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月问道那小道士后来怎样,顺儿媳妇仔细回忆了一番说,自然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了,没事帮忙插个秧,打个水,除个草,隔三差五就回一趟那间小屋,她的外婆还夸过他是个老实孩子,等她记事儿的时候,那小道士已经离开了村子,听说是云游拜师去了,她也没见过。
乔月算了算,四五十年前的事儿,不算早了,那时小道士还是个小孩,如今若是回来了,也到了该知天命的年纪了,这里又是他曾经长大的地方,怎么看那偷供果一事都不像是一位老实知礼的老道士所为。
顺儿媳妇见她发怔,笑着问道是不是今日上山看见了那间小屋了,乔月便把她和乔宇见到的事说了,不过没说关于山神庙案的猜想。顺儿媳妇听后哈哈一笑道,她小时候去那里玩时,也被阴暗暗的屋子和呜呜作响的风声吓哭过,但那都是房子年久破败了被风一刮发出的,没鬼也没人。
最后还嘱咐她不要到那屋子里玩,别看是间瓦房,到底有些年岁了,谁也不知道那房梁还结不结实,砸着人可就不好了,乔月笑着保证再也不会去那里玩,临走之前被顺儿媳妇硬塞了一篮子青头菇让她回去炖汤喝。
这蘑菇自然是在山上采的,村里老一辈的人一辈子靠山吃山,很多都是采菇高手,比起乔月这样只知其名不知其形的半吊子强了多少倍去,采到的蘑菇吃着也放心。
也多亏了这几日连绵不断的阴雨,才让山里的菌菇疯长,家家户户上山砍柴时都能顺手采回来一大把,这次山神庙祭祀连小孩子都一起去了,都学着大人的模样,小手一裹,衣摆团成个兜兜,里面全都是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小蘑菇,有的能吃,有的有毒,乱七八糟的混在一起,只苦了在后面一个一个分辨的长辈,看花了眼也得认命般地仔细挑拣。
这个时节刚采下来的菌菇最是新鲜,无论是加了花椒辣油香葱鲜蒜煸炒,还是打两个鸡蛋,加上一撮盐、几滴香油,与蘑菇丁同蒸,热腾腾地端上来,都能让人吃的停都停不下筷。
若是有条件的人家,还能杀只鸡来煲个汤,放上各类菌菇一起炖煮,哪怕不加任何调料,那飘着油花的鸡汤混合着菌菇特有的清香,能顺着风一直飘到村口大槐树,惹得家家户户看门的哈巴狗都禁不住地吐舌头,哈喇子一个劲往下淌。
这大概就是山里的平凡村民最简单的快乐,吃上一顿好的,穿上一件新衣,咧着嘴都能笑上一天,在乔月眼里,这群淳朴的山民颇有种大智若愚的豁达。
大概这也是她和乔老爹能一直留于此地的原因吧,乔月喜欢乔溪村宁静祥和,也是爱它的自由和轻松,不会让活着都是一种无尽的煎熬。
乔溪村特有的用芦苇编成的大簸箩,一个足有半人高,用山泉水洗净盛在里面的菌菇各式各样五彩缤纷,惹得家里的小孩子好奇地问东问西,玩够了自家的还不满足,还要拉着邻居家的小伙伴一起炫耀一番,这般来来回回,时而欢声笑语,时而争闹不休,把前日因山神庙被盗而压抑紧张的小村庄,又变得热闹欢快起来。
乔老爹吃饱喝足后就揉着肚子躺床上美滋滋地睡着了,没半刻功夫里屋就传来浅浅的鼾声,虽不至于响到把别人吵醒的地步,但在一个失眠者耳中却不是很美妙。
原本乔月也是睡着的,结果莫名其妙地梦见了白天去过的山神庙,还下着雨。她着急地往山下走,可走了半天却发现怎么也走不出去,然后脚下一空就摔下了悬崖,再然后她就吓醒了。
手边一阵毛茸茸的痒意,小呼噜打得惬意舒服的胖猫不知什么时候又来蹭她的被窝,叫它也叫不醒,推它还推不动。
在辗转反侧三四次后,乔月越发清醒,干脆被子一掀,点了油灯,把放在柜子里的针线簸箩拿了出来。
在山里没有什么圭表滴漏来精确时间刻度,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刻进人们骨子里的铁律,时间久了甚至不必鸡鸣报晓,到了时辰也能自然醒来。不过,此时她倒是怀念起从前摆在家里的铜壶滴漏,光凭她的眼力,是看不出星辰变化推算时间的。
取了线,引了针,借着油灯的光亮,把昨日洗好晒干的长褂子摊开,一道吐了线的口子大剌剌的横在褂子侧面,看这地方应该是左胯部,就是不知道,这口子是她爹爬树翻墙划上去的,还是招猫逗狗时撕裂的。
要说针线活她从前是不会的,因为不需要她动手,而现在她诚心诚意,发自肺腑地向四婶取了一年的经,以牺牲了十根葱指为代价,勤学苦练了这么长时间的成果,就是她终于会在扎不到手指的情况下补衣服了,当真是谢天谢地。
按照四婶的说法,缝补是比较基础的,往后还要会裁衣绣花,虽然样式不多,但大闺女家的总是要嫁人的,那嫁衣按照本地风俗都是姑娘家自己做的,越是精美,越是说明新娘子心灵手巧。
乔月无奈,只能入乡随俗,顺从地听训,一针一线,认认真真,不能有一丝走神,否则——
“喵——!”
殷红的血珠就从指尖冒了出来。
乔月:“……”
算了,不能跟傻猫一般见识。
“喵——喵——!”
乔月慢吞吞地收拾好了针线。
“喵——喵——!”
乔月慢悠悠地起身。
说来也怪了,瓜子向来睡着了就不挪窝,连打雷都叫不醒它,大半夜忽然叫个不停,难不成是突然开窍知道要遵循本性抓老鼠了?
思及此处,她端起油灯小心翼翼地走去床边,纳罕地看见瓜子没待在床上,而是四脚扒在窗棱上,鼻子耸动,对着薄薄地窗纸上下其爪。
没等她空出手来,瓜子一爪子下去竟是误打误撞打开了窗栓,清新微冷的晚风瞬间从窗外扑面而来,嗖的一下就把豆粒大小的火苗给吹灭了。
乔月只来得及看到瓜子一跃跳出了窗外,然后眼前就陷入了黑暗。
这倒霉的情形,这漆黑的小屋,这飕飕的小风,还有这熟悉的尴尬,她不禁怀疑自己这是中了王家的毒,无端地就让她想起找到金钗的那个夜晚。
毛毛地感觉顺着手臂一直延伸到后脊梁,她猛地回头——
身后漆黑一片。
她想什么呢,这可是在她自己家,不会有什么烂七糟八的意外。
松快地吐出一口气,忽然发觉耳边响个没完的猫叫声没有了。她家这只懒猫自打一年前不请自来,就没见着它抓过老鼠,虽然也没见着老鼠来偷粮,但乔月一直很好奇。
不过瓜子的确挺聪明,什么时候都没见它亏过自己的嘴,见腥就吃,见人就蹭,精的像个狐狸,懒的像只小猪。
好在油灯还在手里,摸黑找到火折子,浅浅的光亮起,映在窗纸上朦胧的好似圆月。
小心翼翼地踏出门,她才发现天已经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了,不过四下里依旧安安静静的,连狗吠鸡鸣都没有,唯独一阵细小的咔啦声在院角落里响个不停。
这声音听上去甚为耳熟。
花猫坐在角落里还在大吃大嚼着,丝毫不知道嘴里香香的肉骨头已经把闻声寻来的人给惊得下巴都磕脚背上了。
其实这也不能怪它嘴馋,乔月虽然每天能供它几条小鱼干吃,可到底还是穷,家里唯一一只母鸡是下蛋用的,吃肉是甭想。
村里的老鼠以前是多,可随之而来的天敌也多了起来,老鼠也不傻,比起藏得满屋都是耗子药和老猫的村子,还不如杂草遍地果木丰富的山里。它们偶尔逮到一两只昏了头的老鼠,还会引来同伴的争抢,吃到嘴里的能塞个牙缝就不错了。
也不知道是谁家今儿用鸡炖了个汤,香得它今天的小鱼干都吃不下去了,没想到大半夜的居然还能碰上送上门的美味。
瓜子吃得油光满面,还不忘拿爪子死死勾着新来的“移动饭票”的裤脚,撒娇一般地蹭着,就差把“还要”二字写脸上了。
“移动饭票”大概也没想到会被一只猫缠上,拽着裤子无奈地轻声道:“我真没了。”
“啪!”
乔月手里的灯摔在了地上。
那角落里的一人一猫同时转头看到了她,明显都愣住了,屋里传来乔老爹微嗔的呓语,随后又变成了起起伏伏的呼噜。
乔月看着眼前的人影,想大声喊出来,可随后一想会把老爹吓着;想装作没看见,可摔在地上的油灯已经泄露了她的想法;刚想要打招呼,就发现自家胖猫等不及的已经张口要咬他的腿。
“乔姑娘,又见面了。”
她卡在喉咙里的那声“小心”把她呛得脸色一白,结果她的回答就变成了——
“咳咳咳咳咳咳——!”
瓜子蹲在地上一脸好奇地看着乔月,就听头顶上方的饭票道:“贵宅的猫养得真好,这身上的肉都能比得上一只小猪崽了。”
说着还挠了挠它的下巴,把它舒服的眯起了眼睛,越发不想离开饭票了。
然而,它的女主人似乎比它还急,眼睛就像它看见老鼠一样瞪得溜圆,道:“白……公子,你怎么会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