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铃想了想,还是迈开小短腿跟了上去,敖月身上的气息她捉摸不透,可她不是坏人,还有颜清暮,看着是一派清风朗月明辨是非的样子,应当不会为难她,跟着他们进城比自己一个妖进城安全得多。
敖月听见身后嗖嗖地声音,已经料到阮铃跟上来了,阮铃一个跟头从树上跃下来,然后化成一个身着鹅黄衣裙的俏女郎,她立在他们将要经过的树前,眼神微妙。
二人仿佛没看见她一般,直接路过了。
“等等…你们能带我进城吗?”阮铃还是叫住了他们。
“我们为何要带你进城?”颜清暮挑眉看她。
阮铃微微退后了一步,然后看向敖月,“我被一个老道士追杀了,他在城里,我没法一个人进城。”
“他为何要追杀你?既然进不了,不进也罢。”敖月不解地看向阮铃。
阮铃的脸缓缓苍白起来,系在脖子上的铃铛在发烫,是阮非!不!是陆秋源出事了!
阮铃捂着心口,声音越发虚弱,“我一定要进城,这是我欠他的。”
敖月与颜清暮对视一眼,看来事有隐情。
“你到我怀里来。”敖月对她说道,然后看着阮铃缓缓变成一只小猫,跃到她怀里。
而此时陆府大宅,陆秋源又发病了,众人手忙脚乱地把他移到床上,又是熬药又是把脉,而此时怀胎已经八月的陆府少奶奶岳欣茹满脸忧愁,陆秋源体弱多病,而前些日子还险些被妖魅缠上,这才请了道长入府驱邪,谁料情况刚有些好转又发病了,她已怀胎八月,要是此时丈夫出了事,她没了丈夫,孩子没了爹,她万万不敢想后果如何。
“唉!”岳欣茹坐在小厅里怏怏地叹了口气,服侍的丫头想了想说道:“少夫人可是忧心少爷的病?如今少夫人是怀着身子的人,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你个丫头片子,懂些什么?”岳欣茹很是忧愁。
“谷雨,你先去小厨房给少夫人准备些吃食吧!”大丫鬟谷雪给捏腿的谷雨使了个颜色,这丫头说话没个轻重,若是再让她待下去,只怕要惹少夫人不高兴了。
谷雪给岳欣茹倒了一杯温水,“少夫人,此时府中有道长坐镇,您可以放些心。”
“你说的倒也在理,扶我去房间休息休息吧。”岳欣茹想到请来的道士,心头安定了不少。
而此时敖月与颜清暮已经进了上延城,他们索性租了个小院子,隐在长长街道之中,小院中栽了几杆翠竹,还有一架躺椅。
“这小院倒是精巧的很!”敖月发现这花了五两银子租的小院子还挺值的。
阮铃一进院子,身体就有些颤抖,这个院子的白墙青瓦像极了她和阮非的家,她眼睛有些朦胧。
“你怎么了?”敖月看着她雾蒙蒙的眼睛问道。
颜清暮此时已经把包裹放在了房间,他走出来看到敖月坐在躺椅上,而阮铃已经化作人形与她在说着话,他也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一旁听她说她的故事。
“我叫阮铃,阮是夫姓,铃是名字。我和他是三百年前成的亲。”阮铃闭着眼睛回忆起三百年前,她与阮非的故事。
那是一个极风雅的朝代,文人墨客吟诗作对,琴棋书画更是风靡一时,连皇帝都没事也爱吟几句诗凸显凸显自己的文化。
而阮非是一个琴师,他琴艺高超,人长得温文尔雅,很是受人欢迎,许多大官之家但凡有宴,都会请他去弹琴助兴,阮非虽然表面很受人尊敬,可操琴为业的琴师毕竟不是达官贵人,他还是一个平民百姓,居住在平民巷中,也是一方小院,几棵桂树几杆翠竹,还有一二兰花,他活得也极雅致,时常在闲暇的时候坐在院中抚琴,周遭都是家长里短的百姓,没人听得出他的琴中意,可他还是日复一日的弹,而她在深山中修炼了百余年还没化作人形,却颇有些灵性,日复一日在墙上听他弹琴,就入了阮非的眼,他还给她取了名字,叫做铃铛,嗯!还给她配了个小铃铛挂在脖子上,她从琴声中倒是听出了些名堂,某日月光皎皎,她居然化作了人形,她很感激阮非,有时会趁他不在家时,悄悄在他门口放些玩意,而阮非居然也都收了。
故事到这,也不过是平淡无波,可是意外却发生了。
许是阮非名气太盛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在一日前往尚书家操琴时,竟被偶然前来做客的丞相家的小姐瞧中了,她本就有些欣赏风雅之人,而阮非恰长得是春闺梦中人的模样,从此啊是神魂颠倒非君不嫁!丞相一看这还了得?丞相府的小姐早已与皇子定了亲,这小小琴师竟勾得相府千金成了这般模样,本来这事是那位千金小姐一厢情愿,与阮非并无关系,可相府小姐的名声哪里损得?丞相就派了人在阮非夜晚回家途中打残了他,本想打折了他的手,丞相想啊,他既然操琴为业就打折了他的手,姑娘迷恋他这张脸就毁了他这张脸!这丞相也是够狠毒,那歹徒正把刀子化了他的脸,准备一棍打折他的手,阮铃就到了,她顶着猫脸人身模样愣是吓晕了歹徒,可是阮非已被重重磕到地上。她吓坏了,慌慌忙忙把他带回小院,给他敷了药,她就坐在阮非的床边,看他好看的眉眼愣了神,又想到这样一个人竟被毁了容,他该会怎样?她道行不够,不能生死人肉白骨,连让这小小一道伤口自愈都做不到。
阮非足昏迷了三日才醒,这期间阮铃一直照顾他,阮非醒的那日,阮铃正在他家厨房做饭,他颠颠撞撞出了房门,阳光照在他脸上,而他轻轻呢喃道:“我看不见了呀!”阮铃看得有些心疼。
她拉着他吃饭,编了一套侠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说辞,阮非信了,他没问她怎么知道他家是这,也没问为何如此巧合,她舒了一口气。
她说她身在江湖,无以为家,阮非想她是一个女子又救了他,就让她在他家住下了。
阮非失明了毁容了,没人再请他去弹琴,可他活得比以前自在多了,伺弄花草,偶尔自己编些谱子,再转手卖给乐师,倒是还能维持生活。
某一天,阮铃从外面买菜回来,却从破旧的窗户中望见阮非的白皙的脊背,他似乎忘了窗户破了正在沐浴呢,她盯着看了一会儿,脸腾地红了起来……说到这,阮铃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敖月他们二人看见她的脸有些微红,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下。
“后来发生了什么?”敖月递了她一个帕子又问道。
后来呀!她陪了他一年,有一相熟的妖送了信来,说是找到了能让人复明的灵药,她急着赶去,却忘了通知阮非,阮非那日起来突然发现她消失了,他靠在门口,说了一句:“也好。”这是阮铃回来后听隔壁的老伯说的。
她不知道他那时是怎样的心情说出那句话,大抵是以为被抛弃的一种心情吧,从前他活得很明白,可是遭遇变故以后,他似乎不一样了。
半月后她回来了,给他熬了药端进房,他正愣愣坐在窗边,她说喝药了,他猛地回头险些扭了脖子,他说你回来了啊,她应了一声,那副药果然灵验,这天傍晚,她正在厨房烧饭,却发现门边倚了一个人,她抬头望去,阮非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突然说了一句,原来你是这般模样。
他的眼睛好了,就时常盯着她看,一眼两眼,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阮铃不解其意,她明白他对她的心思是在一个地痞流氓调戏她的时候,她反手把那流氓打倒在地,却发现日日在巷口等她回来的阮非转身走了。
她回到阮非家,他狠狠地把她按在木门上亲吻,他说那个小流氓怎么配碰你。
她才知道他是看见了那流氓挑起她下巴,那时她想真好啊!有人在意她,他对她多稀罕啊!
故事顺理成章,两人日久生情,私定终身,花烛高烧,送入洞房。没有大红花轿,没有三媒六聘,就那样简单地她进了阮家的门,她只一个名字铃铛,他听到时愣了愣,她以为他会问的。
他却说,既无姓氏,就冠他的姓吧,夫妻同姓。
后来他们远离尘世,避入了山林的小村庄,这是阮非要求的。那时阮铃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她只知道从此二人就要相互扶持了。
日复日,年复年,阮非渐渐老去,而她还是青春永驻,周围的风言风语越来越多,阮铃那时不知凡人是有生老病死的,她只是陪着阮非,阮非活了很久,久到改朝换代,久到害他毁容失明的丞相满门抄斩,一脉就此断绝。
他活了一百零二岁,在一个丹桂飘香,阳光明媚的午后,那个仿佛他向她求亲的午后,安然离世。
直到她请人刻墓碑,墓碑上只刻上了爱妻阮铃。她隐约有了意识,仿佛缺了些什么。
后来她整理他遗物时,发现了他绘的一幅画,画上是阮非和她,还有一个面目肖似他们的孩子,还题了一首诗,大抵是家庭和乐,潇洒山林的意思。落款是他三十三岁那年,旁又有一行小字,落笔已不甚利落,写的是吾生平极乐有三,一乃得此贤妻,二乃相伴一生,三乃寿命久长。唯一事甚为遗憾,吾与爱妻命中无子。这大抵是他写于七十岁时的字。
阮铃这才知道阮非竟有心愿尚未达成,她是道行百年的妖,根本怀不了人的子嗣,那一刻,阮铃泪如雨下,阮非从未与她说过这些,他也许从她戴着的铃铛,或者是她的名字上已经看出了什么,但他一直那样爱她。
阮铃想弥补缺憾,阮非却已经离世了,后来她回到山中修炼道行渐高,算出了阮非今世仍然无子,她就想着弥补缺憾,只为他曾经是阮非,曾经那样与她爱过。猫有九命,不过区区三百年她已为了阮非的转世丢了六条命,她一次次想弥补一次次错失。
今世恰时机正巧,她就想着保住今世阮非妻子的胎儿,再将他的寿元修补好,然后再回山中修炼,谁料到…