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公子的好意，沈莺初自然不会领受。随意的找了一个落脚地住下，便可知这京城里的东西比舒州贵了不少，几年而已，京中的物价倒是比以往高了许多。父亲给的盘缠不多，这往后在叶府的日子，怕是十分为难，处处受人置喙。
五更天刚过，沈莺初便起了身。穿上郑氏新做的袄裙，披上姐姐去年赠与的大红披风，站在窗前，遥望故乡处。
层层楼宇相隔，竟连故乡的路都看不到了。
夜色凉，一轮残月挂在空寂的天边。
沈莺初眼睁睁的看着窗外，等待着东边日出升起。
这一夜过得真慢。
........
三人早早用过餐，等了片刻，才上了马车，去往叶府。
沈莺初心情低荡，红蓼说笑半天，也未展开一丝笑容。
马车忽的停了下来，沈莺初听到车外吵闹的声响。
“你说谁！”
“说的就是你，也不照照镜子，胖成什么样了。就你这副尊容，竟敢到处胡说颜公子喜欢你。别以为颜公子平日里待你十分有礼，就是喜欢你。那是因为他是你父亲的门生，才会忍着你这幅德行。”
“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这京城里的姑娘，在这大街上就敢如此推搡吵闹，比我那婆娘还凶悍。”
沈莺初听着车外吵闹，又听着车夫如此说，好奇的打开轿帘子。
远远的就看到，两位身穿锦绣绸缎袄子的女子，在一酒楼门前打了起来。
旁边的奴仆在一边拉扯，试图拉开。
旁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莺初不竟有点佩服，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行径，这回去之后，怕是被父母长辈严加管教了。
两女子终于被奴仆拉开，莺初这才看清，这其中一位女子，她还有幸认识。
她的小姨娘，还是这般我行我素啊！
莺初与这个小姨娘相差不过5岁，小时候与这位傲慢无礼的小姨娘，总是不对付。
有一日，实在看不过，便想教训教训她。
那一年莺初5岁，像以往一样和母亲一起去外祖父家做客。
她的小姨娘目中无人，仗着是叶家最小的姑娘，便十分骄横。母亲送给她的新衣，也只是草草看了一眼，便随意丢在一旁。
她却不知，这是她的母亲花了几两银子，挑了好半天买的。
沈莺初气不过，看着小姨娘出去，想找机会惩治一下。
看到小姨娘出门，走到一个池塘边捞荷花。看了看四周，旁下无人，心生一计。
小姨娘会水，她是知道的。但她不会，若是等下她掉进水里，无人搭救，那岂不是遭殃。
沈莺初在后面比划着，要不直接推下水，小作惩戒也行。
一瞥看到不远处的桥上此时来了一个小男孩。
这眼看着小姨娘快折到荷花，准备离开。急匆匆的上前去，故意表现出，帮小姨娘折荷花的样子。
小姨娘看着沈莺初，无缘无故帮助她，心生怀疑。
沈莺初面带微笑，捡了一个木棍去勾荷花，却不想不小心将荷花花瓣弄损了好几处。
小姨娘气急，这沈莺初分明就是故意的，一气之下推了沈莺初一把。
沈莺初脚下一滑便跌入池塘中。
沈莺初原本想着，即使她小姨娘不搭救，那个小男孩也总该搭救或者喊人搭救。
但沈莺初在水里挣扎了半天，呛了好几口水，才被小姨娘救了起来。
沈莺初迷糊之际，看到刚才那个小男孩还是远远站在桥上看向这边。后来她得知，那个小男孩，就是韩稹。
外祖父外祖母责备小姨娘的时候，韩稹站出来为她辩解，说沈莺初是自己掉入池塘中的。
沈莺初死盯着韩稹，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妹妹，好像是你姨娘，我们是否应该下车看看去”沈贺问道。
“这场景，我姨娘若是见到我与哥哥看到了，岂不颜面无存，还是莫管闲事的好。”沈莺初放下帘子，冷淡的说道。
沈贺觉得妹妹说的也有道理，便嘱咐看了半天热闹的车夫，继续赶路。
这叶府与记忆中的模样倒是一样。
往日柳树池边打闹的几个小孩已不见，独留空荡的柳条随风摇曳。
沈贺从前因为身份原因，一直未进去过叶府。
叶府叶板秋乃是沈莺初的外祖父，两朝元老，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一直担任国子祭酒之职。门生遍布各地，深受京城儒生敬重。
可惜的是叶板秋的夫人孕有四孩，却皆是女儿。大女儿叶梅乃是招婿，一直留在身边。二女儿叶锦绣嫁给了官职位于从六品的起居舍人。三女儿叶兰也就是莺初的娘亲，不幸英年早逝。小女儿叶锦瑟今年也不过年芳十八，因体型庞硕，性格跋扈，一直未有人前来提亲，仍待字闺中。
沈莺初自小就和她这个小姨娘叶锦瑟不对付，年纪相仿，却挨着是她的小姨娘，是长辈，就总是欺负她。这叶府在她的印象中没个好印象，也仅仅外祖母尚且对她十分怜惜。
沈贺上前与门外站着的家丁攀谈了几句，那个家丁都唤他大胜，沈莺初还有几分印象，儿时可不就是这人帮助小姨娘欺负她。
那名叫大胜的家丁，斜着眼看了一眼沈莺初。前些日子就听老太太念叨着三姑娘的女儿要来府里暂住下来。眼看着都快除夕了，才赶到，真是不怕麻烦别人。仔细打量了一下，这娃娃几年不见，倒有点认不出来了。心想着，希望这次来府上莫要和小时一样，尽给他惹麻烦。
叶府平日里对礼仪之道要求十分严苛，虽不喜沈莺初，但还是鞠躬对着沈莺初，双手合并的拜了拜，领着几人便向府内走去。
沈莺初跟在后面一句话也没有说，这叶府也不是第一次来了，早已熟悉。
以前的混世魔王，早已在舒州的那几年磨掉了性子。
一朝天子一朝臣，旦夕祸福，这做人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李总管刚准备出门办事，便看到沈莺初几人进来。睁大眼睛，双腿摞不开步子。
太像了。
他仿佛看到了三小姐一样。
眼角婆娑
“李总管，莺姑娘到了”。大胜家丁唯唯诺诺的说道。
李总管反应过来，脸上微笑的露出了褶子，殷勤的问道：“莺姑娘到了，老太太肯定高兴坏了，老仆这就带姑娘去见老太太吧！”
沈莺初诺诺连声道谢。
沈贺觉得自己的身份去见老太太多有不便，出声道：“妹妹先去见老太太，哥哥在堂内等你。”
李总管之前因为处理三小姐的事情，倒是见过沈贺几次，没想到，当初的眉头小子，已经长这么大了。只是这一身的穷酸样，还是和她母亲郑氏一个样。李总管心中虽然瞧不起，但还是恭敬的说道：“这一路有劳沈公子送我家姑娘回来了，路途遥远，天气寒冷。稍后我吩咐下人给沈公子做点糕点带在路上品尝。”
一句话说完，沈贺的脸上有点尴尬。他送妹妹进京，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却在叶府下人的眼里，看成了外人。一个下人如此，就更不提这家主人了。
也是，他早就听母亲说过。这叶府中的人都认为是他的母亲害死了大夫人叶氏。
留在这里，也只是徒添不快，还不如早早离开。
“不用了，既然妹妹已平安抵达，那我就回去了”。
沈莺初这时倒是出了声，拽着袖子，看着沈贺，眼神中满是舍不得，轻轻的喊了声“哥。”
沈贺强颜欢笑，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妹妹，你且要相信哥哥，哥哥日后定会来京接你回家的。”
沈莺初转过头，强忍着泪水不流出来，松开了手。侧脸笑着说道：“妹妹说过，我一直相信哥哥的。”
沈贺还想说些什么，话到嘴里，又咽了回去。对着李总管拜了拜，拉着愣在一旁的红蓼出去拿包裹进来。之后更是将此次带出来的钱两，大部分都留给了沈莺初。
李总管看着碍眼的沈贺走了，心里舒坦了不少。转眼笑容满面的对着沈莺初道：“莺姑娘不必伤感，我这就带您去见老太太。”
沈莺初眼睛一直随着远处的沈贺移动，直到消失在转角处。眼睛里的泪珠晶莹。
沈莺初低下头，两滴豆大的“雨”滴在了石子路上。良久，沈莺初抬起头来，眼睛里的泪水已干，脸上也已恢复平静。对着李总管说道：“烦恼李管家带路。”
李总管将刚才的一切都看在眼里，这莺姑娘去往舒州的这几年，倒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老太太，莺姑娘到了。”李总管站在门外毕恭毕敬的喊道。
“初儿到啦，快进来”一铿锵有力，又慈祥的声音响起。
沈莺初对外祖母潘氏，印象中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很是痛爱她的母亲，对她也十分怜惜。幼时也总是赠送她昂贵的衣物和首饰。
沈莺初随着李总管的带领进了屋，这应该是外祖母每日念经的佛堂。
外祖母坐在屋内的锦缎绸子铺着的椅子上，身穿紫灰相间的袍子，额上带着珠翠宝珠的扶额，手上拿着一个手炉。看到沈莺初进来，将手炉放在一旁的茶案上。起了身子，来到了沈莺初面前。
伸出两只手来，紧紧的握住沈莺初的手。平日里精锐的双眼，也泪眼婆娑。“初儿，这几年受苦了，你看看这身子骨瘦的。”
沈莺初躬身拜了礼，言语中也一些哽咽道：“外祖母安好”
旁边站着的丫鬟，看着二人泪眼婆娑的站着，也十分感动。在一旁出声提醒道：“老太太和莺姑娘坐下说话吧！”
“初儿，来坐下。文芩去给初儿弄点点心来”
“是”那个叫文芩的丫鬟随后便出了门，李总管看着，也跟着出去。不打扰祖孙二人。
沈莺初在一旁坐定。
“初儿，这日后在这里就当是在自家待着，不必拘束，若是遇到委屈，大可告诉祖母。”潘老太太看着这沈莺初，平静少语，脸上少了儿时的机灵，一点没有喜色的样子。也不知道没娘的这几年，在舒州受了多少委屈。看着沈莺初的模样，到想起了自己那个死去的爱女，心下更加怜惜了沈莺初起来。
若不是莺初的父亲不允许将她带回叶府照养，那至于这孩子这般受苦。
看看这身子骨弱的。
“孙女在舒州一切安好，让外祖母担忧了。”沈莺初躬直着背，低眉说道。
潘老太太看莺初还是十分拘束的样子，也不勉强，想着过些日子熟络了便好。
“听说莺丫头从舒州来了”
一身尖厉的声音响起，还没见其人，沈莺初也知道是谁，浑身不舒服了起来。
只见一个身穿紫红色的绸缎袍子，高高竖起发髻，头上戴满了珠钗。沈莺初一度担心，她那娇弱的脖子是否受得住。
心下虽然厌烦，但还是起身行礼道：“莺初见过大姨娘。”
叶梅看了看沈莺初，这几年不见，倒是长高了不少，人也越发长的像她死去的三妹。但沈莺初儿时所做的事情，她现在倒是还记得。不知尊卑有序，总是出言不逊顶撞自己。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现如今表面看来倒是对她恭敬，还不知道心里是如何骂她的。但她的母亲在场，作为长辈，也不会和一个晚辈计较。
笑了笑，便道：“莺丫头倒是比以前乖巧了多。母亲，我已按您的吩咐，安排好了兰薇轩给莺丫头住下，母亲看可否。”
兰薇轩是沈莺初母亲叶兰未出嫁的时候，住的地方。现在安排给了莺初自然妥帖。潘老太太满意的点了点头。
沈莺初心里也很满意，再次道谢道：“劳烦大姨娘安排了。”
叶梅笑了笑道：“莺丫头，客气了。母亲，莺丫头刚到，肯定累了，女儿先带她下去休息如何。”
沈莺初暗想，也不知道这大姨娘带她如此之好，心里打了什么主意。
潘老太太还想与沈莺初聊聊，但想着女儿说得有理，便点头允诺了。
叶梅领着沈莺初便去了西厢阁的兰薇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