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我流连于一片竖立的黄色之间,那是金光灿灿的黄泥墙,是黄色的冬天里,黄色的山坡上那一朗朗出类拔萃的黄。
墙里人家墙外路,山村就是这一垛垛黄墙砌起来的。竖着的墙,躺着的路,穿行其间的人。
我在村里转悠,先在空荡荡的晒谷场上转了一圈,又在几处无人居住的老屋门前的檐阶下坐坐。村庄已然很荒凉,人基本上搬到山外去了,就剩下四五户老人了。只有那些老屋、土路和黄泥墙还在顽固地坚守着古老的岁月,而最让人惊心的自然就是这一垛垛黄墙。风吹日晒,渐渐地露出血肉筋骨,也展示了它最好看的一面,看上去,黄灿灿的很新鲜很正宗,与别处的全不一样。那些黄墙是用山里的黄泥加捣烂的干稻草搅拌后砌起来的,坚固有韧劲,多年风化以后露出毛茸茸的黄草屑和富有质感的一颗颗泥粒,阳光下,散发着阵阵香气,让我想起儿时吃过的饼干和烧饼,金光油亮,黄灿灿、脆生生的,还有那锯齿状的边缘。这样的黄泥墙让我觉得很亲切,想上去抱着它,抚摸它,跟它说话,于是,我干脆就坐到路边的黄墙下晒起了太阳。
村庄里也还有鸡、狗、猪、鸭,这些古老的动物在山村里都还有。这一天是假日,山村里来了一个孩子。老婆子带着孩子的父母到后山的竹林里挖冬笋去了,狗习惯性地跟着主人去了,“呼呼”地在路边地头跑。跑出一程又回到主人的身边,然后一同没入竹林里,竹深不知处了。
小孩一个人无事,就玩着鸡。鸡在门口收割后的空旷的稻田里觅食,孩子先是用小石子掷鸡,然后拿一个小竹棒在稻田里追赶。这样的村庄里大概没有人跟鸡玩了,鸡一边跑一边咕咕叫,飞过一个稻草堆,孩子绕过去追;穿过一个野草丛,孩子也钻过去……最后,孩子玩累了,不追鸡了,顾自来到田边的一处房屋边,房门扣着半身高的栅栏。他坐在一个曲尺状的弯起来的墙根旁那一堆金黄的稻草堆上,晒着太阳就睡过去了。那只被追赶的公鸡却慢慢地踱着步来到他的身边,围着他流连。每走一步,好像都不知深浅,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脚下的土地,不时地把头转到这边又转那边,红红的鸡冠一耸一耸的;细小的眼睛一会儿张开,一会儿又闭上一半,不知是藐视他还是为了更加清晰地看清他,更大的可能是挑逗他,来呀,为什么不追我了啊。最后,它大概确认孩子睡着了,竟蹲在他的身边,打开翅膀,拉下来,像折断的机翼一样,试图盖住小孩。
此时斜阳向隅,茅舍无烟。此时村里就一个孩子和一只鸡,还有一个闯入者——我。黄黄的稻草像一堆软黄金,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特有的香气。吾爱这深山黄土,尽情地沐浴在阳光与老墙之间。
已是半下午了,院子里蓄着比别处更好的阳光,扛不住诱惑,我走了进去,坐在廊前泛着层层暖意孤独地等待主人的竹椅上。乜斜了一眼太阳,又要把头勾下来的时候,老婆子回来了。我觉得顾自闯入别人的院子是不礼貌的,歉意地说,晒会儿太阳。她笑着回了一句,大致是一种接受的态度吧。一会儿,她从屋里捧出一杯热茶,笑着递给我。茶很清口,略带甘苦味,很醒人的味道。老婆子指着对面的山坡说,自家种的,又问我中饭吃了没。她很友善,坐下来,与我聊天。我们说着各自的方言土话,连蒙带猜,嗯嗯啊啊的也蛮有意思。聊了一会儿,要走了。老婆子说,走啦,以后再来啊。这一回,她说的是普通话。
山村叫上泄上,很特别的名字,天姥山深处的一个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