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莫非是几十年前的那座老山神庙……”乔宇望着眼前的碎石阵,瞠目结舌地说道。
乔月心里也很是惊讶,很快半蹲下身,用手摸了摸那只碎石雕,南瓜一般的大小,圆拱带尖,状似拱屋,既使上面布满了深绿色的苔藓,混迹在碎石草丛中,它的样子也是相当显眼,但细看藏在接近底部泥凹里的被阳面一处,却露出一小片神龛上特有的拱形祥云纹案。
没错了,这是现如今的山神庙里所用的图案,她在祭祀时看见的石灯柱上就有与这一模一样的云纹。
乔宇站在只剩了个空架子的石屋前,抬手抚上唯一一面还立着,但风化严重的墙壁,拧着眉道:“我们怎么走到这了?”
他没记错的话,山神庙旧址也在村子北边的山上,但位置偏东,这样一来,他们定是走偏了,才到了这处旧址。
乔月直起身,又走到那处潭水旁,顺着低洼的地势看去,所及之处是一条几乎被蒿草遮掩住的一掌宽的泥沟,用手一戳还是湿软的,就像刚刚干涸的河床。这水沟上接水潭,下延山林,贯穿整个乱石阵,若她猜的没错,这条沟所在之地应该就是几十年前山洪爆发的路线。
大雨引发山洪,裹着泥沙从高处袭来,此处地势低凹,更易积水,溪流暴涨,也因此带累了溪旁的庙宇,光是看这一地的残石,就可以想像得到当时的声势何其惨烈。
不过这样一来,他们二人若要下山,尽可沿着这条泥沟下山即可,乔四婶说当年的山洪就是从村旁那条小河冲下来的,直到今时还会因为银山梅雨连绵而经常涨水,也就是说沿着这条沟下山,就一定可以回到村子。
探明了路,乔月心下就是一松,哪知转身一瞧,又不见乔宇踪影了。
“阿月!”
草丛里一声响亮的喊声,没等她先喊出来,乔宇的声音就把她一惊。
“你快来看!”乔宇又喊道。
不远处半人高的蒿草来回晃动,熟悉的靛蓝色衣衫若隐若现。乔月对于这种能蹲下就把人藏得跟隐形人一般的蒿草丛,有种说不出的紧张,毕竟这里面但凡有个什么危险,自己只怕连反应都来不及。
她双手持棍,以最快的速度拨开草杆,急忙扯住了站在草丛里的乔宇,道:“怎么了?你看什么呢!”
乔宇见她来了,立刻伸手指了指前面,“你快看!”
原本以为这地方就是一滩碎石和蒿草,结果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还会有一座伫立不倒的瓦房!
乔月还在愣神,乔宇已经先一步走了过去。
虽是瓦房,但统共只有五丈宽三丈长,处处破败不堪,显然是年久失修,周围全是土路,因为下了雨而变得湿软,搞得他们俩一步一个脚印踩了一长串,一直延伸至庙门前。
腐朽的木门“吱嘎”一声呻吟,昏暗的室内被照亮,内里空空如也,寂寥无声,唯有墙壁好似有一些凹凸不平的字画,离着远了也看不清楚。
乔宇深一脚浅一脚地探进门去,不想刚踏进一只脚,脚底就发出“刺啦”一声,整个人也剧烈地摇晃了一下,随后才定住。
两人往脚下仔细一看,屋里竟也似山神庙一般积了一层泥泞带水的沙土,湿软滑脚,也难怪乔宇会差点摔倒。
屋子一眼就能看到底,东南角积了一滩薄薄的水还未干,顶上的屋瓦却是缺了一角,想来底下的水就是上面漏下来的,西面和北面的墙保存的最完整,角落处黑乎乎的一团,走近了才看的清是一堆泡得发黑的蒿草。
就在它上面的墙上,平目往上之处有一圈弯弯曲曲的花纹,像是人工用什么刻在墙上,内里凹陷,外层凸起,像个拱门。
看到这儿,乔月和乔月同时看了对方一眼,心里都泛起同样的疑惑,莫非这里以前也是座庙?
虽然小了点,破旧了点,但是这墙上凿出来的痕迹像极了乔溪村人世世代代供奉的神龛。
可是外面的乱石阵与河沟的位置分明才是当年的山神庙旧址,这个小庙既不临河,又破败不堪,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也没听村里人说过呢?
乔月感到一阵无端的怪异,鬼使神差地转身往门外看去,只有风吹草木的簌簌轻响,不见任何活物的动静。
她心中忐忑,回头立刻扣住乔宇想要去摸墙壁的手,拉着他边往外走边道:“天色不早了,这儿看起来很早就废弃了,咱们还是快些下山,不然你娘得担心了。”
乔宇听她语气急切,恍然想到他们在此逗留地挺久了,于是立刻跟上了脚步,直到走出乱石阵,他才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看不到那间小庙了。
他的目光在乔月脸上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问道:“阿月,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乔月脚步不停,反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乔宇道:“我就看见了庙里的那个神龛了,其他并没有什么。”
“那墙壁上的东西是不是神龛还两可着说,”乔月顿了顿又道,“你有没有注意到那屋的一角漏了个窟窿,还有那水里泡着的蒿草?”
“看到了,那窟窿不小,像是被什么东西砸出来的,至于蒿草,”乔宇想了想道,“我没有仔细看,但我闻到了那股腐烂的味道,就没有凑近。不过,蒿草不可能长在庙里,那么……定是人把它带进去的,那草被拔,没有干枯发黄,却是腐烂变质,说明……这草拔下来后没等到干枯,就被水淹了!”
“你也发现了吧,这几日连日阴雨,最易霉烂,那堆蒿草虽腐,但还能看出是蒿草,可见这些草定是这几日才拔的,而那拔草之人平白无故的拔这些东西,还多此一举放到庙里又是在干什么?”乔月声音压低说道,“只能是他自己要用。”
乔宇思路跟的很快,道:“所以那个人很可能是去小庙避雨,而地上潮湿,他才割草铺在地上。”
乔月想起那个刻在墙上类似山神庙的神龛印记,又道:“山神庙前日晚上下了场大雨,隔天你们上山就发现山神庙被盗,村里又查不出是什么人上山,除了因为大雨被困在山上,饥寒交迫甚至拿草当席的这个人,还有谁会去偷贡果?”
乔宇吃了一惊,难以置信地道:“可就算是偷吃总不至于把所有的果子都偷走吧,村里的人谁会干这种事?”
“所以,我一直不觉得是咱们村里的人干的,”乔月眉头不展,“可话说回来,若这人不是村里人,那会是谁?云游四方的行脚僧?还是进了山迷了路的外乡人?这范围可就大了。而且这人已经偷了山神庙,到现在都行踪成谜,谁也不知他是方的扁的,高的矮的,好的坏的,万一是后者,咱们两人在那个可能是这人出没过的地方逗留太久,遇到危险就麻烦了。”
乔宇低声道:“所以阿月你是想到了这一点,才拉着我赶紧下山的?”
乔月点点头。
这一路走一路说,不到半个时辰,两人就顺利地下了山,临进村前乔月还拉着乔宇嘱咐道,最近这段日子尽量不要上山去,便是去,也得跟着大人去,绝不能落单,把乔宇听得再三保证才罢休。
望着乔宇跑远的背影,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其实,她刚刚在小庙里的时候,总有一种如芒在背的窥视感,可回头看去却只有疯长的蒿草。
这种感觉没有缘由,令她不安,所以她才当机立断,立刻离开。这一点她没有告诉乔宇,一来无凭无据;二来,也怕吓着他。
天知道她在路上紧张地像一根绷紧的弦,只能不停地压低了声音跟乔宇说话,来掩饰脸上的情绪。
那一边,乔宇去寻村里的大夫给刘姨治腰痛,这一边,乔月走了一趟乔四婶家,除了看望四婶以外,她还想打听打听关于山上那座小庙的事。
乔绣前日回门,乔四婶家张灯结彩,今儿已是第三日,房上的彩绸已经收了,不过喜庆的窗花和灯笼倒是还在,红彤彤喜洋洋的,看着就让人高兴。
她去的也不巧,四叔四婶连同乔顺哥都不在家,只有顺儿媳妇在家缝衣服。乔月帮着她把鸡鸭喂了,又拿扫帚扫了院子,本以为顺儿媳妇才是个三十不到的妇人,不能知道四五十年前的事情,没想到顺嘴一提,她竟是笑着说那间小庙她小时候去过。
准确的说,那不算是间庙,而是个住人的屋子。
顺儿媳妇道,那间小屋在她幼时上山玩发现时,就已经被废弃了,她是听家中老一辈说过,很早以前山上有座山神庙,没发山洪之前也是香客不绝,供奉不断,有云游而来的道士观此地钟灵毓秀,山高云阔,便留了下来,就住在庙里。
山洪爆发后,大水不但冲垮了庙宇,也冲走了很多人,到最后庙里只剩下一个老道士和一个小道士,老的已经到了耳顺之年,垂垂老矣,走不动了,小的当时还太小,懵懂幼童,无父无母。
老道士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便用自己剩下的半条命算了一处灵地,重新请了山神牌位供奉在那里,也就是现今的山神庙,平息了众人的惶恐。
临死前把小道士托付给村里人,直至那小道士成年后离开村子,这事情就没有多少人知道了。
而那座小屋,其实是老道士死前用自己的积蓄为小道士盖的,是一份关心,也是一份思念。这么多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已经破败地无人问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