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真冷啊，比当年在敌国的水牢还冷，明明是下火一样的日子，怎着就如此冷？
季虓靠在天牢狭小的角落里，半边头发拖在地上，另半边竟是光秃秃的，还带着成片的血痂。双手双脚被挑断了筋，无力地搭在地上。
若是不说，谁看得出这位是当年让先帝大赞巾帼不让须眉的护国大将军。
季虓眼神涣散，曾经一起杀敌饮酒的兄弟的音容浮在眼前，和对面腐烂生虫的尸体重叠。一滴泪顺着季虓仅剩的半边头发滑下，便没了生气...
桌面上的残烛挣扎地摇了几下，堪堪灭去，也带走了季虓眼中最后一丝颜色...
季虓感觉自己面前是无尽的黑暗，恍若时间滞留，飘荡在虚无之地。
忽的一道强光袭来，刺痛了季虓的眼睛。既而是嘈杂的人声，抑扬顿挫，不像是在谈论，倒像是...念咒！
“老祖传牌令，金刚两面排，千里拘魂症，速归本性来...”
季虓的神志随着咒语的重复逐渐清明，缓缓睁开了双眼。
“醒了！小师妹醒了！”眼前一个穿着云纹道袍，玉冠束发的少年呼喊着一旁念咒的道家老者，眼里是藏不住的喜悦。
五师兄？季虓用力眨了眨眼睛，糊涂了...五师兄不是在祈安陆之役中被黎国将领一箭穿心了吗？怎么活了？还是少年模样？
季虓伸手触碰那少年的脸，试辨真假，可手刚抬起，就被一只温厚的大手握住了。
转目一看，眼中的泪便止不住了。
“师尊...”
季虓永远忘不了她被人诬陷叛国，关入囚车巡街时，师尊带人不顾官兵阻拦，试图带她离开，却被那个人扼住喉咙，最终在自己面前咽了气的场景。
季虓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师尊拍了拍季虓的手，眼神激动却复杂。
“你们先下去吧，我有事和老九讲。”师尊屏退众人，待人都走了，默默叹了口气。
“丫头啊，上天怜你，上天怜你。”师尊看着季虓半天才说了这句话。
季虓皱了皱眉，分析了一下目前的状况。首先，她不记得自己小时候出过什么需要让师尊用招魂咒来解决的事情，她自诩胆子大，还从未被什么东西吓到过。再说她记忆里的师尊向来是个老顽童，还从不曾如此，嗯...端庄的和自己说过话。
所以，她是重生了？
师尊看着季虓表情逐渐明朗，这才开口：“虓儿，你聪明，想的通。我修道数十载，从未见过什么起死回生，我也曾以为你师祖爷爷说的那些还魂肉骨的故事不过是传说...”
季虓稳了稳心神，接道：“您的意思是我死了，又活了？”
师尊看着季虓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你五师兄在凌泉里的冰塌上发现了你。他听扫地的道童说，之前看见你目光呆滞的往凌泉走，怎么叫都没反应。这才来清秋阁找我，我到时你已经没有鼻息了。奇怪的是，我在你身边看到了一团黑气，中有丝丝灰白，此乃怨灵。你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不可能会有这么大的怨气，但此魂的形态是你无疑，所有只有一种可能，你还是你，不过不是此时的你。”
“师尊”季虓突然开口，“师尊，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我当上了将军，但是被人陷害入狱，死在了天牢，然后飘荡在黑暗里。但是一睁眼，却回到了小时候。”季虓简略的说着她’生前’的事，脸上不见悲喜，仿佛只是在讲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她没有说她是如何的被虐待，被凌辱，她不想让师尊知道那些，为他难过。
但师尊还是从季虓的眼睛里读出了些许端倪，只是她不说，他也不会问，“这便对了，我当时见你没了气，眼神却仍有一丝神色，便试着用招魂咒叫你回来，想必是当时你的幼魂已逝，成魂恰巧飘了过来，便入了幼年的躯体。按理说这是不可能的，幼魂成魂本是一物，从未有分离之说。所以说是上天怜你，准你重活一世。不过，此事莫要与他人相提，就此罢了。”
“师尊，小师妹！季家来人了，说要接小师妹回去了。”刚才的少年，季虓的五师兄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
“老九刚醒，身体还没恢复叫他们...”
“我这就收拾。”季虓打断了师尊的话，伸手抓住师尊的手掌“师尊，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回去处理，等我安排妥当就回来找您，届时一定知无不言。”说罢便翻身下床，随便装了些细软，连道袍都没来的急换，便冲了出去。
留下师尊和五师兄默默凌乱。
“师，师尊”五师兄戳了戳师尊的衣服“这招魂咒还有打鸡血的功效？”
师尊撇了撇嘴，温情的时光总是短暂...与他而言，只要季虓是季虓，什么时候的她又有什么区别呢，只是不知她到底经历了什么，竟会有如此大的怨...
山门外，工部尚书家的轿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季虓头一次如此激动，重生于她而言就像是给了一个重开棋盘的机会，既然回来了，她就不会再失手了。
想至此，季虓压下激动，缓缓走向轿子。
“三小姐”为首的家仆恭敬的行礼。三小姐可是家里的人物，四岁被太清峰自心观的观主了尘真人收为入室弟子，至今十三岁，每年都会来观里呆半年修习道法。说起这了尘真人，那可是救过当今陛下的命的，据说当年陛下潜龙之时，心头受过一剑，都是靠着了尘真人的还魂丹才保住了性命。时至如今，每每陛下心有困惑之时都会召了尘论道解惑。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接你的马一用。”说罢翻身上马，往山下的村庄外的桥头驾去。
季虓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如今十三岁的身躯驾着这成人的大马也有些不便。大概一柱香的时间吧，终于到了桥头。
这里，是季虓梦魇之地，在这儿，季虓接到了新帝夺兵的旨意，也是在这儿，她从众人交口称赞的女将军，变成了通敌叛国的阶下囚。
往日的种种再现眼前，不甘，悔恨，无可奈何...当时的她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的渺小和无力。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季虓神色明暗不定“故人长绝，长绝故人！”故人是曾经的自己，很快也会是让她堕入地狱的那个人。
想罢，打马而去，一骑绝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