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孙坚大破董卓之时,整个冀州也并未安宁。
冀州牧韩馥,字文节,颍川人。其为人志小而才疏,似忠厚实懦弱,既无得人之望也无用人之度。
治中从事[州刺史的高级佐官之一,掌州选署及文书案卷众事,百石,次于别驾,权重]刘子惠本中山人,为冀州士人楷模,甚得民心。先前刘子惠为韩馥所谋反董之事,实可谓一良谋也。
奈何韩馥虽听此谋,却施行不力,坐于邺城而不至前线,虽遣其兵却惧与董卓战,任袁绍为盟主而不加制,见袁绍势大而不加警。反而屡贬节袁绍军粮,欲使其离散,徒惹憎厌而无伤袁绍之大体,实可谓是愚蠢至极。
此后韩馥又短视陋见,附和袁绍图谋废立,事不成反失众望,由是声名逾差,德行日衰。乃至于有次韩馥与与诸从事议事时,曾偶然问及道:“馥有何长何短[长短,即代优缺点也]?”
诸从事尽皆默然,唯刘子惠从容答道:“前劳赐有余肉百筋。如卖之,一州调度,奢俭不复在。是犹可劳赐勤劳吏士,卖之示狭。”
其言表面之意看似是在说韩馥的长处在于日前大方有赏赐手下吏士百筋肉而未卖掉。如此一来既奖赏了勤劳吏士,又不至于落得狭隘之名的口舌。然而其言下之意却是恰恰在讥讽韩馥其人毫无优点而且狭隘无度量。
韩馥由此越发厌恶刘子惠。
后来兖州刺史刘岱既平桥瑁,又私下憎恶韩馥屡断兵粮,谋图废立,乃遣书诱反从事刘子惠言曰:“卓无道,为天下所共攻,死在旦暮,不足为忧。但卓死之后,当复回师讨文节。拥强兵,何凶逆,宁可得置。”
刘子惠得书既阅,为证清白,乃封书与韩馥,使韩馥阅之。
韩馥既阅刘岱来信,心下大惧,仓皇无措,懊悔不应纵袁绍讨董。又无能狂怒归咎此事于刘子惠,意欲斩杀以泄私愤。
别驾从事[州刺史、州牧属官,录众事,秩百石,地位较高,与刺史州牧出行时可别乘一车,故曰别驾,权重]耿武等人见此失色,力争共谏不可得,至于排合匍匐于刘子惠身上,示意同生共死,才使韩馥不至于杀之。
即使这样,韩馥仍贬刘子惠为囚徒,每日着赭衣[赤土染成赭色的衣,为囚徒所穿]扫除府衙内外宫门,示以羞辱。刘子惠不堪其辱,不久忧愤而亡。韩馥由此人望尽失,州郡上下尽皆离心。
韩馥既内杀谋主,又御军无能。韩馥部将麴义,久在凉州,晓习羌斗,兵皆骁锐。后拥兵自重,不忿韩馥,韩馥遣军征讨而不可得,屡被其破,军容日衰。
袁绍见得韩馥日绌,心思暗动,乃遣使结交麴义,相引为援。袁绍门客逢纪因此迎合袁绍游说道:“将军举大事而仰人资给,不据一州,无以自全。”
袁绍闻而相答:“冀州兵强,吾士饥乏,设不能办[指无计可施],无所容立。”
逢纪乃相与谋曰:“今冀部强实,而韩馥庸才,可密要[邀]公孙瓒将兵南下,馥闻必骇惧。并遣辩士为陈祸福,馥迫于仓卒,必可因据其位。”
袁绍以此计为妙,着手实行,立即送书与公孙瓒,密邀其南下谋事。
公孙瓒此时与幽州牧刘虞久相抵牾,又受其节制,心下难平,意图自立。此时乍听袁绍相邀,不疑有他,即刻率军南下,外托以讨董卓,而阴谋袭冀州。
袁绍见此计功成,大喜过望,日益重视逢纪,引以为肱骨。
韩馥见公孙瓒来袭,于是率军北上屯冀州安平国安平,为公孙瓒猛攻所败。溃军南撤,心下彷徨无主,惶遽失态。公孙瓒乃据冀北,图谋全州。
袁绍见时机成熟,乃还军延津[即酸枣],遣外甥陈留高干,说客颍川名士荀谌,辛评、郭图、张导等人北上往见韩馥,相与游说言曰:“公孙瓒乘胜来南,而诸郡应之。袁车骑引军东向,其意未可量也。窃为将军危之。”
韩馥忧心而叹,曰:“然则为之奈何?”
荀谌乃拱手对曰:“君自料宽仁容众,为天下所附,孰与袁氏?”
韩馥摇首曰:“不如也。”
“临危吐决,智勇迈于人,又孰与袁氏?”
“不如也。”
“世布恩德,天下家受其惠,又孰与袁氏?”
韩馥这次没答,但摇首而已。
荀谌见时机成熟,乃进身恐吓道:“勃海虽郡,其实州也[指渤海郡地广人多]。今将军以三不如之势,久处其上。袁氏一时之杰,必不为将军下也。且公孙提燕、代之卒,其锋不可当。夫冀州天下之重资,若两军并力,兵交城下,危亡可立而待也。夫袁氏将军之旧,且为同盟。当今之计,莫若举冀州以让袁氏,袁绍必厚德将军,公孙瓒不能复与之争矣。是将军有让贤之名,而身安于太山[泰山]也。愿勿有疑也。”
韩馥本性恇怯,因然其计,欲从之让州于袁绍。
馥长史耿武、别驾闵纯、骑都尉沮授闻而谏曰:“冀州虽鄙,带甲百万,谷支十年。袁绍孤客穷军,仰我鼻息,譬如婴儿在股掌之上,绝其哺乳,立可饿杀。奈何欲以州与之?”
韩馥不从,辩曰:“吾袁氏故吏,且才不如本初。度德而让,古人所贵,诸君独何病焉?”
此前韩馥曾遣从事赵浮、程涣二人将强弩万人重出河北,复临孟津。此时闻之,率兵从河上驰还。恰逢袁绍在朝歌淇水口,二人率军从袁绍军身后过,船数百艘,众万余人,旌旗蔽天,坚船堰河。夜过袁绍营,赵浮二人乃整兵骇鼓[指大声奏鼓],驰突而过。袁绍出帐观之,心下甚恶。
赵浮、程涣等人到邺,共谓韩馥曰:“袁本初军无斗粮,各已离散,虽有张杨、於扶罗新附,未肯为用,不足敌也。小从事等请自以见兵拒之,旬日之间,必土崩瓦解;明将军但当闭户高枕,何忧何惧?”
韩馥仍是不听,由是让位,搬离府衙入住中常侍赵忠故舍,又遣子送冀州牧印绶让以袁绍。
袁绍于是率军进冀州,入邺城。领冀州牧,承制以韩馥为奋威将军,却不予兵将。又引正直不得志于韩馥的魏郡审配为别驾,钜鹿田丰为治中,甚见器任,由是冀州士林倾心。
袁绍又以沮授为别驾,对其言曰:“今贼臣作乱,朝廷迁移。吾历世受宠,志竭力命,兴复汉室。然齐桓非夷吾不能成霸,句践非范蠡无以存国。今欲与卿戮力同心,共安社稷,将何以匡济之乎?”
沮授乃为其画计曰:“将军弱冠登朝,播名海内。值废立之际,忠义奋发;单骑出奔,董卓怀惧;卓虽凶暴,不敢加兵。昔相如叱秦,晏婴哭庄,方之将军,何足以喻。济河而北,勃海稽服。拥一郡之卒,撮冀州之众,威陵河朔,名重天下。若举军东向,则黄巾可埽[扫];还讨黑山,则张燕可灭;回师北首,则公孙必禽[擒];震胁戎狄,则匈奴立定。横大河之北,合四州之地;收英雄之士,拥百万之众;迎大驾于长安,复宗庙于洛邑;号令天下,诛讨未服。以此争锋,谁能御之!比及数年,其功不难。”
沮授此言,其意乃是叫袁绍放缓讨董步伐,转而先夺冀州东部的青州、再攻西部的并州,最后图谋北部的幽州。
这三州中,青、并二州名存实亡,或被黄巾盘踞,或被黑山侵占,攻之无妨。至于剩下的幽州,名属刘虞,实属公孙。而袁绍夺冀州可以说全是公孙瓒作的嫁衣裳,二人决难相容,故而沮授劝袁绍势力强大后攻灭之。
袁绍闻沮授此言,亦是欣喜,抚掌而笑道:“此吾心也。”于是转以沮授为奋武将军,使监护诸将。
韩馥本有从事十余人,闻韩馥让冀州,皆弃韩馥而去,唯恐在后,祸及自身。唯独耿武、闵纯乃忠义之士,杖刀拒袁绍,兵将亦不敢犯。袁绍闻之令田丰杀此二人。
公孙瓒闻袁绍据有冀州,心有不忿,虽侵占冀北河间、渤海二郡,却未再妄起刀兵。
此时韩馥仍然在邺,见袁绍所用皆是与自己有隙之人,心下不安。不久,袁绍又以河内朱汉为都官从事。
此前韩馥主冀州的时候,朱汉不为韩馥所礼,前后多受其侮,因而内自怀忿。自此形势逆转,朱汉一为报先仇,二为迎合袁绍,于是擅发邺城城郭守备兵围住韩馥府。朱汉亲自率人拔刃登屋,韩馥自己逃往屋上,却被朱汉抓住长子。朱汉因而捶折其长子两脚。袁绍后至,闻此事立收朱汉杀之。
虽见袁绍收杀朱汉,韩馥仍然忧怖战栗,寝食难安。因而辞离袁绍,往归张邈。后来袁绍遣使与张邈议事,耳语密言。韩馥时在坐中,自以为是图谋自己,没多久即借口起身如厕,以书刀自杀,好歹亦算是一方边牧的韩馥就此窝囊至死。
张邈知觉此事,心下气愤,觉得袁绍逐渐骄矜,故而正议相责。袁绍因而厌恶,欲使曹操杀之。曹操不听,反责备袁绍曰:“孟卓[张邈,字孟卓],亲友也,是非当容之[不管他说的对不对都当容忍]。今天下未定,不宜自相危也。”张邈知道此事后,越发亲近曹操而疏远袁绍。
就在冀州纷乱变主之时,夏四月,董卓终至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