把人饿成了“三快”:睡起比起来快,脊梁骨比刀子快,出气比吸气快。他有一个嗜好,那就是在吃午饭时总爱串门儿,如果串到谁家了,这家正在做饭,他就会说:“在锅里再加上一碗水,我也就不回去做了。省得说正经事儿。”他说的正经事儿也就是说笑话。而他笑话的对象就是人民公社,和人民公社的那些爱唱高调的干部。他说田社长的社长是坐卫星上去的。他说田社长一年在一个村上住队,上级来检查了,问他一亩小麦能打多少。田社长说保守一点争取一亩打上二百五十石。检查组夸奖他是全公社打得最多的人,于是把他提拔当了社长。这话不知怎么传到田社长耳中,他告诉了白高粱,白高粱又告诉了白喇叭。白喇叭与白老根同宗,白喇叭对白老根说:“老天爷,你不要再议论公社田社长了吧。你是个饲养员,把你的牲口喂好就行了,管那么多事不嫌费脑子吗?”白老根嘻嘻地说:“人活人不图个热闹图啥呀?!他田社长能放卫星,还不准许我过过嘴瘾!真是的!”白老根是村上的活宝,笑话成河,走到哪里,把笑声带到那里,村子的人就热闹到那里。但他得罪了田社长,而田社长又是白高粱的靠山,白高粱当然不答应了。白高粱不答应了,就在下面给他搜集材料。白高粱在三官村开始显示出了自己的能耐与权势。但是一些善良的三官村人并没有看清白高粱的面目。只有杨家的杨秀才看得出这人内心阴险。他不止一次地对杨白眉说:“对白高粱要小心为是。要不以后会招他的祸的。”但是与白老根在内的许多人并没有意识到白高粱的威胁。他们仍是不设防地生活着。

白老根一段时间生活无着,家里没有粮了,只得把牲畜的饲料偷偷地今天拿上一点,明天拿上一点,等到拿得多了,就又悄悄地拿到集市上卖掉换成粮票。但这天他正在集市上出售饲料时,白喇叭带着几个人把他逮住了。白老根偷牲畜饲料一事立刻传遍了全村与全社。

对白老根的批判是在事情发作的三天后进行的。全大队的干部与公社田社长出席了批判大会。白老根弯着腰站在台子前,佝偻的腰肢证明他是多么的虚弱与缺乏营养。白喇叭第一个冲上台前批判白老根,骂他是死不要脸,竟然偷吃牲畜的料。白喇叭口里喷吐着唾沫星子质问说:“白老根,别说你与我是一门子,但我要告诉你,从今天开始起,我们白家再也不承认你这个老鼠了。我现在问你,要是你把饭做熟了,忽然来了一个人把你的饭偷吃了,你准备怎么办?”没想到白老根却接过来说:“那我就再做一锅。”下面的群众“哗!”地笑了。会场起了骚动,严肃的气氛一下子被破坏了,笑声在人群中烈火一样蔓延着。田社长与白高粱威严地站起来呵斥群众不要笑,说这是严肃的阶级斗争。白高粱走到白老根跟前,在他的脸上狠劲地抽了一巴掌:“狗日的嚣张极了!你以为你是谁?人民公社的败类!破坏分子!你在下面把人民公社说成了什么了?说!”

白高粱的一巴掌仿佛是抽在会场的每一个人的脸上,刚刚还喧嚣热闹的气氛转眼间又肃穆起来。响起了几个孩子的惊叫声。人们不认识似的傻傻地看着站在台子上的高高的白高粱,他的那张黑脸与那一双闪动着的小眼睛让人们觉得了惊恐。

白老根的厄运开始了。他被公安机关逮捕了,三个月后,他又被释放了。但却是在生产队监督劳动。

白老根并没有因为偷吃牲畜饲料受到管制而有所收敛,相反他从监狱出来后更加肆无忌惮地议论起时政了,议论起白高粱了,他说白高粱的前世是一只野狼,他今世是投胎来了。所以狼性未改。有人把这话报告了白高粱,白高粱嘿嘿冷笑。白老根还不知道,他这一生会被白高粱给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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