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早上,望卿出去买早点的时候,听人说道:那原来的宪兵队就是最初的严府就要被拍卖了。自从那日本投降了以后,宪兵队从严府撤走,那里渐渐地便变得一片荒芜。虽然严府的地十分广阔,可是变得这般荒芜,拍卖的价格自然也不是很高。
望卿买完早点,便回来与众人商议。商议什么呢?原来他想将那严府拍下。可是拍下它干什么用,他却也没有想好。谁料,这时候那俞瑨说道:
“将它买了建个学校吧,以后我就不用出去读书了。能在家里读书了。”
这一句话却给望卿提了个醒:严府这般庞大,将它买下,改成学校不是很好?可是这建学校的费用从哪里来呢?
正愁苦的时候,杨凡进来了,这等于无形中又给他提了个醒。什么醒呢?原来望卿看见杨凡,便又想到本应该属于杨凡的那个盒子,里面不是有二十根金条吗?想来拿来建学校应该是够了。可是这本是他的钱,不和他商量拿来就用总是不好,便趁着吃早点的时候,和他商量着说道:
“今天我去买早点的时候,听人说有一块地要拍卖,我想买下了建个学校,表弟你觉得怎么样?”
那杨凡听他说话了,放下手里的碗,点点头说道:
“这是好事啊,怎么不行了?”
望卿又不好意思地说道:
“只是我要建学校的话,就要用那盒子里的金条了。”
“你就尽管用呗。”
望卿点了点头,说道:
“那等会我们一起去把那地买下了。”
杨凡摇了摇头,说道:
“你自己去吧。就我这腿脚,没等我到那里,人家都买去。不去。”
说罢,他又将碗端起来了,呼噜呼噜地喝着粥。部队出身的人大概吃饭都这般。
这一下,望卿得到了杨凡的肯许,等大家都吃完了早点,便将那盒子拿出来了。那盒子上的锁早已打不开了。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拿来个榔头,用那榔头对着锁一敲,便将那锁敲下了。
打开盒子,迎面是一块红布包着什么。望卿伸手揭开红布,下面便是黄灿灿的金条,是十两的“大黄鱼”。望卿点了点是二十根,便拿了两根,又拿些散碎的钱出去了。自然是买地去了。
过了好久,他才回来,回来的时候都可以吃午饭了。没想到他只用了一根金条就换回来了那严府的地契。他接下来便是要慢慢开始建造学校了,兀自想着怎么多的金条也是够了。这暂且不管,单单说那杨凡。
等那望卿回来的时候,一齐吃饭的时候,那杨凡便问望卿:
“我听说这九江城外有个铁佛寺,我想去那里出家。不知道你能不能送我去?”
望卿却反问道:
“你刚刚来这里,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你却要去出家?是不是在这里过得不开心?”
杨凡急忙摇头,说道:
“我原以为我去投军,应该是要死在战场上了。没想到老天爷让我活着回来。还有你我兄弟相逢、一家人能够像今天这样聚在一起,这是我今生所未料到的事情。只是我这几年每天夜间都会梦到那天,都会梦见那二虎对着我笑,梦见那天上下起了炮弹。我也去看过大夫,那大夫却说我的心里出现了问题,可也没有药。我自己知道自己的心魔难除,想来也是我自己的业障太多。因此就想找个地方,清净地修行,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如果让我除了心里的阴影就更好了。”
望卿知道劝不会他,便只好由着他。让他吃完饭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带他去那城外的铁佛寺。
铁佛寺中原来的老主持——智通早已圆寂了。现在的住持就是当年智通身旁的小徒弟——觉了。
望卿和杨凡两个人上得山去,便对那寺门外的小和尚说了姓名,到此来见住持,希望他去通报一声。
那山门外的小和尚一溜小跑,进去许久才迎出了觉了。当初觉了还是精神的小和尚,现在却也是老态龙钟了,连那胡须都白了,颤颤巍巍地往外走。
觉了终于走出来了,看见了望卿,便对他说道:
“俞施主,别来无恙啊!”
这话一出,望卿却纳闷了,想着自己和觉了应该是素未谋面,为何他却说别来无恙,便回问道:
“我与大师素未谋面,怎说别来无恙啊?”
那觉了笑了笑,说道:
“漫说老衲未见过俞施主,就连俞施主家里的茶叶,我寺中还有呢?只是初见你时,你还在襁褓之中,不记得老衲罢了。”
望卿也笑了笑,说道:
“我家做茶叶生意的时候,那时我确实还小,谁也不知道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也只有大师记着了吧?”
觉了却也不知道这是多少年过去了,只知道那池塘里的荷花落了开,开了落已经四十多回了,便也没说什么,只是往里迎他。
望卿见住持似乎与自己相识,便将来意说了出来:
“大师,我这位表弟看淡了红尘,想在此剃度出家,不知道大师愿收吗?”
那觉了一听他这话,便细看了看他身旁的杨凡,接着说道:
“佛渡有缘人,这位施主身上杀业太重,戾气横行,只怕与佛无缘啊。”
杨凡一听这话,知道他是不愿意收自己,便怒回道:
“大师,你只看我缺了一条腿,便说我杀业太重。可知我这条腿是被日本人炸掉的?况且我杀的人都是该死之人。”
那觉了见他生气了,便又说道:
“杀业他生,戾气自生。杀业易消,戾气难化。”
那杨凡本是心如烈火之人,一听这话,自然是怒不打一处来,高声说道:
“什么狗屁的杀业、戾气,你这和尚少拿这深奥的言语诓我。看我打你。”
说罢,放下了包袱,伸手就要打他。望卿见状快步上前,拉着他的手,想要拦住他。可这时候,寺里报时的钟不知道被谁敲响了。连响了三下,不仅让望卿出了神,也让那杨凡止停住了手,众人皆愣在那里半晌。
这时那觉了笑了笑,说道:“阿弥陀佛!暮鼓晨钟,惊醒世间名利客;经声佛号,唤回苦海迷梦人。一念地狱,一念天堂。看了这位施主是顿悟了。早有慧根,更须心静。”
杨凡不太清楚他嘴里说些什么,只痴傻般说道:
“那钟响了。”
那觉了接过话茬,说道:
“是啊,钟响了,该吃午饭了。两位施主一起来吃口斋饭吧。吃了饭,我便与这位施剃度。”
觉了在前面走,望卿搀着杨凡在后面走。望卿告诉他,刚才觉了是在试探他,看他有没有佛性、慧根。杨凡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跟着众人去吃斋饭了。
众人到了饭堂,等那觉了坐下这才坐下。顷刻,便有小和尚将饭菜呈上来。是一些青菜、豆腐之物,一碗稀饭。杨凡却也吃得香,望卿却食之无味。杨凡说道:
“我们打仗的时候,要是断了后勤,连这稀饭、青菜都吃不上。”
觉了喝了几口稀饭,吃了几口豆腐,便不吃了。可能是年迈了,吃得也少了,连那没有煮烂的青菜都嚼不动了。觉了便叫身旁的小和尚将自己的碗筷收拾掉,自己便笑着看那杨凡用斋。
吃罢了斋饭,觉了便吩咐小和尚准备剃度之物,要亲自与杨凡剃度。
等到剃度之时,众人都到大雄宝殿中。那佛堂十分的明亮,众和尚俱念起经文。杨凡跪在大雄宝殿之上,面对着大佛,那觉了背对着大佛,站在杨凡面前,身旁还站着一个小和尚,手里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中有一些剃刀、热水之物。只见那觉了一只手拿着剃刀,一只手放在杨凡的头上,慢言慢语道:
“今有弟子觉了为我佛大开方便之门,欲为俗门弟子杨凡剃度,今后入我佛门,须要三皈五戒。三皈者: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五戒者: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可能做到吗?。”
杨凡抬头看了一眼殿前的大佛,闭眼说道:
“能!”
觉了点了点头,便将手里的剃刀放在他的头上,慢慢地将他头上的青丝刮去。刮去之后,放下了剃刀,给了他三柱长香,要他给殿前的大佛上香,杨凡拿着香,站了起来,向大佛鞠了三个躬,便将长香插进香炉中。望卿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这时的杨凡似乎是换个人一般。已然没有了当初的火爆脾气,连说话也细声起来。
杨凡上了香,便又跪在佛前的草蒲上。觉了也点了一根短香,将香吹了吹,吹得手里的香旺红。拿着那香,在杨凡的头上烫了六个点,此为戒疤。想来这香点在头上,是烫得难忍,可杨凡却一声没响。也对,对他来说这般小痛应该也是能忍住的。
觉了烫完戒疤之后,便将手里的香也插在了那香炉中。那觉了又从身旁的小和尚的托盘中取出一块黄布包着的小本子,给了杨凡,说道:
“此乃度牒。有了它,从此往后,你便是佛家中人了。”
杨凡跪在那里,刚接了度牒,又听那觉了说道:
“佛法广大,赐名净空。只望你远离梦痴,早日洗脱业障。”
杨凡跪在那里,磕了三个头,对那觉了说道:
“谢师父点化,弟子当早悟兰因。”
说罢,便搀他起身。觉了看那杨凡的臂膀有力,便说道:
“你此后便在寺中劈柴吧。”
望卿听言,便上前说道:
“大师看他这般手脚,如何劈得柴?”
言中之意是:杨凡缺了一条腿,劈柴实在是难为他了。
可谁知道那觉了笑了笑,说道:
“劈得的,一天劈一块柴也是劈柴。这柴一块一块劈,佛法一点一点悟,也是悟得的。”
望卿见他这般说,也不再说话。从怀中掏出一串佛珠,是玛瑙的,黄的那般晶莹剔透,要给杨凡。杨凡却说道:
“我既已身入空门,怎么还能受这般俗物?”
望卿便对道:
“此非俗物,乃是佛珠。表弟今日出家,我送与表弟,他日表弟思念我,也好有个念想。”
杨凡又说道:
“出家人当断七情、控六欲,怎么还能思念表哥?”
望卿听他这般讲,心里伤感之情顿生,便也言道:
“我年纪大了。这高山名寺恐也来不了几回了。表弟不思念我,可叫我怎能忘了表弟。”
说罢,眼中就朦胧起来了。
那觉了见状,便也说道:
“阿弥陀佛!想此佛珠乃是佛家之物,净空可受。况这俗佛不两立,勿须如此。”
杨凡听这言,便接过了望卿手中的佛珠,对望卿说了些保重之话,便要他下山去。从此世间少了个杨凡,这野寺中多了个天天劈柴的净空。
望卿见他拿了佛珠,也就安心了,只是想着往后这思念之情无处排遣了。觉了见望卿要下山,便叫身旁的小和尚代送。望卿下了山,那小和尚便也就告辞回寺去了。
望卿这一回便感觉更加的孤单了。这世上或许再也没有可以谈心的兄弟了,可心中这么多想说的言语要和谁说呢?这般的往事如何让人放在肚子里,不对人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