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在地上的小丫头顿时抖如筛糠，噙着泪水的眼里慌乱无比，之前一直抱着县令大腿喊冤的嘴此时却拤了壳。
整个县衙府一时间都安静了下来，四双眼睛都盯在佩儿身上，让她紧张地简直快把头埋到地里去了。
见她半天不说话，白苏又接着他之前的话道：“这些是春杏生前喝下的最后一碗安胎药的药渣，然而里面却含有大量红花，导致春杏喝下后直接滑胎大出血，你是春杏身边的大丫鬟之一，而另一个名叫彩浣的负责煎药，出事后都被王家发卖了出来，按照人贩口中的说法本意欲将你们二人卖到荒凉的沧州去，不过却没想到你一介被发卖的丫头手中竟然还有这么一枚金戒指贿赂他，你与彩浣同被王家关押同被发卖，彩浣被净身出户，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当天就被卖掉，而你却能在白溪镇好端端地藏到今日，若不是密探将你抓来，只怕你过了这阵风头便会从此销声匿迹，若说春杏之死与你毫无干系，只怕没人会信。”
佩儿在听到“春杏之死”的时候颤抖的身子忽然僵了一下。
白苏盯着她，声音在静无人声的堂上显得格外低沉：“我只给你一次机会，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堂下的小丫头惨白着一张脸抬头看了一眼堂上就立刻吓得低下了头，带着哭腔，断断续续道：“我……没杀人，春娘子她……自从来了宅子里就很受主君宠爱，可她对我们这些下人却……动辄打骂不休，我本是许了人家要放出府去的，可她却一直扣着我不放，还在外面败坏我的闺誉！”
“所以你就在她的药中下了红花，以此作为报复？”白苏道。
佩儿猛地抬起头，半晌，才开口道：“……是，可我没想杀她！我只是想让她滑胎，报复她而已！我只用了一点……”
“谁指使你这么干的？”白苏忽然问道。
佩儿一时间愣了半刻，然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是……大娘子，陈氏。”
堂内一时沉默。
佩儿见状又道：“我虽一开始是在大娘子院子里做二等丫鬟的，但后来被指到了春小娘子院中做了大丫鬟，大娘子允了我只要事成，便由她做主放我出府自行婚嫁，那金戒指……便是大娘子给的。”
“哦？大娘子亲口对你说事成后放你出府，还准你婚嫁？”白苏问道。
“……是。”佩儿道。
“那可真是奇怪了，且先不说此事若是败露，你便是首当其冲板上钉钉的凶手；此事若是事成，春杏滑胎，王家势必要抓人问责，你身为春杏的贴身丫鬟，便是没人查出也会落下个失职的罪名，王家无论是打杀贱卖，还是逐你出府，都是上面一句话的事，你从前跟着大娘子是还只是个二等丫鬟，怎么跟了春杏一年不到的时间就却成了大娘子的心腹，能冒着如此风险替她卖命？你也知道陈氏头上还有位老夫人，她若是铁了心的要打杀你们，难道陈氏还会为了保你而得罪婆母？还是说陈大娘子手眼通天，早早地就算准了你一定会得手而且被发卖，于是善心大发给了你银钱傍身还让你在王家人眼皮子底下玩捉迷藏？”
白苏声音也不大，佩儿被问得哑口无言，眼中的焦虑和恐惧却更甚之前。
很显然，佩儿所说的话中有假。
“你以为彩浣被卖，便没有人再能知道那金戒指的来历，顺便还可以推她当替罪羊，总归当日是她负责煎药，没有人比她更容易接近药罐，”白苏继续道，“不过你大概是忘了，有卖便有买。”
这最后一句话似有所指，佩儿显然一惊，连掩饰都忘了。
坐在一旁的县令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掌拍在桌子上，茶杯上的杯盖都被他震掉了，冲着堂下之人喝道：“还不速速招来！”
小丫头竟是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你……”县令伸到一半的手指气地直哆嗦，却不知所什么好了。
白苏脸上不见丝毫异色，开口却说起了另一件事：“今夜镇东的一间宅子起了一场大火，宅内的五人二死三伤，死的两人其中一个是个门卫，而另一个，据我所知，叫陈升。”
堂下的哭声忽然停了。
就在众人等着白苏说出下文的时候，白苏却忽然站起身，闲庭信步般缓缓走到堂下，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道：“自你被卖到王家七年有余，与你同期的丫鬟们皆升为执掌一院的大丫鬟，唯独你事事表现出色却依旧停在二等丫鬟迟迟不升，争强好胜有时的确可以帮人上进，只是做下人的最重要的不是能力，而是忠心。”
白苏背手而立，“所以你的所作所为在主子们的眼里不是上进，而是野心，也正因为如此，大娘子陈氏才会把你升了等调给春杏，表面上既做了你的人情又显得体面，背地里却是既甩了包袱又安插了眼线。春杏出身丞相府，也做过宫女，你的野心她不会看不出来，因此她利用了你的这份野心把掌院的大事郑重地派给了你，但真正涉及到自身安危的小事却都交给了彩浣，只是她终究低估了你的下限，低估了人心。”
佩儿听到这，已经坚持不住瘫坐在了地上，喃喃道：“竟然……是这样。”
“有一件事你也许还不知道，王家杖毙了袁姨娘身边的彩晴，原因是有人看见她在喜宴时偷偷去了小厨房，几板子下去便全都招了，说来也巧，她的做法竟然与你如出一辙，若不是你们二人是受不同的人指使，我都要怀疑你们是提前串通好的。”
“什么？！”佩儿大吃一惊，眼睛里全是难以置信。
白苏忽地将一块青白相间的物什扔在了她的面前，乔月远远地看见那似乎是一枚圆圆的玉佩。
佩儿愣愣地拿起那枚玉佩，下意识地磨搓着，白苏便开口道：“这是今晚大火扑灭后找到的，那几个救出来的人认出来是陈升的随身之物，既然他能把金戒指都送给你，那这枚玉佩便由你保存吧。”
说完，也不看地上之人是什么表情，转身走到县令面前，微微一礼，道：“今日打扰多时，多谢县令帮助，今后若有事求助便以此木牌到白氏医馆寄出，他们自会知道寄于何处，在下收到后定会全力相助。”
县令忙起身擦了擦汗，回了一礼，道：“白公子客气了，老朽在此谢过。”
白苏转头看了一眼已经站起来的乔月二人，道：“走吧。”
丁香拉着乔月跟了上去。
县令叫来两个差役将佩儿从地上拖了起来，只是在他们走到堂下时，佩儿突然笑了起来，脸上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时像哭，一是像笑，只等他们站在府衙的门口，那声音才渐渐远去。
乔月走在最后，回头望了望空荡荡的府衙，宽大的门头已被东边乍破的天光照亮了一方屋檐，清脆的鸟叫声自屋顶传来，轻轻地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混沌的大脑顿时清醒了不少。
转过头去，她猛地停住脚步，白苏正面对着她不到一步的距离。
乔月庆幸这次终于没再撞到他身上了，问道：“怎么了？”
白苏反问道：“你不是有事找我？”
听他这么一提乔月想起来了，“对，我想到了一种可能，是关于那些宝芝……”
“等等，”白苏听到一半，忽然制止了她的话，带着她走出了府衙，拐到了一处空旷的大街上“府衙里人多耳杂，宝芝一事不宜传出，一会儿就天亮了，我们边走边说。”
乔月点点头，理了理思绪，才开口道：“我之前就想过，春杏的死十分蹊跷，而她的死归根究底牵涉到了两件事，或者说是两部分人，一部分是王家内宅的女眷，另一部分是偷运宝芝的商人，前者憎恶春杏却查无真凶，后者依附春杏却行踪诡异，但是就在刚才，佩儿的一番话让我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因为这两件事里有一个人是都可以接触到并且与春杏有很大关系的。”
白苏答道：“陈升。”
“是的，”乔月道，“此人本身属于后者，偷运宝芝，制毒面粉，欲盖弥彰，春杏既是出身皇城，那么就有很大的嫌疑可以偷运宝芝到此地，与陈升等人卖假牟利，可是若春杏不再与这些商人提供货源，那他们也就等于断了财路，因而出现矛盾。而且此人与前者也有相当多的接触，陈升是大夫，还是王家经常请诊的大夫，春杏有孕之事他也能第一时间知晓，你之前说春杏的那碗安胎药是因为加了大量的红花成了一副药效猛烈的打胎药，而刚刚佩儿却说她受了大娘子的指使加了并不多的药量，若她所说为真，那其余的药量总不可能自己变出来，唯有一种可能是另有人也在那天趁着喜宴往药罐里加了红花，也许就是你刚才所说的袁姨娘身边的彩晴。”
白苏点点头道：“的确，两个不同院的人却在同一时间用同一种方法害死了一个本不该死的人，你觉得是陈升在背后指使？”
“是，也不是”乔月道，“指使佩儿和彩晴的应该是她们头顶的主子，若我是陈升，为保东窗事发不被二人供出，只需在为女眷们请诊时提上一句春杏有孕或是煽风点火挑拨离间即可，王家女眷众多，单凭后宅争风吃醋的怒火和春杏平日张扬跋扈的作风就足够将她推上悬崖。”
白苏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她，接着问到：“如你所说，陈升是个大夫，他有机会接触到王家女眷，但他却不缺银钱，那些面粉的利润只怕还没有出一趟诊来得多。”
“那不是普通的面粉，是带毒性的白粉。”乔月停下脚步，蹙着眉看着白苏。
白苏也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她，心思急转，半晌，道：“你，知道白粉？”
乔月却冷哼了一声，道：“原来你也早就知道了。”
白苏：“……我知道是因为这曾是南国禁止交易的东西，白粉有毒且成瘾，能让人动情致幻，久而久之便可让人一点一点把身体掏空，是一种极为恶劣的毒物，你是怎么知道的？”
乔月轻咳一声，移开了目光，道：“我娘告诉我的，但她只说过白粉是……是一种情药，枯萎的宝芝树干上也会有这种东西。”
白苏一时间没有说话。
乔月不想他继续追问下去，于是道：“所以，我一开始以为那个陈大夫和春杏可能在贩药，春杏熟悉皇城，也知道白粉的效用，否则她不会将宝芝运到此处偷偷摸摸地制作，但我之前不知道这个白粉是禁物，还有这样可怕的作用，我也不清楚春杏是否知晓此事，但无论是情药还是毒物，她都得掩人耳目地偷运出去，想来你也是因为这个东西才会追查到此处，所以我在看到你给我的东西时想到了一种可能，这才急忙来找你了。”
说着乔月将手掌摊开，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一支红珊瑚珠钗，而此刻那珠钗顶部的其中一颗红珊瑚珠被轻轻转下，露出了黑洞洞的空心和一堆细白的粉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